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浪车站

一颗蒲公英

努力的生长

劲风袭来

于空中尽情飞舞

欢快的歌唱

百鸟为它欢呼

白云为它鼓掌

然而一天

落于陌生之地

却发现

异乡的土地

扎不了根

晚上一直处于朦胧状态,似睡未睡,似醒未醒,早上醒来之后,头昏沉沉、迷糊糊的,惺忪之余,周围的人声鼎沸一下就涌进了我的脑海,脚步的嘈杂声、广播的喇叭声、孩子哭喊声、大声讲话声、喊人声交汇在一起,慢慢发酵,产生一股冲击脑膜的能量,让人心神不安,一心的想逃离出去。

逃离了票房子,脑袋稍微缓和了一点,耳朵也不再嗡嗡作响,一语未落,一语又起,肚子又开始闹情绪,利用响声来表示自己的想法、意图。

上了前面的铁路天桥,看着底下有卖早餐的,顺道走了下去,这里有各式的早餐,油条、豆浆、麻花、粥、包子,油饼等,吃的人络绎不绝,每个摊位前都挨肩叠背,有些摊位在起锅的瞬间,热气洋溢,香味四散,看着那软嫩鲜香的大包子,让人垂涎欲滴,立即过去买了两个,价格是5毛钱一个。

拿着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刚才远距离的奢望,就让人垂涎三尺,现在近距离的接触,更是色、香、味俱全,软嫩鲜香,三两口就吞掉了一个,真是比记忆中去村长家的坐的席还要美味,一个刚下咽,赶紧又送进嘴一个,吃完了之后还是有点饿,又去买了两个,吃完之后,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突然看到我们屯里的客车,驶进了火车站,我迟疑了一下,唯恐碰到熟人,赶紧上天桥,直奔铁西而去。

刚开始就想着逃离,不被熟人发现,走着走着,思虑开始浮动。

我应该干什么?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欣赏城市景色的,要出人头地的,干出名堂,好衣锦还乡,看着路旁商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和鳞次栉比的建筑,我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同时又有一丝的不安,好像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街上行人很多,穿着各式各样的服饰,神色各异,或深思,或蹙眉,或微笑,或严肃,步伐都很急促,从一道街,走到八道街,最后走到了十八道街,一路看见许多做买,做卖的,街边喇叭中的音乐在热闹的街头回荡,好像也想融入这里,争的一席之地。

“离开父母和朋友,眼含热泪挥挥手

风吹雨打不呀不停留,长长路上我默默地走

多少冬夏与春秋,面对车流和高楼

茫茫人海,去呀去寻找

想要的幸福真难求,三月三呐九月九

汗滴泪水满身流,烈日晒呀寒风透

亲人的笑容,问只在梦里头”

原来,音乐可以深入内心,它会唱出人的心声,哭诉自己的遭遇,描述自己的处境,刻画自己的心境,驻足听着歌词,一词一句的就好像一把把刀子直接刺向我的心窝,这些天的痛楚,一句句,一幕幕,都在我脑海中浮现。

眼睛已经有点湿润了,可是周围却依然我行我素,我知道自己在这里并不起眼,只是一个渺小的异乡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来到一家饭店,看着门口放着一个小板,上面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用毛笔写着招聘启事:

本店诚招服务员若干名

服务生2名

零活2名

有意者面谈!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

“这里,这里招聘那个,那个服务员吗?”看着门口穿着整洁的服务员在打扫桌椅,我羞涩的小声说道。

“啊,你说什么?”

“你这里要人不?”我红着脸看着她,此刻能感觉心扑通扑通的。

“哦,应聘的是吧?”她微微一笑,用手指了一个穿西装的女的,“那个是我们经理,你过去问一下。”

“好的,谢谢。”

我逃似得离开她,劲步走向经理。

“您好”还没等我走到她面前,她首先开口说道。

“你好,我,我来应,应聘。”看着经理,她脸上画着淡妆,头发挽在脑后,一幅精明能干的模样。

“你今年多大呀?”

“18。”为了不让她觉得我小,我故意加了一岁,这也是我第一次对人说谎,心里有点慌张,眼睛也不敢看她,不停的用手搓着衣角。

“那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招收童工。”经理微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她看穿了我的谎言。

“我,我什么都能干。”

“这法律规定的,不好意思。”

我快步逃了出来,心里既羞愧又失落,此刻的天比刚才更加阴沉,压抑的让人缓不过气。

已经中午了,肚子又开始抗议,尽情的诉说着我这几天对它的虐待,脚也开始罢工,发出一阵阵的酸疼,紧接着,腿开始变得沉重,似乎也在无声的抵抗,这时,我看到一家小棚,是个面馆,想着那里的价格应该不是很贵。

被香味拖着前进,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小棚。

“老板,我要一碗打卤面。”

“好的,小伙子,你先坐。”

找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还好,现在吃饭的人不是很多,看着眼前盒中的筷子,拿出一根,它是那么的白,很纳闷,思考这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筷子的底部是分开的,顶部连在一起,从底部稍一用力,筷子“啪”应声而开,看着有点毛毛糙糙的,我一只手拿一个,相互摩擦,将底部的毛棱磨平,这样等会吃饭的时候就不会扎嘴。

不一会,老板就端上来一碗打卤面,冒着热气,我一阵风卷残云,舌尖还没反映过来,就见底了,看着只剩碗底汤汁,心想要是再来一碗该有多好。

给老板给了三块钱,然后试探性的问道:“你这里招人吗?缺不缺干活的。”

老板听我说完,抬起头,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

“孩子,你是哪的?”

“我是兰西的。”

“还挺远的,咋这么小就跑出来了。”

“家里穷,没办法,出来讨个生活。”我不敢告诉他,其实我是离家出走的,但家里确实困难,也不算是撒谎,在我的心中,撒谎不好。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是我喜欢的座右铭。

“可怜的孩子。大娘也想帮你,可我这个店面不大,我们两口子也勉强够生活。”

“好的,谢谢大娘,你也别为难,我就是随便问问。”

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大娘拿了两个鸡蛋,塞给我,“拿着吃吧”

拿过鸡蛋,哽咽的谢过大娘之后,跑了出来。

手里紧紧的攥着两个鸡蛋,任由眼泪在我脸上滑落。

“我只雪中送炭,从不锦上添花!”这是曾经看过的一位枭雄的名言,或许也是因为他内心深处藏着一段不堪的往事,在人生中那段最黑暗、无助的阶段,绝渡逢舟,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明白,宁可雪中送碳、绝不锦上添花的独特,因为经历,所以感触;因为感触,所以刻骨;因为刻骨,所以铭心。

我又连续问了几家,卖衣服的、卖电器的、卖粮食的、卖菜的,四处碰壁,有些以年龄小、瘦弱不堪为由拒绝,有些直接拒绝、毫无理由,有些直接摆手、冷眼以对……

唉,又到了晚上。

天空从下午就又开始飘洒小雨,以前在家的时候,总是盼着下雨,因为土地需要雨水,自己也可以休息,可是现在,小雨却显得这般狰狞,这么冰冷。

无奈,身上资金有限,工作没有着落,只得继续去铁东火车票房子。

街上没有了白天的热闹景象,店铺全都停业,一扇扇大门紧闭,只留下那一盏盏路灯,为各类事物创造“影子玩伴”,方能度过那漫漫长夜。

走进票房子,还是昨天的景象,好像我也适应了一般。昨天的位置被占了,我不得不重新找了一个位置,蹲坐下来。

车站的夜依旧那么寒,各种呼噜声此起彼伏,广播声也毫不示弱,尽管外界是那样的嘈杂,蒙袂(mei)辑屦(ju),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世界是那么的静谧,别样的祥和,温暖而又惬意。

遽然的呼噪将我拽回现实,感受着身体各个部位的一阵阵冰凉,身体的造热系统好像瘫痪了,短暂的迷糊之后,身体更冷了,我使劲的用手相互搓着小臂,才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微暖。

顺着嘈杂望去,票房子的工作人员开始查票赶人了,他们大声呵斥没票的人离开,流浪者一个接一个起身,紧紧的裹着自己身上的被子、褥子、毛毯、大衣、袋子等,就这样步入了外界的寒夜当中。

我也赶紧起身,被潮流裹挟着涌出了票房子。

刹那间,身体仿佛赤身裸体的坠入了冰窖,没有一丝有衣着的感觉,相反,衣服已经叛变,成了寒夜的帮凶,一点点侵蚀肌肤,夺走它的温度。

潮流四散而去,很快就被黑暗淹没。我站在原地,从左看到右,从南看到北,也不知道哪个地方是我此刻应该的选择,那条道路是我等会的支撑。身后的人还不停地涌出,我被迫开始动身。

对面的录像厅依旧那么耀眼,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抬头看看天,任由细雨落在睫毛上,落在干瘪的嘴唇上,落在粗燥的脸颊上,感受着天雨的气息,那般无情、那样冷酷。

世人都言城市好,夜寒心酸几人闻,但路是自己选的,再苦再累我也得坚持。

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只有走才能让我的身体不再那么冰凉,不再那么僵硬,偶尔碰见环卫工人,一下、一下、一下的扫着大街。

一灯,一人,一扫把!

转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困、乏、累、饿,尽管在街上也找了几个可以蹲坐的地方,但天寒地凉风似刀,身体实在受不了,万般无奈,只能回到可以遮风挡雨,有人气温暖的票房子。

到了票房子,我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站在门口张望,大家都回来了。

我也不再有顾虑,大大方方的踏了进去。

睡了不知多久,换班之后的工作人员再一次的清场,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大街。

这时街上的行人已经变多了,不再像刚才那样冷清,有的推着车子,准备去卖早餐,有些则是好像刚下班,两眼矇松。

转了一会,我再一次的回到票房子,大家依然都在。

睡了一小会,又开始清场了,走出去之后,倏然发现,东方已经开始泛白,天蒙蒙亮了。

我到了天桥底下,又买了几个大包子,尽情的享用完之后,开始了新的一天。

今天,必须要找到工作,我心里暗暗发誓。

……

“不好意思,我们招到了。”

“我们不需要人手。”

“你不行,瘦不拉几的。”

“你文凭不符合。”

“我们只招女的”

……

又是一天一无所获。

晚上还得继续住票房子。

睡觉、斥逐、返回、驱逐、复返、斥责、重返......

一晚上就这么度过了,不同的是,我在街上流浪的时间变短了,因为一直在票房子附近等待,等待着可以进去,享受那惬意,哪怕时间是如此的短暂。

吃完早餐,我继续不放弃,这就像种庄稼,不腰酸背疼的耕种,不在酷日时刻除草,不经历汗流浃背的拔苗,秋天怎么会结出丰硕的果实。

本以为这次胜券在握,然后事实却让人匪夷所思,这次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机会,甚至遭受了谩骂和呵斥,没有一家让我进店门,就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我一直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直到经过玻璃橱柜的时候,我才知道答案。

头发乱糟糟,凝固成一撮撮的,有的地方翘着,有的地方被压的凹陷,幅度稍微一大,白屑就洋洋洒洒;脸上也是不堪入目,仿佛被黑色的污垢当成了草稿,随意挥墨,但完成的不是作品而是次品;衣服更是脏污狼藉,手上也被熏染的失去了原来的气色,指甲缝里全是泥巴,脚上的鞋因为长时间的行走也变得“张牙舞爪”。

这时候的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臭要饭的,也就怪不得别人说什么臭要饭的滚了,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是世上有几个人不是以貌取人呢?

失魂落魄的游荡了一天,没有找工作,只是发呆,只是沉思。

到了晚上,不经意间走到了录像厅,我不再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有水吗?这里。”我将钱递了过去,怯怯的说道。

营业员愣了一下,打量了我一番,接过钱,给我指了水池的位置,然后安排了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我先去了水池那里,好好的洗了一把脸,洗了一下手,然后从三角兜里挑选了一件稍微干净的衣服,将那件已经形同乞丐的衣服扔进了垃圾桶。

久违的柔软让我心花怒放,整个身子瘫在座位上,好奇的打量着这里,里面非常热闹,可也乌烟瘴气,屏幕上正在上演《喋血双雄》,周润发拿着枪,身手敏捷,英姿飒爽,让人十分着迷。

“输赢并不重要,没人能赢得全世界,有时候,输了不等于失败!”这句台词也刻进了我的心。

看着看着,纵然影片扣人心弦,精彩纷呈,眼皮还是慢慢的垂了下来。

就这样惬意的睡着了。

迷糊之间,听见了女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屏幕上两个男女进入了我眼中,看着屏幕上的影视,有点口干舌燥,身体似乎有了一丝异样,不知为何,我感到很恶心。为了让身体有一丝好转,不再产生异样的感受,我闭上了眼睛,可是那种声音还是一个劲的往我耳朵里钻。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没办法,还得继续去找工作。

“老板,你看,我,我什么都可以干,你看我,我有力气”,说完我使劲用右手拍自己的胸膛,又弯曲着左臂,想显示我那“鼓鼓的”肌肉,而这一切,都是在不停碰壁后学到的。

“算了,话都整不利索,身体也这么柔弱,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你走吧,我们这不需要你。”

……

“你走吧,不合适。”

……

又是失败的一天。

白天费尽心血找工作,晚上住录像厅,就这样度过了几天…...

看着手里的七块钱,再找不到工作,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以饥饿为伴了。

有时候,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心里一直寻思,他们是这里的人吗?他们住在哪里?他们干什么工作?他们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举目无亲吗?他们是如何找工作的?

两天之后,彻底没钱了,我一遍一遍的翻着身上的衣服兜,看是否还能掏出块八毛,一毛也行,心里也有个念想,即使我把兜的里子都翻出来也没发现一分钱,这时候,我心里才真正的慌了。

到了晚上,看着别人大口大口的吃东西,干瘪的嘴唇竟然流出了哈喇子,死死的盯住食物,想象着它是喂到我嘴里的,一口一口的咽着口水,感觉此刻更饿了,我赶紧闭上眼睛,不去想他吃东西的画面,可是他咀嚼的声音、咽下去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清晰的重复。

到了第二天,继续找工作,无功而返。又一天,还是无功而返。

一连几天,连走路都很费劲了,整个人特别的虚弱,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更加难受了,口干的连唾沫都没了,只能动动喉结,想象着口里有东西。

看着别人扔掉的一点食物,都有想拿出来吃掉的冲动,但是我怕,怕被别人嘲笑,骂我是乞丐,到了晚上被工作人员赶出来的时候,想到了附近的菜市场,那里有蔬菜,而且现在没人。

走几步,歇一下,走几步,歇一下,终于到了平时几步就到的菜市场。

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移动,看是否有吃的,果然在泥水中找到了一些烂的西红柿,我赶紧塞到了嘴里,嘴里立刻感到了香甜,还没反应过来,就吃没了,继续搜寻,被人剥皮的烂白菜,腐烂的土豆,都往嘴里送,土豆腐烂的臭味是我之前不敢想象的,现在即便它是那样的臭,我还是咬了几口,不管是苦,是酸,是臭,我只知道它们可以吃,能填肚子,能减轻饥饿感。

没有东西了,只能继续回到票房子,可是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更加艰难。

又一晚过去了,现在的我连起身都懒得起了,人们遇到我都捂着嘴鼻,远远避开,此刻我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只想往嘴里塞东西,一看到面包残渣,就会冲过去从地上捡起来直接往嘴里送,因为我知道,下手慢的话就被别人抢走了。

或许昨天我还不会去翻垃圾桶,或者会在隐蔽的地方翻,但现在我才知道,白天人多的时候,垃圾桶里面才会有好东西,咬了几口的苹果、烂掉的橘子、还剩一点的水、泡面的汤,粘在包装袋上的碎屑残渣,这些都是好东西。

几天的失落、挫败、饥饿、寒冷、乞讨、翻垃圾桶,让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一面,蹲坐在票房里,眼前的嚷闹,火车的鸣笛,我眼前好像出现了家里的情景,母亲似乎在无声的哭泣,那单薄的身影让人心里一阵酸楚,父亲眼神在呆呆着看着地面,奶奶依然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只是烟袋锅里没有任何烟叶子,姐姐则是静静地看着书页,上面是手拉手的插图,看着看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睫毛溢出,在脸颊上划过。

慢慢的,家里的情景变得越来越模糊,开始有了一道道裂纹,我双手在空中乱舞,想竭尽全力的将它们一点点的再次拼凑起来,可不管我怎么样努力,最终还是破碎了,一片片的散落在空中,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漂浮着,缓缓的上升,化为一个亮点,直至完全消逝。

此时,一个身影在眼前逐渐地清晰起来……

寒江孤舟,随风而荡,

江湖之远,无处羁泊。

举目异乡,抬头无亲,

天地之大,何以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