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修上前,拦住了跟在卢云琛身后的朱冀,因为时间关系,他只能先问最重要的问题:“副将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朱冀撩起帐帘的手来不及放下,刚想说话,察觉到前面有个人停住了脚步,仅用眼余光只能判断驻足的那个人并不是卢队,另外先进去的队友也没理由止步,排除下来就只剩下先卢队一步入帐的那个兵卒了,但光看装扮只能说明不是一般喽啰,尚不能确定军衔。
见沈亭修神情急迫,朱冀也不知他怎么这么关心一个敌营副将的安危,不明所以,但还是向他轻微点了点头,意思是不必担心,随后果断进了大帐。
看朱冀的表情,副将并无大碍,多半只是被卢云琛借故支开了,他应是忌惮副将多疑,怕他坏事。
帐内一名主帅正在擦拭剑戟,参领兵燕禄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还没等他把剑放在桌上就抱拳说有要事禀报。
“不是早就下令,只等引路人和秦副将把木材带回来就拔营转运吗,何事如此慌张?”主帅被人搅了雅兴,稍显愠怒,声量不自觉地放大了一倍,把剑摔在桌上,不快道。
燕禄呼吸急促,刚想说话,瞥见一旁站着的引路人后,毫不避讳地说:“还请主帅屏退左右。”
卢纹秋玩味地看了燕禄一眼,随即转向主帅,俯首道:“是小的们不知礼数,既然这位军爷有军情要事需马上呈禀,我们这就告退。”
说着就朝一边的尹从睿和朱冀示意,让他们跟着一起出去。
主帅坐下,说:“慢着。现下还有比大军转移更重要的事吗?且先听引路人怎么说。”
接着,他看向燕禄,虽说此人深得巡卫长褚都安器重,但自视甚高,他也想借此杀杀他的锐气。
“再说了,引路人是建言献策和运送木材的功臣,早就诚意投靠,现在与我们也是休戚相关,燕参领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他说的吗?”
燕禄忿忿地瞪了一眼引路人,就看到他回以纯净无辜的眼神,就像在无言地指责自己是在仗势欺人。
看主帅对他和他的一行人信任有加的样子,一时半会儿要改变主帅的看法很难,燕禄只好暂时放下偏见,赔了个笑脸,简单地向引路人致歉,然后说:“主帅误会了。当然,引路人怎么会是外人……那我就不遮掩,有话直说了。”
“主帅,营中恐早已混入了汉人军队的细作,巡卫长和他的手下恐非失踪,而是被贼人秘密处决,藏尸于林。相比转移,找出细作,以防再生动乱才是啊!”
主帅面如土色,难掩讶异,很快站起身来,用力一拍桌案,溅得凉茶四溢:“竟有此事!混账!这些天忙着和守城军周旋,差点忘了严查谍作这档事了。巡卫长一行若非迷路,还真有可能是中了敌军埋伏,查,必须查,刻不容缓!”
“来人!”
几名佩刀的兵卒应声而入,为首的屈膝半跪在地:“但听主帅调遣!”
主帅一时间也有些六神无主,扶额原地转悠了几圈,急匆匆地问:“对了,副将呢?秦副将现在何处?传令于他,让他速速来见我!”
为首的见主帅慌神,也跟着紧张起来,和左右兵卒面面相觑,颤悠着问:“可曾看到秦副将?”
左右兵卒尽皆摇头。
主帅一拍脑门:“我真是急糊涂了,秦副将不是跟去检验移送木材了吗……”
在他还没发问之前,卢纹秋站了出来,说:“主帅稍安。小的刚才也正准备回禀此事。燕参领当真神算,和副将所言分毫不差。”
“我们无意中在木材储藏地捡到了一枚规制特殊的玉令,副将认出那是营中通行令,执行队平日随身佩戴,从不离身,说是令在人在,还有,还有……什么来着,”卢纹秋犯起了迷糊,看向一边的朱冀,继续说:“朱兄颇通文墨遣词,我嘴笨,还是由你来说吧。”
朱冀接过话道:“副将当时说,人在令在,人虽亡,不毁令,亦不辱令,足见玉令的分量。如今玉令遗落在荒僻野外,又挨着木材,定是有营中士卒在命悬一线时拼死护下,用来向袍泽示警的。副将怀疑敌军在营中安插了细作,跟着执行队上了山,又或是和埋伏在林中的同党合谋,一起掩杀了巡卫长一行。”
主帅在朱冀说话的间隙拧眉思索,越想越觉得巡卫长和其手下的失联不简单,在朱冀说到“细作”这个词时,他的手暗暗紧攥成拳,禁不住频频点头,骂了一句“狡猾多端的汉贼”。
燕禄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反之,出奇的冷静,冷冷道:“这是副将说的?那他人呢?”
“是啊,怎么不见秦副将跟着回来?”主帅也感到奇怪。
卢纹秋如实说:“副将担心细作仍潜藏营中,想着赶紧传信回营,让主帅提前提防,他本是要随我们一路回来的,但他也怕……”
话还没说完,燕禄不屑地笑说:“玉令是伪造的,可能只是对方刻意丢出的一个烟雾弹,目的就是为了动摇军心,拖延我军转移,好摸清我军营地方位后再回去调兵来一场奇袭。”
主帅大惊:“什么!”
卢纹秋摇摇头:“不,副将再三验证过,已经确定玉令定然是真的。但参领所言和副将的不谋而合,因为有此顾虑,副将没有和我们一同返还,而是决定在附近沿途搜索细作踪迹,解决掉残余的尾巴,以免后患。”
最后,卢纹秋忍不住说了一句:“副将深谋远虑,参领和副将也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呢。”
主帅一摆手,斜觑了他一眼:“现在不是恭维拍马的时候。”
卢纹秋低垂眼眸。
她这不是想着言语客气几分,和这个一进帐就不给她好脸色的参领套套近乎,拉近一下关系吗?
不过她的话也不全是违心。
说到英雄所见略同,这个燕参领八面玲珑,能屈能伸,心机才智应不在那个副将之下,而且看得出来,他和副将一样缜密多疑,两人也许还是熟识的好友。
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卢纹秋以为副将在看到袍泽的贴身玉令后再怎么强装镇静也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着急回营调查细作的事,没想到刚走没几步他就说玉令出现得蹊跷,要留在附近观察一阵,顺带解决可能存在的细作残余,让自己带着手下的人先把木材带回营。
纵使义愤填膺,痛惜遇难的袍泽,恨不能手刃敌军以雪耻,副将还是保持着清醒的思绪,理智复盘,最终发现了疑点,卢纹秋其实挺佩服他的,侧面也证明她选择利用副将疑心这一步是走对了。
副将在分析完玉令出处,一直到下令回营传信,其间没再提出任何疑惑,卢纹秋一度以为自己高估了副将,他没自己想象得那么爱猜忌,遇到情急之事也会和平庸的人一样被情绪牵引,冲动莽撞,忽略细节。
她都已经开始思索起怎么在途中支走副将,便于之后行事了,好在副将最终选择了暂留探查,她总算是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