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的冬天,由于冬天地里,没有什么农活可干。所以五队的大部分,男女社员都在大场里投苇子(当地人把芦苇,称之苇子)。投苇子就是把能用的好苇子,与不能用的坏苇子,用人工分开。把能织炕席、织锅盖顶、编盖房笆的好苇子卖掉,也是生产队里的一笔经济收入。把不能用的坏苇子,分给队里的社员儿,当柴禾烧火做饭用。
范祥照放下手里投好的一把苇子,扭脸对身旁投苇子的杨江波说:“江波,人们也干了小半晌的活了,就叫大家伙歇个沉再干吧。”
杨江波:“行。”
范祥照冲人们喊:“大家伙都歇个沉再干吧。”
人们放下手里的活儿,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都各自找说话能说到一块的,投脾气的人三、五个人一伙儿,六、七个人一群的,找了个背风、向阳暖和的地方儿,坐在一起休息说闲话儿。
范祥照、杨江波找了个大碌碡,后背靠在大碌碡的南面儿,各自心事重重低着头儿,谁也不说话儿。
靠着一个玉米秸秆垛,坐着几个男社员儿,低声说着话儿。
“哎、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什么呀?”
“夜里个后晌公社里来人,调查咱队的几个队委会的人了。”
“调查他们什么事啊?”
“也不知道是谁,上公社里写了一封检举信,说咱队的队委会的人,有多吃、多占队里东西的事儿。”
“不可能吧?咱队的这几个队干部儿,办不出那样的事来。”
“反正夜里个后晌,公社的人把他们几个队委会人,都叫到村党支部里,问他们这个事来。”
“问也是白问。”
“你还甭说,真问出点事来。”
“问出点什么事来呀?”
“那年个祥照哥跟思忠,后晌在队部里记工的时候,祥照哥饿了,吃了几个瘪人果儿(花生),公社的人问出这个事来了。”
“吃几个瘪人果也算个事儿?祥照哥也是的,他说这个事干吗呀?”
“不是祥照哥说的,是思忠说的。”
“他怎么想起说这个事来了?”
“公社的人水了他几句好话儿,如果他要是说出事来,将来叫他挑革命的重担,也就是叫他当干部儿。”
“思忠这个小孩我算是看好了,他就是个官迷,为了当官他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事呀!”
“公社的人死乞白咧的,还叫祥照哥想,还有哪一个月里,哪一天吃过人果儿,或者是炒人果儿。祥照哥实在是,困的受不了了,他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他二月三十二号还炒过,一回人果吃哪。”
几个人都笑了。
“我告上你们一个逗乐的事啊。”
“什么逗乐的事啊?”
“屈二胖子(屈合远丿不是在,公社肉食部里宰猪卖肉嘛。那天公社里的人问他:屈合远,这几年你没有少,偷着吃公家的肉吧?屈二胖子说:我连半钱的公家的肉,都没有偷着吃过。公社里的人说:我不信。你要是没有偷过公家的肉吃,你为什么这么胖啊?你看看全公社里的人,哪个人赛你这么胖的呀?你们猜屈二胖子怎么说呀?”
“屈二胖子怎么说呀?”
“屈二胖子说:我哥哥没有在公社的,肉食部里宰猪卖肉,他比我还胖哪。公社里的人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猜屈二胖子又怎么说的呀?”
“屈二胖子又怎么说的呀?”
“屈二胖子说:我们一家子人,都是蛤蟆不长毛,天生的是这道种!”
几个人哈哈的一阵大笑。
王华、刘学静、饶克信、小陈蛋四个人,坐在牲口棚的门口儿,窃窃私语着。这四个人幸灾乐祸,谁要是想开口说句话儿,先贼眉鼠眼的往四处里偷偷的看看,看场里的人没有人注意他们,才压低了声音开口说话哪。
王华转脸瞟了一眼,靠着碌碡坐着的,低头不语的范祥照、杨江波转过脸来,对眼前的三个人说:“你们看看那俩么小子,这会就赛出了x的大叫驴的,那个黑玩艺儿,都蔫头耷拉了脑袋瓜子了吧。”
刘学静:“夜里个公社里的人,问出他们事来了,他们还有个不蔫头,耷拉脑袋瓜子嘛。”
王华:“还是克信给公社里,写的那封检举信管用啊。”
刘学静:“要么这人得认的字有文化哪,有文化的人心眼多,招就是多。”
小陈蛋:“要叫我看这俩小子,是秃尾巴狗的尾巴长不了了!”
饶克信眨眯了两下眼:“咱还得想个高招,给这俩小子加把火儿,烧死他们就了事了!”
小陈蛋:“对,给他们来个就着火烧了子。破鼓众人捶,破墙万人推!大破鞋我来穿,”小陈蛋看着王华淫笑着:“你说是不是啊,我的王华大俊嫂子?”
王华:“滚的半边子去!娘了个臭x的,你怎么一句人话儿,也不会说呀?”
小陈蛋呲着个牙的嘿嘿一笑。
饶克信:“今儿个后晌,咱们几个还得好好商量商量,怎么给这俩小子加这把火儿。”
刘学静:“行,咱们还在大贵家集合。”
向红阳等五、六个妇女,坐在队部的南房墙的,根底下嬉嬉哈哈的说看闲话儿。
老万、孙大壮、铁柱、李真钢,坐在向红阳等几个妇女,坐着的地方不远处说着话儿。
李真钢扭头看了一眼,坐在牲口棚门口前的,饶克信等四个人,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转回脸来看着老万,问:“万大哥你不是有文化吗?”
老万:“我有文化碍着你什么事了哇?”
李真钢:“今儿个我拜你为师,你教给我点事儿。”
老万笑着:“你想着跟我这个老师,学点什么事啊?”
李真钢:“你说狼狈为奸这句成语,是什么意思啊?”
老万:“就是狼跟狈伙着,在一块干坏事儿。”
李真钢:“这句成语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老万:“是这么来的……”
李真钢没有等老万,接着往下说话儿,他“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两只手一拤腰儿,双眼一瞪,一歪脖子,脸一沉,着急白脸的冲着老万:“老万你说的根本都不对!”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李真钢连个万大哥都不叫了,改成老万了。
老万、孙大壮、铁柱当时都愣住了,都睁着一双大眼,仰起脸来看着李真钢。
李真钢接着大声:“老万,今儿个咱俩要分出个是非来,看咱俩谁说的对!”
老万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站起身来,俩眼看着李真钢,蒙了巴几地:“真钢你、我……
李真钢扭头看了一眼饶克信等四个人,也往他们这边看哪。他转过脸来,用手一指老万:“老万,我这会就把咱们村,文化最高、见识最广、知道的事最多的一个人叫来,叫他给咱俩评评,这个事咱俩到底谁说的对!”李真钢说完,转身“噔噔噔”的冲着饶克信,等四个人坐着的地方跑过去了。
向红阳正和几个妇女说着话哪,她突然听见李真钢嗷唠一嗓子,叫着老万着急白脸的,不知道嚷嚷着什么哪。她的心一发紧,赶忙站起身来,冲着老万小跑着过来了。她跑到丈夫近前,急切地问:“小凤她爸你怎么惹着真钢了?”
老万转脸看着妻子,嗑嗑巴巴地:“我、我没有惹、惹着他呀。”
向红阳:“你个瞎话篓子,今儿个还不跟我说实话呀?”
老万:“我我真没有惹着他。”
向红阳:“你没有惹着他,他今儿个干吗跟你着恁么大的急?”
老万:“我哪知道哇。”
向红阳:“甭问,你个瞎话篓子准是拿着,给他说个大俊媳妇的事儿,跟他闹着玩来!我在家里劝你什么来呀?”
老万:“你在家里劝我什么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