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后来,阿季只要一做完分内的事,便会不由自主走到军营大门处,往路的尽头眺望。有时在石头上坐着踌躇地等,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军中的人一说到阿季,都说这半个月来,她像着了魔一样。有人猜测,是快到年关了,想家了,望着捷讯快点到。

这次的战役,何伸并未上战场,而是留了下来,掌控后方大局,这一点是林奕授意的。这次战役大殷几乎倾巢而出,尽是精锐,此战十分凶险,前方固然重要,但他更担心后方有人趁机乱事,到时腹背受敌,才是真的大不妙,所以他才让信得过的何伸留下,镇控后方。

何伸巡视军营的时候,走着走着,就绕到了林奕的军帐,本来是要绕过去的,但鬼使神差地又停了下来,撩开帐帘,探头望了望,无人。

他往里面走了走,帐内收拾得挺干净整洁的,炭火由于没人添,已经呈熄灭的态势。他继续往前走,就看到了林奕的床,床边还撑着挂衣服的杆子,上面挂了几件林奕平常穿的外套。更往左一点,是一床软塌。

突然,何伸几步走近软塌,抽出腰间的刀,往蹋上一挑。

女子贴身的亵衣。

有的事,看似复杂,其实只要有一条通了,所有的便自然而然地连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人声沸腾的声音,何伸还听到了众多的马蹄声。

他收下亵衣,往外快步走去。

军队险胜,将军殁。

来人说,他们与大殷乱寇在境口的胡杨中打了起来,将军是不幸被敌军乱刀砍下悬崖的。

来的只有几个人,他们是先大军回来报捷的。

他们说的时候,阿季就在石头上坐着,风吹得她的刘海摇来荡去,迷了视线。

来人报了消息后,被恩准去休息,在将缰绳交给饲马员小胡的时候,阿季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像疯子一样,一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驾”的一声,骑着马扬长而去。

“诶!诶!诶!”

“这谁啊!懂点规矩不!”

“校尉莫怪,是在大将军身边照顾的人,叫阿季,平日里就是没礼没貌,毛毛糙糙的小伙子!”

阿季边策马,边回忆在军中议事时看到的地形图,想境口在哪个方向,胡杨林又被标在了哪来,哪里又有悬崖的记号。

胯下的马在狂奔,风呼呼地无情拍打在她脸上,是刺骨的冷。

阿季到了战场,拉紧了缰绳,马骤然停了下来。

一地尸体,血流成河。

阿季利索地下马,翻开脚边满是血的尸体,瞧见不是林奕,才松了一口气。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见到覆着身的尸体便翻转过来,口里还一路大声呼着“将军”二字。

四野无人应答,只有成山的尸体,和她苍白的呼吸声。

她在胡杨林里兜了半圈,终于找到了悬崖。她跪下来,伸出上半身往崖里探去,朝深不可测的崖底大喊了几声“将军”,又唤了几声“林奕”,只有缥缈的回声传来。

军营内,围了一桌的人,阿季的亵衣被置在桌中央。刘克津、何伸、唐凡丰与孟京等重要人物都在。

帐帘外疾步跑进一个人影,他下跪行礼道:“报!里外都找遍了,找不着!”

听了,刘克津冷笑了声,“怕不是畏罪潜逃了?”

“岂不是!今早抢过校尉的马就疯狂地跑了出去,着急嘛慌的,还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癫了呢!”

“大殷人惯会伪装,难免将军会一时识不出来,还信任地将她带到身边!刚刚军医不是还说什么软骨粉,”刘克津说着,眼睛冷不防往军医站的地方扫了一眼,“我看啊,不过就是那奸细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伎俩!”

“是啊,将军身中软骨粉奇毒上战场,结果这不是……唉!”

“说来,唐军师与那奸细走得很近,”孟京看向脸色沉重的唐凡丰,道,“你可发现了什么端倪?”

唐凡丰袖中的手紧了紧拳,盯向对方,道:“我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也是,”孟京被唐凡丰盯得不自在,看向了一旁,“以唐师爷与将军的交情,要是发现了,早就无那奸细的葬身之所了!”

“啪”

在冰冷紧张的氛围中,何伸突然起身立起,将刀柄“啪”地撑到桌上,一脸的凌凌厉色,“我定要亲手将那奸细擒住,要她偿命!”说完,他汹汹地走出帐外。

帐外立马响起了马蹄声。

帐内气氛压抑,人人神色各异。数多的还是难受之色,林奕毕竟带领他们多年,有才有能,为人正直、骁勇,令人敬仰,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如何不使人唏嘘。

捷报和死讯同时抵达京师,大喜的同时又是大忧。听闻皇上接过战争的捷报时,沉默了许久。后来,他将捷报重重压在奏折之上,沉痛地追封林奕为定国公,赐家属黄金千两,谥号忠武。

塞北一役,他痛失一名大将,这样的麒麟将才,他不知又要等多少年才可再得?

丞相府,悠悠琴声,突然“崩”地一声静止了。

何姣姣捏住流血的食指,心里惶惶不安,不知为何,今日弹琴总是心思难安,像预示着什么一样。

竹菊见了,忙蹲到何姣姣身边,查看伤口,“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定是心绪不宁,才把琴弦弹断了!这么大的口子,这手指不知又要几天才能好呢!”

正在竹菊上药之际,门外走进一小厮,行过礼后,送来了林奕的死讯,并说皇上已经下旨撤掉了他俩来不及实现的婚约。

竹菊震惊得缠纱布的力都大了些,压出些许血丝也不自知,而何姣姣更是没感觉到痛,与竹菊一样,眼仁儿放大,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