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而来的小二肩上搭着条素色毛巾,两只手都不空闲,放下菜后忙不迭搓手,一边向宁敞、江枫二人介绍本地特色招牌菜:“这位小兄弟一听就是慕名而来的,咱们蜀地虽然地处盆地,山脉连绵,气候也甚是潮湿,但也正因如此,水土人情调和造就了这天下独一份的美味。
本地喜食辛辣重口菜肴,卤煮冷拌亦具风味,小的就不打扰二位客官享用了,先去别地儿招呼啦!”
江枫摆摆手,点头向热情率直的小二致意,一转头,刚想招呼宁敞,只见她已经大快朵颐了一阵,边喝茶边竖起大拇指夸赞。
江枫语塞,是他想多了,“摆渡”行当的来龙去脉以及所谓神秘人隶属的黑暗组织,对宁敞的吸引力都不及珍馐万一。
美食当前,谁还会关心那些世俗纷争、权谋机变呢?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个是失去至亲,举目无依,不知信任为何物的落难千金,一个是漂泊四海,居无定所,为了完成师命又要时刻提防追杀暗刺的“卖货郎”。
世道已经如此艰难,前路漫漫,就许它片刻清闲又何妨,只愿从此行走天地间,自在任逍遥,真能无愧于心,济世渡人。
饭毕,宁敞用手帕细细擦拭翡翠玉笛,只见本来稍许蒙尘的笛子渐渐泛出润泽的光华,碧绿的质地温和,雕镂刻画巧夺天工,好像每一条纹路都是自然的手笔,契合得天衣无缝。
原本,也只是碧玉微瑕,现在,玉笛得了天选之主的庇护,重焕生机,也将觉醒更多的潜在神力。
宁敞想起出城前后的际遇,人的境遇究竟是怎样荒唐无稽的存在,话本都不敢这样离奇地编撰。
前不久,她还是一心只想传承琴技,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琴师的宁府大小姐,还是怀揣纯粹槐树之约,梦想与兵器商小世子纵横天下,用音律慰藉人心的不羁侠女。
恣意任性,一朝看尽长安花,好像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急转直下,黄粱梦醒,昨日种种如今看来都像一出荒诞的闹剧,自己不过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接近是早有预谋,约定可以随意背弃,谎言是一张硕大的蛛网,而自己屈从于虚假,被困囚笼。
可梦碎的代价太沉重,她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却避无可避。
翡翠玉笛正是出现在这样一个承前启后的关键转折点,在快要出城时引起波折,机缘巧合落到自己手中,随意拨弄,却意外与其神交,催动隐藏的灵力,又在十万火急的时刻唤醒了它,得以逃脱困境。
笛子承载了她的过去,或许也预示了将来。
她想试着当一个合格的“摆渡人”,她仍热爱每一个音符,可更愿执笛当歌,渡君无恙。
宁敞感到深深的悲恸,如果说,对槐树的触碰和呢喃是在和林恣的故事默默诀别,那么,她选择了翡翠玉笛,与其缔结血契,便是和那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阿敞作别。
她无法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轻易相信一个人,恣意去冒险了。
她有了使命和责任,终将不再轻松。
谈笑风生之后,只能是无尽寂寥。
她还是她,又不是完整的她了。
再次经过槐树,她会聆听风的低语,看叶片的飘飞,但她不再是画中人了。
曾经无需缘由就令人深深信念的,现在哪怕有无数理由都不再相信,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惋惜。
“在看什么,这样出神·······”江枫发觉宁敞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他没用窥视人心的异能,只是直觉告诉她宁敞和以前不太一样。
虽然自从出城逃亡以来,她一直和自己打配合,精心部署逃亡的计划,事无巨细,在自己交代“摆渡”一事后又总是故作轻松,他还是觉得她像是在掩饰落寞。
当人接连遭受打击,信仰幻灭,怎么可能做到自如切换,事不关己。只是坚强懂事总是压过伤感而已。
宁敞吸了吸有些泛酸的鼻子,扯出一个笑容:“我想叫它织岁,对,这支翡翠玉笛,就叫织岁。”
江枫其实不知道织岁和宁敞的牵绊。
从前,织岁是她的得意之作,一份原创曲谱的名字,她想,织锦鎏金,无边岁月是很遥远但又美好得单纯的愿景。
后来,这两个字出现在了林恣的随身刻刀上,纪念二人的相识。
现在,宁敞只想收回这份美梦,把它和翡翠玉笛系在一起,照亮远行的征途,也算是她保留一点执着初衷的私心。
江枫不知道这些,但猜到是某些执念,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太了解宁敞了,一个会和一棵树悼念的孤寂如斯的姑娘,他不忍剥夺她最后的光亮。
“好,你的笛子,想叫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