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降天序幕(4)

羡尔阁的顶楼里奢靡依旧,只是,今日比往常要热闹的许多,柳漾原本只是来找借住在这里的三人唠唠嗑,没想到唠到中途,他便像发了疯一般吱哇乱叫,将周围能砸的东西摔了个稀碎,拦也拦不住。

“虽然我知道这些东西是他家的,但也不能这么砸吧!”

云烟泽崩溃地从身后钳制住柳漾,仰天长啸道,戚璃小殿下聪明地选择躲在另一头,云恕也躲远了点,修眉皱起,正色盯了许久:“沧澜天第一次开裂了。”

“你怎么知道?”

云烟泽下意识问完这句话,就知道了原因,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就被柳漾猛地甩飞到了一边,甩开他,柳漾便抱着脑袋在地上来回滚,云恕还有戚璃立马转移了阵地,干脆直接站在了床上。

“靠!这他妈是报应吧!我之前不就拽着你说了几句胡话吗?你怎么这么记仇!”

这句话的尾音拉得很长,因为他还没说完,就被柳漾拽住了领子勒了个半死。

“他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么对他!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柳漾歇斯底里地说着胡话,晃得云烟泽分不清天南地北,骂声也被搅和在半空中:“靠!谁他妈有你儿子,看清楚!老子是……”

“佑宁!你不能杀他!他是你儿子!”

佑宁?柳佑宁?

此言一出,云烟泽都忘记了挣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柳漾摇着脑袋,他惊诧地回过头看向云恕和戚璃,那两人的惊讶程度与自己不相上下。

他……他是在说,佑宁,那个卜族上神要杀她的儿子战泽西?

这怎么跟自己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呢?

“他……他是个好孩子啊……”

语落,柳漾便颓然松开手,定定倒下去。

……

“佑宁?你要做什么?谋反么?”

银殿高贵圣洁,辉光清沉,面前罩着银白薄衫的女子,面容已经在记忆里不太清晰了,然而那略微癫狂的笑却无比真切,她道:“反又如何?”

“为什么?他是你的夫君,当初也是你一心,宁愿摒弃青鸟浮山也要跟他来天泽的!”

他挡在她的前边,双眼圆睁,丝毫不敢相信如今事态的发展,堂堂天泽主母,竟然联系了半数天泽部下,意欲谋反,算计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你该问问他为何不听我的话!优柔寡断迟迟不杀了那个孽种!我佑宁骄傲一生,却生出这么一个孽种!你看看他那双眼睛!你看看啊!他生来就受诅咒,就是不祥的,他不改活着的!”

“佑宁……够了!你该清醒了!泽西他是个好孩子,他没有带来不祥!他……”

话到嘴边,柳漾突然一顿,一束不可描摹的痛感从双眼传来,迅速蔓延,全身像是被切碎了再重组,被撕碎了再拼凑起来,麻木的感官里除了痛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你……要去哪里……”

佑宁面色惨白,也不比柳漾好到哪里去,手上却提着剑,踉跄着准备离开,突然,她的衣袖被紧紧攥着,柳漾跌落过来,拼尽全力抱住她的腿。

“你不能去……”

“放开。”

“佑宁,你不能去啊,他是你的孩子……”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都不比谁脸色好多少,柳漾闭着眼,流下带着红色血丝的泪珠子,手却一直不肯松开。

“你既那么喜欢那个孽种,就下去陪他吧!”

她要杀自己?

银色长剑顺势高高扬起,划出利落而漂亮的剑花,森光阴冷,掠过他紧闭的双眸,冰冷的话落入耳际,他只觉心里发寒,恍惚之下,他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他的妹妹,无法相信这是他认识的那个佑宁。

砰!

就在这时,长剑被一道极大的灵流掀飞,从佑宁手中松脱,定定飞插在不远处的银柱上,剑身剧颤,嗡嗡作响。

柳漾蓦地睁眼,血色模糊了眼睫,天旋地转中,他看见那少年缓缓移步过来,还是那双漂亮的动人心魄的眼睛,周身卜族符文赫然显现,旋出十二张金光大作的盾,银色的灵流溢出,跃动着粼粼光波,恍若天神复苏。

“泽……泽西?”

柳漾用尽全身力气喊完这一声,便倒头栽下去,不省人事,佑宁踉跄着扑向来人,中途却被绊倒在地,面前的少年定定地瞧着她,眼神寡淡甚至冰冷,那双眼睛天生就是不爱笑的。

“孽……孽种!怎么……想杀了我?来啊!杀了我!反正我们之间也必须死一个!”

“战之昭竟然都让你长到这么大了!哈哈哈,整个天泽战氏应该命不久矣了吧!”

“没有。”

他道,调子清冷寡淡,那张冷峻的面庞像是冰砌的一般精致无暇,漂亮却致命,他微垂眼睫,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战氏平息天泽,收纳百家,如今一切已趋与安定之势。”

“你胡说!明明……”

“邱氏为首的内乱,我平了。”

“你说什么?”

“还有,母亲,您为首的反叛,我已派人去追讨了,不久,也该平了。”

少年战泽西敛着冰眸,冷冷睨着底下人一眼,视若无睹一般转过身,他滞在原地微微仰头,轻抿的浅色薄唇一开一合,不疾不徐道:“我当然不会杀你,我要你,看着这天泽一方族民安定,大业稳成。”

佑宁瞧着他那颀长而清冷的背影,良久,冷笑着啐了一口:

“你休想!哈哈哈……你休想!”

她爬起来,报复一般地狂笑着,急不可耐地冲向身后的银柱,上边,银剑直直地插着。

嘶!

锋刃刺破肌肤的声音传来在大殿里,血液迸溅在圣洁银白的高柱上,一声沉重的倒地声接踵而至,这闷响停住了少年战泽西离去的步子。

然而,他没有回头,血泪含在空洞冰冷的双眼中,簌然而下,划过苍白精致的脸庞,刺目耀眼,被撕裂的感觉布满全身,他忍着不语,这点疼痛,竟然没有心里万分之一疼,他微微低头,苍白的指尖触了触颊边的血泪。

原来他也是会流泪的,他想。

“少殿下!还有一队叛者去了青鸟浮山脚下!”

战亦炔急忙来报道,低头却瞧见了他袖口晕染了大片的血,又瞧瞧他的脸,那如冰砌的面色简直直直将他吓住:“少……少殿下……”

“去青鸟浮山做什么?”

那张脸上难得有了表情,修眉微皱,衬地他神色厉然。

“据说天界四方一众天家联合起来,想要绞杀云氏,那队叛军就是去凑凑热闹的……唉?少殿下你去哪?”

……

远处苍山翠色消失,苍天云远,不见归处,隐没在云中的血腥子味却无法就此弥散,血泊到处都是,当中躺着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残缺不全,天界人杀完了这里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族民,屠灭了这里的清净和谐,大快朵颐地翩然而归,嬉笑道,什么狗屁守护者,连灵力都没有,简直不堪一击。

“玄玉殿下,就剩一个了,但怎么也打不死!”

旁边的战将伸手指向远处,天泽与云荒两队同时围攻住一个遍体都是血的人,那人半跪在地,身子掩不住的单薄,浑身透着一种不屈的倔劲,少年夜玄玉皱了皱眉,拔出剑正准备向前。

忽然,几千道银白的剑光朝远处的红衣战将飞去,剑剑致命,直逼要害,顿时鲜血四溅,嘶叫声不断,吓得那一众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一切皆在电光闪石之间,夜玄玉还未反应过来,脖间便抵上了一把长剑。

“玄玉殿下!”

身后跟着的部下齐齐惊呼,看向那道冷厉的银白身影。

“你是何人?!”

“天泽,战泽西。”

那人冷声道,调子阴戾的发寒,裹挟着不可名状的杀意,年少气盛的夜玄玉在这么多部下面前被银剑抵着,马上就要发火,却听到一声更为阴寒的声音:“带着你的人滚,否则,就和你的人一起死。”

向来骄傲的夜玄玉怎么可能向这种话低头?二话不说,任由锋刃在脖间划了一道,也要暴起就开打。

不过,这并未改变什么,他还是输了,对面那叫战泽西的简直像是疯子,脸上面无表情,打起来竟颇有一种毁天灭地的阵势。

结果是,在几个部下全力硬拖以及缓解误会之下,夜玄玉含恨离开,临走前吆喝着还要跟战泽西决一死战,被几个部下堵住了嘴,带走了。

“少殿下……”

“我们……”

远处一众天泽叛将见着满含凌厉杀意的来人,止不住发颤,闻声退在一旁,为首走来的银袍人目不斜视,手上的银剑辉光凌然,银袍纤尘不染,只有袖口上晕染了大片血色。

他没将一丝目光分给一旁战战兢兢的人,只是注视着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的身体,那眸光说不清道不明什么意味,有痛苦,有仇恨,更掺杂着不可忽视的温柔。

良久,那双冰眸里酝酿起血色的晶莹,他喉间微动,声音有些发颤:“丢下去。”

“是,少殿下。”

身后的自己带来的部将闻言而动,齐齐走上前去。

人影纷杂中,他的目光始终未能离开那浑身是血的人,那人沉沉抬起头,又无力垂落下去,像是摒弃了一切的骄傲,骨子里只剩惨淡的悲凉。

而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像是刻在心间的脸,紧紧攥着双拳,苍白的手背积出了血痕,身体似用刀一片片地阉割,他毫无知觉,却只能清晰地感到,心头最珍爱的一块被一片片凌迟阉割,疼的发疯,痛的窒息。

眼前,几只手将他所爱高高抛起,仇也好恨也罢,此时,她无牵无挂,无所眷恋,若凌空掠影的飞鸟,享受天空最后的洗礼,再一次回归自由。

后来,她才真正明白,这不是通往死亡的解脱,只是换了另一种活法。

“杀。”

他冷冷道,一众部下齐齐拔出银剑,辉光冷沉,毫不留情地割破喉咙反叛者的喉咙,血腥迸溅,只短短几秒钟,一切重归于寂。

一场杀戮的终端终于落幕,从此云高命远,海天相隔。

你再也不会看见这天上的污垢,你所受的一切,都让我来为你奉还,这桩桩件件阴沟里的事,都由我来做完,你的手不需要染上这些肮脏的血,我要让这污秽遍地的天界为你而清明。

而你,只需自由地活着,没有半分束缚与痛苦的活着。

我爱你,如同你爱自由。

他轻轻闭上眼,血泪簌然而落,划过冰砌一般的脸颊,鲜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