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修一句“嗯”说得坚决,在场的人都听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没人有异议。
但尹从睿心里不禁直打鼓,涂坤克虽针对副将,但好在他不知详情,没有实证,众将领也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让副将从主帅中毒案中抽身不是难事。
小兵拓钦位低言轻,虽出现在案发现场,却也只是无辜被牵连,他没有下毒的胆量,更不可能策划一切,众将领会揪着他不放不过是想探寻更多的线索,其实没有人真正认为他是在挟私报复,主帅中毒和他有关。
延味羡就不同了。
表面上,他是伙房掌事,不像是会涉嫌谋害主帅的人,也无明确动机,但此前已经查出食物中含有的乌头碱出自伙房,他熟悉用乌头碱入膳的处理方式,又是负责食材采买的,经手采购的众掌厨也全部受他差遣,怎么看身上的嫌疑都比伙房的其余人要大。
面对拓钦的当众指控,延味羡铿锵凛然,矢口否认,却一直没有拿出有力的辩驳和能够自证其清白的证据,眼下众将领是因为受不能屈打成招的约束不能奈何他,但以其渎职酿成惨祸,涉嫌下毒定罪也不是不行。
主帅的案子牵连者越来越多,不可能不了了之。
主帅长时间未出现,营中传言早已甚嚣尘上,怕是风声已然泄露,只怕他们不是怀疑营中异变,主帅遭人劫持,就是怀疑主帅有所不测,营内变了天。
众将领久闭帐中,带来医师,传伙房人等问话,揪着小兵拓钦不放,就是想尽快找出真相,不仅是告慰主帅亡灵,也是给军营众人一个交代。
线索不少,但每每一个线索出现,也只是带来片刻的曙光和方向,不能指引他们走出迷雾,可就是这些线索,昭示着此次事件的复杂,如果不了了之,相当于为日后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如果这仅仅是个开始,取主帅性命只是想制造风波,幕后真凶所图远不止于此,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案子变成悬案。
哪怕是为了安抚人心,也必须在明面上拿出一个交代,总有人要为主帅的死付出代价。
延味羡,似乎就是那个不二人选。
本来在这样严峻的局势下,设法和燕参领接触,让他知道副将行此一计的隐衷已经很难,现在还要去救一个就算牺牲了,也无碍于副将的布局,甚至可以替副将挡祸的延味羡,这不是在自寻麻烦,也让问题变得更加棘手了吗?
将军还说,掩护一个人,这个人并不一定要是同伴。
那有何硬要掩护他的必要?
本就如履薄冰,容不得一点的行差踏错,还要因意气冒险。
偏偏,这是将军的选择,令出如山。
尹从睿的声音都不是很稳,但他还是想提醒将军:“拓钦已经把我们之前的推测说了出来,我们不也怀疑是炊事长下的毒吗?不如顺手推舟,那样副将便再不会有暴露的危险,我们答应他的事就算成了。反正我们应下的本也只是助他成事,并没承诺过更多。”
“帮他和燕参领破冰是因为这对成事很重要,那炊事长呢,我们自顾无暇,且不知他是友或敌,何必帮他?”
其实不只是尹从睿,何翊云心里的谜团也很多,一样看不懂将军走这一步的动机,只不过他选择不说。
朱冀也不说,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将军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虽然走商的木材商人身份只是一重伪装,但真正的将军纵览全局,明辨得失,心中也自有计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不是浪得虚名。
跟着将军这么久,还没见他因战局犯愁过,想必他嘴上是说帮副将想帮的人,但暗中也筹算过,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交易吧。
将军虽是少年意气,但绝不冲动,也不鲁莽。
说是合作,那就是合作,因利而合,因势而散,没有被困局中,蒙蔽双眼这一说。
将军有他的考量,既想送副将一个顺水人情,保下延味羡,那就帮他好了。
所以对于尹从睿的口无遮拦,朱冀不免提点他几句:“别忘了,现在还是在执行任务期间,将军既已说了要遂副将的愿,去帮延味羡,那就是令。一令既出,绝无悔改,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置喙了?你说的这些,你觉得将军没想过?还是你觉得,将军会忘了自己的立场,迷失在暂时的同盟关系里,被副将牵着鼻子走?”
他气不过:“你啊你,看问题就是太简单了。”
朱冀还想说些什么,卢云琛拦下了他,一语中的地说:“延味羡,一定是友非敌。将军救他,也不纯粹为了副将。”
“那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怕副将会毁约,所以帮忙帮到底吗?延味羡深陷猜疑,成为嫌疑中心,对副将,对我们分明都有利无害,相反,帮他才是处处危机,我们图什么?”
还有一点,尹从睿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么肯定,延味羡是友非敌?我只知道,身在敌营,管他副将,众将,还是延味羡,通通都不能是友。”
何翊云却从卢队的话里,嗅到了一点猫腻:“如果说延味羡是友非敌,是不是因为将军看出副将挺身护他,料定延味羡和燕参领一样,都是副将的软肋。我们表面帮延味羡,实则是为了笼络人心,到时若是副将撕毁盟约,不放我们走,我们便利用燕参领和延味羡,引副将自乱阵脚?”
他完全是站在保全退路的角度上去想的,因为副将虽崇尚中原,终究身上还有一半突厥蛮夷的血脉,步步为营不说,还疑心深重,等助他成事,他真的执掌了军营,大权在握,那还不是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他们知道真相,如果副将解除了危机,回过神来,想斩草除根,反咬一口,要解决他们这群谍作,那他们真是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成了瓮中之鳖,落得个惨淡收场。
既知副将的软肋,怎有不利用的道理?
尹从睿听了,眼睛一亮,这还是第一次他觉得何翊云想在了他前面。
“你好像变聪明了。别说,好像还真是,帮延味羡脱身对我们好像是有好处。”
“是我太笨了,竟看不出将军用意。”
省得他们再胡思乱想,沈亭修索性作出解释,说个清楚:“其实帮延味羡理由很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既有心害主帅,或许对突厥也没么忠贞,比起和中原势如水火的燕禄,不管是落魄皇子秦瑄,还是走投无路的延味羡,都更适合做盟友。若能笼络他们,让他们倒戈,我们便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