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落的冷光吞噬着夜的阑珊,神月之端,静谧的可怕,夜偃死了,好像偌大的天界,死这样一个人无足轻重,一切都安安静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戚璃垂着眸,杂质黑眼睛空洞的动人心魄,看不出什么情绪,手里定定地摩挲着一个金色项圈,兰羡尔慢悠悠地撸过袖子,脸上还是那副恹恹的神情。
“与我当年一样,是束魂咒。”
戚璃听到“束魂”蓦地蹙起眉来,静默中,他柔婉道:
“他是个好人。”
出了冰砌一般的鹿角大殿,夜色依然冰冷,似乎,这里常年已久积累的冷漠与孤独不会为月光的照耀消散半分。
兰羡尔定定望着远处,眸色恹恹却比这暗夜更为犀利,像是能看到千里万里之外,金辉射出锋芒的地方一般,夜偃拼死也要带着他们到达的地方,那里,是云荒。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让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夜偃在猝不及防里死去,正如当年云氏灭族那样,没有任何预兆。
那么,天界下一次的浩劫,是否又会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来临呢?
还有什么样的谜团停留在云荒,又还有多少时间才能拨开这层层阴霾,换来一切开明?
突然:
“出来吧,聊聊天。”
兰羡尔懒懒道,看向月光未及照拂的黯淡一角。
柳漾偏了偏头,满怀笑意地背着手,从暗处走出,银白的袍子格外醒目,他也不打弯,开门见山问道:
“云恕呢?”
兰羡尔回以一个浅笑,恣意而散漫。
“无可奉告。”
柳漾脸上的笑僵持片刻,依旧不死心地问道:
“你们来天界做什么?和青鸟浮山有关?”
“差不多。”
柳漾的瞳孔不自觉地震了一下,面上依旧恰到好处的冷静,干咳两声,继续道:
“云氏已灭,青鸟浮山也消失已久,你们又何苦……”
“你以为,我们是来重振青鸟浮山的?”
柳漾说道一半,突然顿了顿,看向对面的女孩,苍白的脸颊上嵌着星辰一般璀璨的眸子,正掖着熠熠的光,随即,耳边传来女孩的一声冷笑,那双眼睛中也满是厌倦。
“你们家少殿下也这么想?”
柳漾正欲辩驳什么,却猛地想起那日战泽西说的“再等等”,等什么呢?自己当时疑惑过,现在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要等自己能确认,云氏这两人是要与整个天界站在同一阵营,还是要与天界四方为敌,报当年云氏灭族之仇。
女孩挥挥手,不知是否错觉,脸色更加苍白,活像一张白纸一般。
“罢了,你不必回答我,我用眼睛会看。”
兰羡尔没再多讲,仿佛对这场聊天很不满意,柳漾也没再多问,毕竟自己与青鸟浮山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此时再多话,反倒奇怪。
两人都彬彬有礼,却又处处不饶人,几句话不和,便不欢而散。
鹅黄的灯火星星点点,漫散在天边,冰砌般的石板踩在脚底,寒冷的滋味伴着薄凉涌上心头。
兰羡尔覆向那只断掉的匕首,想到了兰潇,在大渊那一段日子倒算是无拘无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送到天上,置身危险危险之境。
可这次,她偏偏要完成所愿,不死不休。
*
战亦炔从天泽匆匆赶到神月来,不敢耽搁片刻,一进门,便接到了一个任务,去一个阁楼里找人,结果谁也没找到,他纳闷地看一眼自家少殿。
“少殿下,那阁楼外边倒是晦气的很,据说死过人,楼里也没几个人,冷清的很,我带人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云轻那两人的影子。”
战泽西冰眸凝滞,从端坐中抬起头来,失神片刻,只点了点头,道:
“我料到了,无妨,等到了云荒自然会遇到。”
虽是这么说着,战亦炔仍能瞧出,自家少殿的脸色不比从贡葬回来好多少。
的确,战泽西再也无心翻阅什么东西。
他早该猜到,云轻会选择将云恕藏在最不易被人怀疑甚至察觉的地方,而当日夜偃出现时,自己在远处观望的阁楼,便是一个最好的去处。
一来晦气人少,二来,兰羡尔一直在将自己的注意力往别处引,换了旁人,战泽西定能察觉出不对,可偏偏是对于兰羡尔,他永远都被她那为非作歹的懒散牵引着,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之间,像是一个涡流,两人亦进亦退,谁都脱离不出,却无法相信彼此。
“对了,少殿下,您要我查的东西,查明白了。”
战泽西瞧一眼他,示意他说下去。
“云荒除了首殿夜旭光外,风头最盛的便只有少殿夜临,他的母亲的身世是最受人诟病的,是云荒的侍妓,也曾和神月一位小小的将军有染,生下了夜偃,后来,念及这个冒出来的弟弟孤苦无依,也在云荒给了他个闲职。”
“哦?”
战泽西敛了敛眸子,犀利地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
凭夜临这样的身世,云荒那样顽固传统的地方不可能不会反对他,可相反的是,他竟风光无限,万人瞩目之下,将身世更加卑劣的弟弟接回云荒,这其中藏匿着什么缘由呢?
战泽西想起,柳漾曾经说过,沉苍神陨之后,最先在沧澜天昭示命格的,便是夜临,他是预言之中,最可能成为下一任主宰者的人。
“是有什么缘故,让云荒接纳这位夜临少殿?”
战泽西问,战亦炔猛地却拍了拍脑门,突然想起来,道:
“我差点忘了,沉苍神陨之后,天界百年厮杀,那日子比当年诸神战争还动荡,少殿下闻名天泽一方,同样的,夜临便是在云荒的后起之秀,在这之前,他还是夜旭光一个默默无闻的儿子,那之后,却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揽下了不少战功,打下如今的夜氏在云荒的地位。”
战泽西点头,表示自己知会,顿了顿,又看向战亦炔道:
“此去云荒,我与漾兄长一起便可,你便回天泽去吧。”
战亦炔一脸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不带自己去的疑惑,却还是乖乖退了下去。
战泽西思著着,柳漾定算到自己动用了禁术,马上要来兴师问罪了,为避免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沉不住气,将贡葬遇到云轻的所有事和盘托出,只好支开一个。
*
云荒,日辉被云层稍稍敛住光芒,只透出一角来,金色的日暄长街上却依旧明媚,人头济济,热闹非凡。
几个小阁前,有卖修炼符纸的,上面画着天家的佼佼者,有写着沉苍的,也瞧到了云恕的,更多的是另一个人,夜临。
虽然这符纸对于灵力增长半点用都没有,但人们为图个吉利,还会有人买。
阁前的老头卖力的喝着,可还是寥寥无人,摊前空荡荡一片,滑稽地引人注目着。
“古神云恕,贡鳞之尊,各位瞧一瞧云氏一族的符纸咯,保准孩子们天赋异禀,大人们……唉,三位要什么?”
满脸褶子的老头谄笑着,看向面前三人,最高的那个带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脸,却浑身都透着锋利的英气,中间是一个女孩,穿着宽大的紫色衣衫,懒懒散散地抱着袖子。
还有一个,老头看一眼便不禁感叹,天上不会再有比这更美的脸,五官皆精致得像是浑然天成嵌在巴掌大的脸上,挑不出毛病,要说有,也就是那双眼睛,黑沉的过分,略显无精打采。
中间那女孩眯着眼笑了笑,狡黠和散漫丝毫不矛盾地杂糅在她身上,她语调和气,问道:
“有……云轻的符纸吗?”
“啊?”
老头一愣一愣地,低头想去找什么,却突然拍了拍头发杂乱的脑袋,陪笑道:
“那符纸刚刚被一位公子买走了,您也知道,云氏出名的多,每个人都画一张也得耗不少时间……”
“所以,没了?”
兰羡尔挑了挑眉,莫名有些得意,告诫老头一声悠着点卖,别让找茬的盯上了,就走了,临走前老头笑嘻嘻地说了句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这满脸褶子的卖家不应该被称为“老头”,他好像也没多老。
走在人群中,兰羡尔能感到云恕的阴沉,要是万年前,云氏的符纸一定遍地都是,现在却连卖都要偷偷摸摸的来,而他自己,从天地膜拜的古神云恕变成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传说,更别说云氏,已变成了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过去。
“神月那边你当真安排好了?”
兰羡尔问道,看见街上的人潮都往旁边挤过去,金色的街砖瞬间被腾出来,闪着灼灼金辉。
“放心,神月那边有殿师与母亲的照料,用不着我,倒是你,重回到天界这等龙潭虎穴来,我放心不下。”
戚璃道,像是听见了什么响动,侧着头,秀眉轻蹙。
“你听见了什么?”
兰羡尔问,戚璃正欲说什么,一声清晰可闻的兽吼贯穿天际,一时间人声嘈杂,统统往一处看去。
金色长街尾际,一众穿红色校服的战将浩浩荡荡地出现,身后跟着的,是一只带着犄角的兽类,体型巨大,精瘦健壮,张着獠牙却只是嘶鸣着,并不攻击人。
待一众红衣走近些,兰羡尔才瞧见,红衣战将打的是头阵,里面围着的除了那只兽之外,还有一个带着金色镣铐的女孩,垂着漆黑如墨的长发,直直垂落在地上,她安安静静地走在巨兽前面,没有半分囚犯该有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