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琛接过他的话:“没错,他是故意泄露的。”
何翊云怔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故意泄露,真实的消息?”
说完,他还有些不敢置信。
冯老,这是大智若愚吗?
“他一定早就怀疑上我们,之所以不动声色,还据实以告,就是怕被盯上。他以为这样,我们就不会多想。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无意中也暴露出他此前一直在佯装耳背。而他刻意避嫌,反而也引我们怀疑上了他和副将,和延味羡的关系。”卢云琛解释。
“这大概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当然,对于他主动透露的话,我也没有尽信。不质疑他对中原的态度,是因为他有个特别的姓氏。‘冯’,不属于突厥,而我问过士卒,他本姓苏农。爱马成痴,不喜约束,自愿割舍显赫的族名,却偏偏从了个汉人的姓,还能混迹于军营,委实有趣。”
不过改个名姓,也非特例,算不得稀奇,尹从睿没能体会出何处有趣,只是纳闷:“他若是早就怀疑我们,为什么推迟驯马,这不是相当于在帮我们吗?”
沈亭修纠正道:“也是在帮他们自己。应该说,帮我们只是凑巧。要确保秦瑄得手,又没那么快被发现,说不定他们原也有个计划,我们令马群躁狂刚好也是他们所希望的。”
朱冀恍然,觉得很有这个可能:“我说呢,怪不得当时我想走,那冯老还拉着我叙了好一阵话,也没喝酒啊,喋喋咻咻个没完,净回忆往昔了,我还当他是上了年纪才会如此。现在想来,他压根就是拿我当借口,不想提早出手驯服惊马。”
“亏我还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拖延他,原来被消遣的人是我。想必我不去找他,他也不会遂了闻代巡卫长的意去驯马。”
尹从睿乐呵呵道:“是了是了,冯老头儿铁定是在消遣你。”
赶在朱冀伸手敲他脑门前,他岔开话题道:“你们说,假设我们猜的是对的,冯老要借延味羡撕开局面,他会怎么向延味羡传信呢?”
沈亭修淡淡道:“受过特训的人有时不需要接收指令,除了服从,他们也会揣度主人的意思。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是最基本的。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冯老也不会选他。”
“但这不是寻常任务,而是替罪,很可能也是替死。还有人对自寻死路积极的吗?”尹从睿咂舌道。
主帅大帐的另一边。
众将领议论了好一阵,暂时也找不到线索上的突破口,仅凭现有的物证和获得的证词来看,发现蜂蜜罐辐射范围近五百米,扎营的帐篷不在少数,不足以锁定有重点嫌疑的人。
倒是涂坤克一反常态,没有急着和众将领一起梳理线索,而是掂量着那只带有泥渍的蜂蜜罐,看得出神。
他也感到这个物证出现得蹊跷,上面裹挟的泥渍似乎也很奇怪,竟微微有些湿润。
凶手一定早就处理好剩余的毒药,就算就地掩埋,也是埋在土层深处,没那么容易能被找到,就算罐子周围沾连土渍,也不应该是湿的。
倒是午后有过落雨,具体是什么时候下的说不好,但去伙房查验前是晴天,从伙房回到大帐又过片刻才隐隐听到雨声。
如果罐子埋下时间就距那时不久,却是极有可能被浸湿。
也就是说,这是有人刻意送上门的物证,显然是为了伪造假证,栽赃构陷。
听那报信的士卒回禀,这只蜂蜜罐被发现的地方距离他的营帐很近,看上去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但涂坤克仔细一想,这样的构陷太过明晃晃,未免拙劣,若是存心栽赃他,却把物证藏在距离他营帐这么近的地方,故意留下破绽,分明意不在置他于死地。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想到蜂蜜罐辐射远近的人,他突然意识到或许栽赃他只是表象,埋罐子的人真正想栽赃的其实另有其人。
既是栽赃,发现蜂蜜罐的地方不能锁定某一个人,那关键一定就在罐子本身。
但饶是他把这罐子看出花来,也和那个装炙羊肉的盘子一般,无甚特别。
医师辽因从旁问道:“校尉可是发现有何不妥?”
涂坤克摇头:“并未。”接着便唤来一个士卒把蜂蜜罐好生处理了,最好选个僻静处掩埋,毕竟里面还有残存的毒药。
但那士卒刚从外面的泥泞路上回来,出去时不慎脚底打滑,摔倒前仍努力护住蜂蜜罐,不想还是打碎了。
“哐当”一声,陶片大小不一地零落到地面上,众将领都掩住了口鼻。
只是那士卒惊慌间顾不得其他,连说了好几声“属下罪该万死”,然后抬手想去拾起那陶片,却在空中闻到一阵气味,纳闷道:“好像是果醋的味道。”
涂坤克走过来:“果醋?”
士卒递过一块位于罐底的陶片,用手拂了拂。
涂坤克果然闻到醋味,但其间还飘散着果香。
“这就是果醋?”
不明所以,只是听到“果醋”二字,来自伙房的万葛沙解释道:“涂校尉有所不知,为免浪费,伙房会将未用完的果子制成果醋,果子的甜味可以冲淡醋的酸涩,用作佐料或日常饮用皆可……”
身边的奇孜慌忙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了。
“哦?”涂坤克状似随意地问:“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既避免了铺张浪费,又为饮食增色不少,如此巧思,定当嘉奖。”
万葛沙没多想,回说:“除了炊事长,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巧思。我们虽得配方,手艺却难及炊事长万一,调出来的味道总是差强人意。”
以为涂校尉当真要嘉奖,他忙不迭地说。
“你过来。”
万葛沙走上前,就听涂校尉说:“依你之见,这空气中的果醋味道可是炊事长的手艺?”
万葛沙低头看到一地的陶片,想到这似乎是刚才有人搜寻带回的重要物证,说是藏有下在炙羊肉里的毒药,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奇孜会向他示意。
他差点就陷炊事长于不义了。
“不,不,不是。”万葛沙忙改口道:“炊事长的手艺要比这好多了。不,不知这是谁在滥竽充数,学得一点都不像。”
他刚才一吸鼻子,就闻到了桃汁、梨汁、葡萄汁和桑甚汁的味道,这样的组合他只见炊事长调配过一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物证罐子里会带有果醋的味道,但无论如何炊事长都不会在炙羊肉里下毒的,所以他急中生智,否认了果醋和炊事长之间的联系。
涂坤克沉了脸色,厉声问:“当真不像吗?”
但看到万葛沙战战兢兢得直哆嗦,他很快重新放缓了语气:“那……你能辨别出这是谁人的手艺吗?”
万葛沙飞快地眨着眼睛:“掌事和副掌厨的手艺各有千秋,此人果醋学得四不像,真是无从分辨。”
“大胆!你方才还说得头头是道,果醋分明没有问题。你言辞闪烁,语焉不详,等同于知情不报。好啊,若是你们伙房谁都不肯开口的话,那便都拖出去斩了。”涂坤克说着就要抬手。
“慢。”说话的人是延味羡。
“涂校尉息怒。”
“果醋确实出自我手。”
涂坤克神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