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月鹿角大殿。
月光驱散黑暗,透进粹冰般纯白色的大殿,洒下一片柔和的鹅黄,巨大的皎月轮廓清晰,端正地伏在大殿之后。
晕色透过晶莹剔透的大殿,明灭的光便照拂在少年苍白的脸上,他瘫坐在中央的冰椅里,繁琐的金袍罩着他疲弱的身躯,乍一看,便有一种弱不禁风的萎靡,活像是被抽去了骨头。
“不想死的话,就出来。”
少年温柔地威胁道,听着倒像是一种劝告。
他缓缓抬起眸,这张脸虽苍白瘦削,却精致得毫无瑕疵,不同于寻常少年的阳刚之美,那双含着黑曜一般的眸子,眼波柔和,更让他美的小家碧玉,美的玲珑剔透。
“啧,阿璃,耳朵还是那么好。”
辨出来者后,少年骤然直起身子,直勾勾地对着前面,苍白的双唇微颤,抬起瘦削白皙的手在兰羡尔声音的方向胡乱摸着。
忽然,那双手被人定定抓住。
兰羡尔顿了顿,喉间干涩不已,哑声道:
“阿璃,你没听错,真的是我……我没死,我回来了。”
“你……”
少年的声音轻柔到骨子里,他抬起头,黑曜般的眼睛纯粹如墨玉,承着绝美的光泽,可惜的是,他眼里的世界一片漆黑,看不见眼前的故友,也无法透过眼睛表达出这份欣喜。
兰羡尔低下身子,半跪在地上,仰视着这少年:“当年天界合绞云氏,是你一力拦住神月戚氏,阿璃,这份恩情,我感激不尽。”
戚璃别过头去,面色苍凉。
“阿璃,你听我说,整个天界我只有你能相信,也只能来找你。”她顿了顿,正色看向少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如若我曾经的信仰是那座通晓天地的山,那么,我现在的信仰便只有一个,毁了它。”
言毕,戚璃怔住许久,待回过神来,抓着兰羡尔的手又紧了几分,一字一句问道:
“你是说……当年云氏之事确与青鸟浮山有关?”
“不仅如此,元厄这个疯子,他以信仰为幌子,将那座山塑造成天地永恒的神明,妄图取代天界人的思想,好将这片天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顺它者昌,逆它者亡,云氏的灭族只是最为沉重的先例……你想想,从青鸟浮山把控天界秩序开始,先是众神相争主宰者,而后是云氏全族遭屠,最后是天家百年的动荡厮杀,桩桩件件,无一不出自青鸟浮山之手,所以,阿璃,青鸟浮山留不得,留之后患无穷。”
……
两相缄默半晌。
“既如此,你便放手去做,我定倾尽神月一方之力相助于你。”
话音刚落,戚璃却警惕地扯了扯兰羡尔宽大的紫袖,多年的默契让她知道,有人来了。
待几个侍从走进大殿,搬来薄薄的冰色屏障之时,兰羡尔已不知所踪,戚璃平复着心绪,远远听见什么:
“我告诉你们,戚璃如果会信你们,我倒着走出这座殿!”
“你你你……瞪什么瞪!”
“我可是当过金银台擂主的人!你们离我远点!”
冰障之后,红衣少年被一众银袍战将围着走进殿来,一路上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戚璃听清来人,不由无奈一笑,定是又被殿师抓住什么把柄了,正想着,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便传来:
“在下天泽战泽西。”
“哦?”
戚璃缓缓坐起身,身形勉强端正起来,垂着眸子,就是这一个无意间的动作,兰羡尔却看见,在他后颈中间,那白皙的肌肤上有个格外刺目的符印:
那是一只飞鸟,正欲翱翔。
“旁人都被我遣散了,有失远迎。”
红衣少年恨不得翻个白眼表示自己的不满,左看右看,怒气冲冲找着什么,一旁看守的战亦炔以为他会继续叨叨些什么有的没的,谁知,他突然破口大骂:
“萧水华,你这死老头,又把他一个人关在这鬼地方!”
“给老子出来!让我扒了你的皮,别给老子躲在后面!”
说着,毫不费力地挥开围在旁边的银袍人,大步流星往冰障后走去,兰羡尔骤然一愣,狠狠暗骂这半路杀出来的祸害。
“夜偃。”
戚璃道,语气中多了不少警告意味,战泽西负手站着,冰色的寒眸里一派平寂,毕竟,在神月少殿殿上闹出这样的笑话,丢人的可是神月。
“行行行,这事我不管了,但是他栽赃我,这事,你、得、管!”
“……”
红衣少年夜偃用下巴指着一旁的战泽西,眉眼轻佻,被指之人冷冷投来一眼,夜偃脸色突然一换,立马服服帖帖的。
就在不久前,这位少年“拒捕”,在翠衫人滋啦啦的咒骂声中,打得不亦乐乎,本以为会为自己“报仇雪耻”,没想到,那个为首的天泽少殿一把抓住他射来的箭矢,孤零零的一支红焰箭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在他面无表情中,不到几招,夜偃立马乖乖投降,跟着被押过来。
“此来神月只为一事,时隔数年,卜族羽化阵复现,数次皆在神月,事关青鸟浮山,在下不敢怠慢半分。”
羽化?
听战泽西这么一说,兰羡尔神色微动,不自觉攥紧了手,这羽化乃是卜族禁术束魂的最高一层,一连数次发生定不是什么巧合。
然而,一听到青鸟浮山,夜偃又炸了,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暴躁不已:“还说没有栽赃我!都提到青鸟浮山了,那山在的时候,我就上去看看鸟,迷路了十几日,哪里是去学什么卜术,什么狗屁羽化阵,什么玩意我都不知道……”
“咳咳。”
站在战泽西身后的一个战将故意咳了几声,夜偃认出来,是那个穿着翠衫装神弄鬼的家伙,他这一咳,分明是在提醒,除了你,这殿上还有两个能跟青鸟浮山卜族扯上关系的。
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便是战泽西。
“倒是萧水华那老头……”
夜偃正准备再次开骂,余光却瞥见戚璃突然抬起手,悻悻住了嘴,瞬间,偌大的鹿角大殿鸦雀无声。
“来了。”
戚璃轻声叹道,一众人见状面面相觑,疑惑那“来了”的人是谁,唯有战泽西,一脸镇定地将夜偃甩到冰障之后。
夜偃猝不及防地当空坠落,一声闷响,摔的他肝胆俱碎,却又不能骂上两声,只好一咕噜爬起来,伏在戚璃坐着的宽大冰椅后。
然而,这便与在大殿之后偷听的兰羡尔,打了结结实实的一个照面。
兰羡尔:“……”
夜偃:“我@%¥%……&”
还未吐出几个字,便被一把明晃晃的东西给镇住,那是一把匕首,准确的说,是一把断掉的匕首。
夜偃识趣地闭了嘴,然而,这阵动静自然没有瞒过戚璃的耳朵,同样的,也引来了天泽少殿的目光。
还好,来人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几人没再理睬冰障后的情况。
白发苍苍的老头横着眉毛进来,看得出来脸色不好,向战泽西点头示意,目光不经意瞥到一旁站着,略微眼熟的银袍人,微微一顿,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几分。
“柳漾?”老头威胁似的眯着眼睛,像是要直接从眼前除去那人。
“呦,还真是你,我以为……”
以为夜偃那小子胡言乱语呢,后半句话被柳漾吞下去,老头脸色更臭几分,干脆扭过头去,否则,下一秒就要拔刀相见。
“少殿下,那云荒的夜偃上次逃走后,又偷溜进来神月,还数次用卜族禁术屠我族民,着实不可饶恕!”
老头急不可耐地汇报起正事,激动得白胡子都在颤抖,像是将夜偃恨得牙痒痒。
而被提到之人,正兰羡尔死死被抵着脖子,一脸相冲出去干一架的表情,翻着白眼。
“少殿下,这种人留不得,之前数次扰乱族民,潜入禁地,却安然无恙地逃出去,其劣迹斑斑,由此可见。”
萧水华刚刚说完,刀下的夜偃不要命一般的怒吼起来,根本没把脖子上的尖刃放在眼里。
夜偃:“老东西,你说的那什么卜族禁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我之所以能跑那么多次,原因只有一个,是、你、们、殿、下、放、的、我!”
兰羡尔:“!!!!!”
说着,他忽然感觉自己脖子上抵着的刀没了,身旁一同躲着的兰羡尔忍下撕碎他的脾气,决定走为上计,心道,你不要命,我还要呢!刹那之间,便不见踪迹。
夜偃见状,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还没高兴多久,便听见一声怒喝:
“孽畜!”
一众银袍战将扶额干笑几声,原来,这家伙还真敢在敌窝里炫耀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
冰障蓦地破开,白发苍苍的老头提着长剑直劈过去,戚璃闻声,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又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逐。
“老东西,别冲动啊,你一个卜族人打不过他的,就不能学聪明点别动手吗……唉!战泽西哪去了?”
柳漾拉住了萧水华,错愕地看一眼四周,只对上战亦炔同样疑惑迷茫的眼神。
这一头。
“差点就死的比你还惨!”
兰羡尔低声骂道,心里不停暗咒着那不知死活的夜偃被打得魂飞魄散才好,她飞快越过鹿角大殿,弯弯绕绕,哪里偏僻往哪里躲,最后,来到一个黑沉沉的水面上。
皎月的轮廓变得很小,于是,兰羡尔知道,这里已经离鹿角大殿很远了,暗暗的波流移动着,夜色与水波一样无边无际,融入冷辉中,脚下,是浅淡的粼光。
她的视线沿着月光投下的影子向前,光线交错下,对面出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这才发觉,眼前是一个接天连水的巨大镜面。
然而。
她同样也看见了,就在自己身后,一个银白色身影定定站着,只影修长,银袍华贵,却罩不住一身清冷,徒添孤寂。
那是战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