且说三月初七这日,世宗和苗训程子逸三人乔装打扮随同赵匡胤为首的官家队伍一同前往比武擂台。这擂台离玉泉观不过二里,就建在华山峪中原有的一座无名的土丘之上,四周高搭木桩,离地足有三丈,台面五仗见方,上用青砖铺地,寡无装饰,只在西南角树了一杆大纛棋,上书八个大字:“官准立擂,敕封盟主”,更为与众不同的是这擂台虽然高有三丈,但四下干净即无供人行走的阶梯也无攀爬的缆绳,比武之人须通过自己的本事登擂,单这一下就婉拒了许多人,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有三把神砂,何敢倒反西歧。也是让前来比武之人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别是个人就想登台比试。擂台北东西三面借助山势设摆了席棚,北向供官家使用,东西分别供持英雄帖前来比武的释家和道俗两家的武林高手就坐。南边随山谷地形扇形打开,乃是为前来观擂的百姓准备,此时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手脚灵便的还攀爬都周围的山脊上观看。
时至辰时,赵匡胤走到北侧看台前,宣读圣旨:
陛下召曰(明以前没有奉天承命):今寡人特命殿前都虞候赵匡胤赵将军在华山峪内设摆擂台,诚邀天下武林高手仁人志士,在此比试武艺,以为国选才,胜出者为武林盟主,号令天下武林,并可受命辅助殿前军都教头操练禁军。
宣读完毕,赵匡胤清了一下嗓子道:“诸位,现在本官正式宣布比武开始。”
话音方落,四周掌声雷动。
不多时见一位男子燕子三抄水跃上擂台,见他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身高八尺开外,中等的身材,虎背熊腰,一双大长臂,长可过膝,周身灰色的短打衣裤,朱砂的脸儿,重眉、大眼、高鼻梁,真是一位英姿男儿。
这人正是此次负责镇擂的擂官,时任控鹤军都指挥韩重赟。他也是义社结拜的兄弟,排行老九,私下都叫他韩小九。此外他还是当世北侠客洪坤的顶门弟子,擅使通背拳,轻功了得,平日里窜房跃脊,如履平地,人送绰号竖臂摘星。
书中交代赵匡胤身为殿前都虞候,主要负责组建禁军中的殿前军,其下共分四部:分别是龙捷(马军)、虎捷(步军)、铁骑、控鹤。其中控鹤乃是皇帝的亲兵宿卫队。控鹤军都指挥使相当于大内侍卫的头头,岂能是泛泛之辈。
韩重赟到在台上拱手向四下道:“台下诸位,某家奉令在此镇擂。烦请诸位上台赐教,若能胜了我这一阵,诸位且看。”说着指了指北看台一侧的书记处,“即可前去那里领取赏银。诸位!哪个愿来,哪个愿来比试?哪个愿来比试?”三问之下,无人应答,好不得意,如此不完,还想要显摆显摆自家功夫,于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钢针,较普通的绣花针略粗,有号名曰透骨神针,擅破铁布衫,能刺金钟罩,见他一挥手将那针钉在旗杆之上,针尾随之飘起一根丝线,说时迟那时快,见他脚下一蹬台板,纵身跃起约有两丈多高,张口一下衔住丝线末端,四肢张开,身子随之轻摆旋转,好似飞燕凌空,如是两个来回,一撒口降落尘埃,再看丝线完好无损。众人见了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书中交代这一招绝技名曰飞燕衔丝。西看台上老侠客洪坤见自己徒弟露脸,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这时听擂台下有人高声道:“韩将军,在下前来领教!”随声见一武生公子纵身跃上擂台,见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素白的短打,观相貌,面如美玉,白中透亮,亮中透润,润中含粉。两道浓眉斜入鬓,一双眸子皂白分明,鼻如玉柱,两撇小黑胡格外帅气,口塞涂朱,牙排碎玉,大耳垂轮,细腰窄肩,双肩抱拢,真真貌似潘安,却又不乏英武。英比吕布,却又不失风流。如此的俊品人物连对面的韩重赟也看个一愣,上前一步拱手问道:“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公子道:“先别问名姓,我若胜了你自然留个名姓。”
韩重赟微微点头。二人相互抱拳道了个请,战在一处。二人一过招,韩重赟便看出了门道,这白衣公子使用的乃是大理段氏的六脉气剑,内力催动的剑法共分两类,一曰气剑,顾名思义是以气为载体,一曰水剑是以水或酒为载体攻击他人。前者中六脉气剑最为著名。如今见这公子使得,又比较他人模样,重贇暗道莫非对面就是当世四俊之一的大理世子“粉面哪吒”段素廉。虽然看他生得俊美,但这手上的功夫却一点不输人。只可惜这六脉气剑,他只学了一成,指尖劲气虽然占着一个势猛,但运用起来速度有限,还不能奈何自己。一二十个回合试探完毕,韩重赟手上开始加快动作,一时间通背拳拳走似流星,直把对面白衣公子忙了个不亦乐乎。又战了几个,韩重赟突然身子向后一跃,收了招式。
白衣公子道:“将军因何不战。”
韩重赟面露微笑,摊开掌心“公子上眼,您看这是什么。”
白衣公子向前观瞧,原来是自己腰间的玉佩,都不知何时被他摘去。一时粉面臊红,上前拱手道:“多谢韩将军承让,某自愧不如。”说完转身纵下擂台。
后面韩重赟还不忘拿他开趣:“公子且慢,拿回这玉佩再走不迟。”
白衣公子也没回头,径直走远。
韩重赟胜了头阵,好不欢喜,再来叫阵。
擂台之上如何你争我夺,胜负更替,一笔带过,转眼到在申时,台上剩来两位绝顶高手,一位乃是少林监寺大和尚法能,一位是前文提到的上三门总门长青云道人吴清融,二人各亮门户,摆开架势,四目相对,判观定势,手上封住门户,脚下走行门迈阔步转个不停,谁也不想轻易出招,唯恐让对方抓住破绽。高手对决胜败皆在一招的闪失,斗的是精气神,比的是心法运,赌的却是一世名。因此上双方皆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就这样转来转去,一刻钟内不过接着四个回合,方一接招啪啪两三下就又分开。人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北看台上世宗本想这绝顶高手对决当是雷光火电,精彩之极。不想竟然如此乏味,关键是这时间不等人,这样下去日头落山也未必有个结果,岂不是要耽搁了自己的大事,心中不免着急。
一旁军师苗训似乎看出世宗心思:“陛下可是嫌他们打的不够热闹。”
世宗点头。
苗训道:“我有一计可以让他们使出杀招,还能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世宗顿时眉目舒展来了精神,一旁催促:“速速道来!”
苗训俯首贴到世宗耳耳畔:如此如此。
世宗闻计掩面而笑,暗道亏你这牛鼻子竟想出如此鬼主意!你就坏吧,早晚你得遭报应。
于是二人假意出恭,下了看台。
留下子逸一人,他虽也不懂武术,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转眼又过了两刻钟。台上依然未分胜负。
子逸正看着台上形势发展,听身后有人呼唤,“程公子,程公子……”
他回头见是一青衣女道士,十几岁模样,一身黑色道袍,脚下白袜云履,脸上虽然不着胭脂水粉,也难掩她妙美非常。子逸自然猜她是玉泉观上的。
女道士向前躬身行礼道:“您可是程子逸程公子?”
子逸道:“正是在下。”
女道士道:“比武场外有位姑娘托我捎信给您,要您前去会面。”
子逸道:“可知她姓甚名谁?”
女道士道:“姑娘只说是您的一位故友。”
子逸心说:我在这华州域内,不曾有甚故交啊。难道所说是她,想到此不禁喜上心头,忙问:“你可说说她是何模样?”
女道士道:“姑娘就在不远处,公子自随我前往便知!”
子逸点头:“烦劳您前边带路。”
子逸随那女道士身后行走,过了一条岔路,女道士见两旁无人突然加快步伐,莲步生风,边走边道:“哎,这响晴白日的,晒的人好生烦热。”
说着从袖下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在头侧一弹,身后子逸只觉一阵香气飘来,“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随即一头栽倒在地,失去知觉。
放下此处不表,再说比武场看台之上,眼看着二人战到百合开外不得胜负,突听西看台一声惨叫,泰山派门长倒地不起,惨死当场。众人上前观看,心口上钉着一枚竹节钢钉,正是丐帮的独门暗器!此时又听对面少林门人一声惨叫、栽倒在地,细看那人咽喉处插上一根袖剑,乃是峨眉派门人擅长的暗器。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东西看台之上暗器横飞,有什么莲花门的子午问心钉、八卦门的斤镖、太极门的金钱镖、少林派和黑虎门铁弹子、崆峒派和形意门的飞蝗石,泰山派的枣核镖和花桩弩,打得两边众剑侠或死或伤,哀号惨叫不绝于耳。
这时擂台上窜上一位黑衣女子,手中展开龙边信票(玉轴黄缎官印身份凭证)示于台上台下众人。听她高声道:“诸位剑侠,今比武场上有奸人作祟,秩序已乱,我奉官家之命,将金印和赏银挂于大纛旗旗杆之上,尔等自相比斗输赢,有力战八方夺得金印者即为武林盟主!”
说完纵身一跃,将一个黑布口袋挂在旗杆之上,完后扭转身子跳下擂台,身形几晃,不知所踪。再说东西看台上的众剑侠,闻听此言纷纷跃身跳上擂台,二话不说见人便打,欲杀来血路,奔大纛旗杆而去,一时间混战一片,旗杆附近上下众人抢包山一样,撕打在一处。不由得纷纷使出杀招,擂台上血光四溅,超人、奥特曼、人间大炮满天横飞,怎个乱字了得。混乱局面持续了约有一刻钟方才渐渐明朗,到在最后台上就只剩下三人:法能大师,青云道人,丐帮二长老牧怀义可谓僧道俗三教顶尖的高手,三人挥掌朝那大纛旗上黑色布袋打去,顷刻间布袋掉落擂台当央,在掌力的作用下碎裂开来,中间现出一个男子,正是程子逸,见他似睡非睡,神情痴苶,脖项之上还拴着一枚四方金印。
三位剑侠见此状况,先是一愣,瞬间回过神来,他们皆不认识子逸,暗道怎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情急之下,他们也顾不得避让,直接挥掌奔那人打去,内力达于掌心,拍在子逸身上,一下接通脉门,掌指所触金光四射,他三人只觉悲悯之意自掌心绵绵不绝传入自己体内,渐渐祥和感化戾气,慈悲化解杀心,旁人所见他一时愣在当场,面目由狰狞变作喜乐。
他自觉眼前金光瑞彩,金光之中一人眼前现出儿时母亲仪容,一面哼唱着家乡的小调,一面轻轻拍打着自己入眠。
一人眼前现出某个冬天里,雪后的山洼里,自己和儿时的小伙伴坐在猪笼上,高声喊叫沿着踏实的雪坡飞快地滑下。
一人现出午后的斜阳中懒懒地躺在师父的腿上,听他讲旧日里的传说故事。
随之他们脑海中的景象逐渐消失,只觉神之入定,心生妙然,恍惚云间,万象皆空。与此同时,程子逸也仿佛连通了那人的心门,闻其所见,知其所想,心生妙然。待等三剑侠再回过神之时,发现各自都瘫软在地,他们缓缓起了身,向面前程子逸躬身行礼。为首青云道人率先道:“公子菩提心,金钢体,我等幸通神窍,令定慧幡然而觉,好如醍醐灌顶,公子真乃天下无敌,慈悲无敌也。我等自愧不如,愿拜您为盟主。”
其余二人一旁应:“愿拜您为盟主!”
说完一起下跪。台下众人一时惊住,不知所以。
与此同时见台上窜上两黑衣人,二人不容分说将子逸高高抬过肩头,北向跳下了擂台,分开眼前看押擂台的官兵,向北看台而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道:“恭迎武林盟主,恭迎武林盟主!”比武场外,周围看台上的众人都齐声应道:“恭迎武林盟主!……”
如此一来,一众天下绝顶的武林高手比试较量争夺武林盟主,却最终让一个根本不会武术的人夺了魁首,这看似是个笑话,实则不然,上乘的武功无外乎形和意,形是武术的招式,意是内功心法,前者为表,后者为里,表里如一,其核心是要祛除人体内的三尸(由食欲、男女之欲、私欲而生尸虫)三毒(贪嗔痴)而能自由运转体内的气。而一旦祛除了三尸三毒,人就最终归于宁静祥和,不再有伤人的戾气。所以这武功真正的法门是在修道修心而非杀生害命,什么武功心法,什么武术秘籍,不过是骗人的障眼法,武之根本在于止戈,这世上真正的绝世高手,只须心怀慈悲,便是仁者无敌,是天佑其祥,能遨游天地,心意安然。
回头再说程子逸,被抬到北看台下,一旁黑衣男子趁人不注意,将一颗丹药塞进子逸嘴中,经他口中唾液慢慢化开,走入奇经八脉,子逸意识渐渐恢复,只觉胸口发闷,一阵咳嗽,完全回过神来,这时见前文中那黑衣女子也就是那女道士,走到自己近前,深施一礼道:“公子,小女子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望您恕罪。”说完顽皮的一笑,回头瞅向看台之上世宗和苗训二人,见二人一面挥手,一面从座位上站起向他们这边走来,到在近前世宗道:“贤弟莫怪为兄,这可都是苗管家的主意。”
一旁苗训连连赔礼:“是是,我不该拿您玩笑啊,不过公子该不会和我一个老奴才一般见识才是啊!”
子逸自然体会他们所说,也只得吃个哑巴亏,暗气暗憋。
书中交代这事情由来,首回说过后汉末年,郭威和柴荣得家眷被后汉小皇帝刘承佑诛杀,为防此类不测,世宗自那时起便自建了一支秘密部队名唤“麒麟卫”:所辖人等专司谍报绑架暗杀以及执行特殊任务,其下有五十死士称“麒麟卫士”,都是世宗数年从军时过程所收养的战时孤儿,由他遣人专门扶养,自小便教育他们须效忠柴荣本人,并且不惜重金请高手传授武艺。麒麟卫的首领曰为天使卫官,其人正是前文中那位黑衣女子,因为是元日收的她,世宗给她取名“元儿”,奴随主姓,故作“柴元儿”,所有麒麟卫士皆听命于她,她则直接受命于世宗。此次擂台上下演出的好戏,正是由苗训编剧,麒麟卫士们主演,先是柴元儿假扮女道士将子逸骗走,趁他不备,用“五色迷魂帕迷倒”将他迷倒。又在比武场周围制造混乱,这才趁机将子逸安排上了擂台,才有后来一出出,一幕幕。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借助程子逸所怀异能在众人面前立威,显得是:别看你们个个自恃武功高强,最后还不是败给官家的安排。
回头再说北侧看台上,此时大戏的另一位主角赵匡胤再次登场,见他走到程子逸面前施以大礼,特意提高声音道:“鲁王千岁在此,臣未能亲迎,恕罪恕罪。”
子逸也只得配合他们,上前搀扶赵匡胤道:“赵将军请起平身。”
在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乃是当今的鲁王千岁。
匡胤回身高声对台下众人道:“今鲁王千岁力战八方夺得魁首,堪当武林盟主。”
众人齐声道:“恭迎鲁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匡胤又道:“比武虽完,但我奉圣命,要在玉泉观内款待诸位武林高手。还请大家赏脸。”
说得客气,东西看台早有士兵前往监督,皇上下令要请客还容你溜了不成。更何况这皇家的宴请,有许多人也巴不得的要去给自己贴金呢。
众剑侠跟随开道的士兵来在玉泉观后院,原来这里早就摆好酒宴。
正桌赵匡胤焚香请出一道圣旨,众剑侠下跪听旨,听匡胤宣道:
自唐末乱世以来,多有化外习武之人不能善守道法,多生祸患,或逞借武力兼并良田敛财自富,或依附权贵恃强凌弱,或为非作歹祸害苍生,背离佛法道意初心,实所不该。故寡人所见有异能者必须异法约束,今朕约众教会道门的掌持定下三约:一不涉世干政,二不私约打斗,三不外传武艺。有违此誓者,天下共讨之。尔等当以血盟誓。方解世人疑虑。
众剑侠人等闻听圣旨,暗道上当,本想来此夺得武林盟主,号令天下,不想夺盟主不成,却要立约盟誓。可事到如此,当着官家和众人的面怎好反悔。也只得齐声答道:“愿盟血誓,有违背誓言者,天下共讨,不得善终。”
而后众人共同滴饮血酒,共约盟誓:不违三约。
番外论道曰:隋唐盛世,丝路贯通东西,运河通洽南北,八方宾服,万国来朝,中华武术得以集百家之长,乃至峰极。而五代至世宗一朝华山比武之后,众剑侠立下三约,武术各走异门,各门派之间,修行身法迥异,武术就此渐成秘术。武林高手也多远避山林,深藏不露。其杀伐之能使,不传外人,即民间所说: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由此真正的绝技更是鲜有人知,或有偶发,一击致命,比斗之士尽皆丧命,目睹之人无不丧胆,更不为世人所知矣!至于后世只因前文宋太祖赵匡胤和陈抟老祖对弈将华山输给陈抟,遂又有武林高手常以论剑为名,相约在华山比试较量,然多是传闻,鲜有人真正见识。
再说众剑侠,血酒方一下肚,只觉浑身绵软无力,头晕脑胀,不过片刻工夫就横七竖八躺在当场。再一睁眼,四肢已经被牢牢捆住,想要运用内功挣脱,却发现每时气沉丹田,便消化无形,只觉全然绵软。书中交代众剑侠所饮血酒之中早就掺入一种奇毒,名曰消气化功散,因那药服了之后浑身绵软无力,故又作棉花药。
众剑侠挣脱捆绑不成,再抬头细看周遭,像是置身一座很大的山洞之内,周围明火晃动,烟气刚刚,四下摆满了各色刑具,什么板子、夹棍、皮鞭、撬棍、拶夹、锥子、钉板、铡刀、烙铁、油锅一应俱全,恍若来在了阎罗十殿。
这时一众麒麟卫走到他们面前,为首柴元儿上前道:“诸位,不必做无用挣扎,你们先前所饮的酒中已被下了消气化功的灵药。恕小女子我心狠,不过你们虽然立下血誓,但圣意所惮人心叵测,为免尔等今后变卦,还想诸位供出各自门派的武术秘籍、功法要义,如此方可得到官家的信任。若是如实交代还自罢了,如若不然,你们抬眼看了,这些宝贝——”说话指了指一旁的刑具道:“怕是阳世三间它们没服过活人!还是不要让某费事才好!”
言罢,在场一片沉寂。见无人应答,元儿下令寻了先前咋呼最大声的两人,令手下把夹棍招架上了,要拿他们杀鸡儆猴,这将刑一用任由你钢筋铁骨,也守不住话门,更何况此时他们全已武功尽废,甚至耐受不及常人,痛得那二人哀嚎惨叫连连。然那祖传的武艺,乃是安身立命的本事,有道是宁舍一锭金,不传一句春,岂可轻易授人。不说便加刑,加刑依然,再加,最后二人双腿被夹得血肉淋漓昏死当场。
再看在场诸剑侠,他们寻常素日里何等风流,怎样威风,太白诗中道的好:
银鞍照白马,
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
可如今面对这酷刑,却也不由得他们吓得面如土色。难怪人说: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
与此同时在旁边一壁之隔便是特意为世宗安排充当临时行宫的一堂洞府。
洞府之中的程子逸闻听隔壁惨叫不止多有不忍,忙向世宗谏道:“陛下想要的不过是他们各派武术秘籍,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微臣只需小果数枚,便可成您所愿!”
世宗道:“哦,真如此乎!但不知是何仙果?”
子逸答:“先父所著《秘录》中记载:这华山之东,有一斜谷,谷内有林,林间所生之树,树干枝叶与桑树一般模样,唯独树上所结之果大有不同,那果分作青红两色,大小形状好似朱柰。青果有毒,吃一口便足以致命,红果味美,食之令人迷幻。若将两种果子碾碎,将其汁液混合,便可制作成一种奇药,人服了之后,迷乱之间,可令其有问必答。因这果最初乃是山上一位老头陀发现的,佛家讲:识心之变,不离真如。故而命名真如果!陛下所虑无外乎各派武林高手所怀绝技,与其强行逼供,而未必能得其真髓要义,不如令其服下此果,则可尽知其秘要。”
世宗道:“如此甚好!甚好!速速令人采来。”
于是传旨意让人前往采摘。不过半个时辰就采了足有不下两千余枚回来,又按照子逸所说,青红果混合配制成药。放在众剑侠所饮水中。果然,方才喝下片刻工夫,即见他们面色苍白、目光痴苶,仿佛中了邪一样。再令人提审问询,不论怎个武术高手,再个高僧大德,怎样道德高深,皆有问必答。
世宗一见大喜,遂令将子逸和众麒麟卫士将他们所述各派武功招式,要诀,心法一一记录。又令元儿和其余几个武艺高强的麒麟卫大略看了,有意理不通的所在,再次提审当事那人问个究竟。如此往复,足足审了十日有余,终于完成。
元儿道:“启禀主人,各派武术招数心法秘籍业已整理完毕,共汇总两册,道俗两家一册,佛家一册,请主人御览。”
世宗接过大略看了看道:“这书该有个名字才好。”
略思片刻道:“道家讲世分阴阳,为了方便区分,这记录道家和俗家功法的一本就叫阴阳真经,释家讲九九归真,佛家的一本就叫九九真经,你须妥善保管,仔细研习,好将其中绝技传给其他麒麟卫士。”
元儿躬身拜道:“谨遵主命。”
又指隔壁问:“主人,那些人士如何处置?”
一旁子逸拱手谏道:“陛下,如今他们皆已是不全之人,望您大开洪恩,放生罢了!”
世宗沉思片刻,未作答复,直接下令将众剑侠宣上洞府之内,不多时众人带到,阶下看去,轻伤带命的还有三百人左右,被倒缚双手押在当场,密密匝匝跪了一片。
世宗正襟危坐对他们道:“今有御弟为尔等求情,且赦尔等不死,此后再无武功护体,尔等自当谨守此前三约,好生管教门人弟子,有敢妄为者,纵然在千里之外,朕也要派遣手下高手前去取尔等首级。”
此时众剑侠偷眼往见堂上瞄去,见说话这位身着黄袍,头戴金冠,言语间自称朕如何如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皆是今上皇帝的安排。虽说之前倒是可以罔顾王法,小觑官家,可如今身家性命连同护身的法门都在人家手上,敢说二个不字。只得个个强颜欢笑,口称:“谢陛下活命之恩,恩同再造,我等必然恪守盟约!”
世宗点了点头:“料不敢造次!”
又拉长声音缓缓道:“至于能否逃出生天,尔等各安天命吧!”
随后令麒麟卫士将他们蒙了双眼,拖出洞府。也不知被带着走了多远,方把他们丢下。众剑侠此时也顾不上颜面,用二马啃槽之术,一些人先用牙齿替另一些人咬断绑绳,后者除去蒙眼布,再替前者解开绑绳。挣脱捆绑,众人留神环看四下,发现已然置身荒野。也不知何地,为首道丕和尚和青云道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往着北向败逃,正走着,听前方道路两旁轰隆隆三声炮响,门旗闪开一众人马雁翅排开阵仗,中间走马杀出皂白二将,正是赵匡胤和高怀德。左右五百弓弩手,五百校刀手列立两厢。定了惊魂,见对面主将乃是赵匡胤,道丕上前拱手拜道:“赵将军,你我也算有数面之缘,于今我等逃至此地,还望您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赵匡胤马上拱手道:“高僧、对面诸位,听我赵某人一言,我读书不多,但粗识经史,我自知尔等所谓之法皆非王法,所谓之道皆非王道,尔等尊奉神佛皆非独尊我陛下,我来问你们,若是周天皆是神佛,何处尊显我陛下圣德?亏得你们读瞎了道藏经卷,当料到一旦英主降世,必有如此下场。我本无心杀尔,奈何有军令在身,不敢违抗,依某看来,今尔等命数如此,既然执着神佛,就以肉身性命换个天下太平也算死得其所了!”
说罢举棍带令高声道:“左右听真,对面再有人敢向前半步,格杀勿论!”
一旁齐声称喏,刀弓以示!败逃众剑侠中有几个不知死的,忘了自己武功尽废,还想要强行闯过,须臾就被射成刺猬。
其余众人只得沿原路退回,转去东边那径,谁知方才逃出不远,又听前方道路两旁轰隆隆三声炮响,一众人马雁翅排开阵仗,中间二将,正是石守信和呼延琮,前番二人校场结怨,却不想由此成了一对欢喜冤家。今次一道受命埋伏于此。
石守信拨马上前道:“诸位,我奉军师将令在此埋伏多时,此路不通,请另寻他路。”
众剑侠几近绝望,仿佛丧家之犬,仓惶又回原地,再向南走,走了不远见前方一条岔路,分别通向西南东南,由此必须择路而逃,道丕抬头观看,见西南一侧山壁上刻诗一首道:
山僧爱山出无期,
俗士牵俗来何时。
祝融峰下一回首,
即是此生长别离。
这大和尚原是大唐宗室出身,自幼饱览群书,学识渊博。他自知这诗原是韩愈所作七绝,名曰《别盈上人》,虽说写的是和一位僧人朋友离别之情,但韩愈其人一生主张灭佛,曾作《谏迎佛骨表》论述佛不足事,对后事影响深远,更是后来唐武宗灭佛的纲领。由此道丕深恶其人,再者这诗首联说“山僧爱山出无期”,尾联又说“即是此生长别离”,于他现下的处境,这两句看来好不晦气!
回头对青云道人道:“我欲向东南行。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这时青云道人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自己率人前去拜看陈抟时,老神仙托人叮嘱的:若遇岔路,当辟殊途。如今不就是遇见了岔路了吗?莫非指的就是此地。
便对道丕道:“相伴千里总有一别,不如就此作别,你我各寻生路,若能逃出生天,他日再会!”
道丕点头:“既如此,你我就此别过。”
说完带头和道俗那班人等拱手告辞,带领众僧奔西南岔路而去。转过山口,进入一处谷地,书中暗表:此处名曰牛膛峪,地形好似牛的膛胃,中间宽,两头窄,窄处仅容二人并行。众僧方才进来峪中,就听谷口两侧轰隆隆巨响,滚木礌石俱下,瞬间堵住进出的道路。这时听一旁山头有人高声道:“众位我奉军师将令在此埋伏多时,尔等自寻死路,莫怪某家赶尽杀绝。”
原来说话的正是王审琦,他和韩重赟奉命埋伏在此。再见王审琦高举右臂向下一斩,一旁山头之上无数火箭、猛火油(石油)如同高屋建瓴倾泻而下。众僧人纷纷被烧,有的僧袍燃着,有的烧到眉毛胡子,只谢当初剃度的师父,不然恐怕是那烦恼丝也成烦恼火了。有“机智“的和尚想躲到周围石头后避火,不想原来早已布下硫磺焰硝,反被烧的更厉。这时的道丕全然明白:原来皇帝就没想他们活着出去,到此他也放弃躲闪,席地而坐,双腿盘膝,双掌合十,默默念起佛来。他自知若非佛祖显圣,众人再无解救。
可就在众僧绝望之时,突然听云端有人歌道:
只个心心心是佛,
十方世界最灵物。
纵横妙用可怜生,
一切不如心真实。
众僧抬头观瞧见祥云上坐得一胖大尊者,貌似六七十岁,僧侣模样,散披黄布僧衣,袒胸露乳,下身穿兜裆短裤,白袜云屡,肩担禅杖,后挑一布袋,观他容貌,方面大耳,眉目和祥,嘴角盈笑。书中交代此一位非是旁人,正是那弥勒转世、吴越国岳林寺的布袋和尚契此。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暗诵法咒,右臂前伸,探出手掌左右三摆,手掌越摆越大,须臾遮天,瞬时风云汇聚,雨落倾盆,浇灭了谷中大火,解救了众僧。众僧也顾不上什么禅定,怎样尊容,一时欢声雷动,皆称佛祖慈悲,我佛慈悲!
这时云端那尊收了右掌,天空即刻又变作晴天丽日。再见他取下身后布袋、解开袋口轻轻一抖,布袋迎风胀大,袋口射出万道宝光将众人衔纳袋中,众僧只觉恍惚云间,再一睁眼,已经脱离险境、降落流平。抬眼看,四周草木葱茏,繁花似锦,好一处人间春色。这才深出了一口气,真真兮乎丧命,两世为人。
众僧方定了心神,听云端那胖大尊者道:“尔等听真!今那周主柴荣欲整我释氏一门,却是其不仁在先,然自唐末以来,战乱纷争,生灵涂炭,尔等既为佛门弟子,本当以慈悲为本,严守戒律,普度众生,不想其间多有人假托三宝,不修正心,只思为佛像镀金,不思为我佛弘法,只想广布功德箱敛财自富,不想广施功德救济苍生,更有贼匪祸害混迹佛门,有辱我教门风,今我奉如来法旨助尔等脱离法难,虽可保教门香火,然东土之上,佛门兴废,不在柴氏他一家的恣意妄为,不在王朝更替,也不在庙宇金身,僧众多寡,而是在人心所向,信众虔诚。今后尔等自当铭记教训,洗心革面,清除积弊,广种善田,方能使佛光普照,佛法中兴,切记,切记……”
说完金光一晃,杳然无踪,空留下众僧远望云端,各有所思。他们经此一劫,多是不敢再回原来庙宇,只得各自亡命天涯。一半逃去江南,其余者或远遁深山,或还俗了事。老和尚道丕也想回归原籍,不想途中就圆寂了。而另一方道俗那班人,则多亏了陈抟的偏私袒护、私下提醒,得以逃出生天。这些后事不做细表。
回头再说世宗,在洞中闻听诸路人马奏报,得知众僧的神僧解救,微微点了点头,如此一番计算,仍然让他们逃脱,看来“人不当死总有解救”,好在已经解除其武力,也算是得偿所愿。诸事处理妥当,世宗可谓志得意满。临走之前,他还不忘转銮驾队伍前去斜谷,要亲自看看那真如果林。到了所在,世宗下了御马,从将那树上的红果绿果各取来一个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叹:“世间果真有此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不多时,他转过身邪邪笑对身边的前来接驾的众位大臣道:“试问有了这真如果,庙堂上下可还有人敢欺瞒寡人?”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此正是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哈哈哈……”,见大臣们这幅怂样,世宗更是大笑。
须臾收敛笑容,又转开话题问众大臣道:“众爱卿可知寡人平生所愿?”
众臣左右相顾答道:“未闻之!”
周世宗正色道:“我平生所愿有三,其一是愿效始皇帝一扫六合、威服海内;其二愿效汉武帝驱除胡虏、开拓疆土;其三愿效唐太宗贞观治世、万国来朝。”
又道:“朕本一届布衣,曾贩伞贩茶于市井,幸得先帝不弃,收作螟蛉,苦心教诲,托付社稷,又赖诸公倾心辅佐,乃有今朝之志哉。寡人欲效唐太宗再造贞观,然贞观之治非是太宗皇帝一人所为,乃是他与魏征、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一干明臣共就之也。臣敢犯颜直谏,君能从善如流,君臣互信,经济天下,所以能四海昌平,黎民教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今这真如果,确是世间奇物,然其所不能移者,寡人对诸君信赖也,奇果之生是无罪,入药亦是无罪,然若任其流传,必为奸邪所用,使世人皆蝇营狗苟,惶恐不自保。致天下再无忠贞之士,直谏之臣,为祸害者未有其甚焉,不若速举火焚之,以绝后患。”
言罢,便令官兵在这斜谷之中遍洒硫磺烟硝,又传左右拿来弓和火箭,世宗取过弓箭,左手抽弓,右手将一枚火箭认扣填弦,弓开如满月,示意一旁随从将其点燃,而后向林中射去,顷刻间林子燃起熊熊大火。
烈火之旁,周世宗大笑道:“朕愿效唐太宗,诸君可愿做寡人的魏百策(魏征号百策)吗?”
文武众臣无不由衷钦佩,一起稽首叩拜,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等定不负主上之志。”
此一番作为足见世宗皇帝志存高远,胸怀坦荡,不愧千古明君;
秋梦有诗赞之曰:
遍烧一片真如果,
尽敛满朝文武心。
世宗皇帝多英策,
佳话美名传古今。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