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阳一杆子多高的时候,大人、孩子一大群人,就围在了队部的屋门口儿,等着分猪肉。人们有背着筐头的,有提拉着饽饽篮子的,还有端着做饭和面用的瓦盆的等等。
在队部外面的窗户根前的,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杠子上,挂着好几扇开好了膛的猪肉片儿。开膛不久的猪肉片子里,还冒着热气儿。宰猪的师傅屈合远,一手拿着舀水的瓢,往肉片子的外皮泼着少量的水,一手拿着宰猪的刀,往下剐着肉片表面皮上残留的猪毛儿。围观的人们看着肉片子,是议论纷纷说什么话的都有。
“三叔,头年个咱们一人才分了一斤多点肉,我看今年个,咱得照着二斤肉分。”
“要我看哪,咱一人分二斤肉得多,至少也得照着二斤半弄么个样子分。”
“要弄么着哇,今年个三十晌午,我得好好的煨一大锅吃解解馋,我非得吃一大碗不行。这个人说完一伸脖子,馋的还咽了一口吐沫。”
“我说大哥,我不怕你笑话我,一过腊八我就盼着,队里快着宰猪分肉,我哪么前熬顿肉菜吃,解解馋也行啊。弄的我有十多天了,到后晌一睡觉就做吃肉的梦。夜里个后响我做了个吃煨肉的梦,我使筷子夹了一块儿,冒着油的大肥肉。那肉快子哆了哆嗦的,我就填进嘴里去了,我一嚼,喝!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喝了一声吗?”
“叫肉香的你喝了一声呗。”
“不是,我是咬了舌头,疼的我喝了一声。我咬的劲头还不小哪,舌头上流出的血,流的枕头上红了一大片。”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再过几天就是三十了,你就解馋去吧。”
“我说你们看看,那个肉片子的板油上,还冒着热气哪。嘿!这会我要是弄下一块拿的家走,烙肉饼吃,还不得顺着两个嘴角子往外流油哇?得香的我不认的媳妇了。”
“你就别说弄块板油,家走烙肉饼吃了,就是弄个新出锅的大棒子面的饼子,切成两片儿,搁上点盐,搁上板油一夹要是一吃,也得香的我往北走了。”
“家上南面哪,你往北走干吗去?”
“北面是黄福村,我姥姥家是黄福村的。”
“噢、把你香到姥姥家去了呗?”
众人“嬉嬉”一笑。
李真钢两只手掌搭在二栓的两个肩膀头上,张着个嘴聚精会神的,俩眼盯着木杠子上挂的猪肉片子。二栓站在李真钢的前面儿,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木杠子上的肉片子。忽然、二栓觉着后脖梗子里,掉进了两滴凉神的水珠儿,凉的他哆嗦了一下,往下一缩脖子,来回转动着头,用棉袄的后脖领子蹭了两下,继续盯着肉片子看。过了不一会儿,他觉着又有三、两滴凉神的水珠掉进了后脖梗子里,他缩下脖子,转着脖子蹭了两下,仰起脸来看天空。
李真钢两手一晃悠二栓的两个肩膀头:“你不看大肉片子,看天干吗呀?”
二栓:“我看看天阴了嘛,我怎么老觉着赛下雨的呀。”
李真钢俩眼盯着肉片子,用一只手摁下了二栓的头:“你这小孩怎么净瞎说呀?出着大圆曰头哪,下什么雨呀?这大冬天的就是下也是下雪,下不了雨!你往后可得要好好上学呀。”
二栓低下头继续看肉片子,他刚低下头儿,就觉着后脖梗子里,又掉进了几滴水珠儿。他这回没有缩下脖子蹭,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嗖”地一下仰起脸来往上看,这回他看清了,原来是李真钢嘴里流出的口水,掉在他的后脖梗子里头了。他“嗖”地一下往前嘣出了一米多远。
李真钢低下头:“你往前蹿要干吗去?你是不是馋疯了要弄块生猪肉吃啊?”
二栓:“叔叔,不是我馋疯了,馋馋的你都流下了水喇子了。”
李真钢用棉袄袖子,擦了擦两个嘴角儿,一皱眉头:“我流下的这是水喇子吗?我这是刚才喝凉水喝的忒多了,倒漾水哪!”
逗的周围的人“哈哈哈”的一阵笑。
老万站在一旁:“真钢,我问问你,等会抓球的时候,你想抓着什么呀?”
注:抓球是在分猪肉之前抓,因为一个生产小分队有四十几户人家,宰四、五头猪。猪头、猪肘、猪肠子,自然不是一家一份,况且,有的户不愿意要猪头、猪肘、猪肠子,愿意一刬子要肉,也有的人家愿意要猪头、猪肘、猪肠子。为了公平合理,队里有多少户人家儿,就弄多少个小纸球儿。有少数的小纸球上写上猪头、猪肘、猪肠子,哪家抓着哪家要。纸球上没有写东西的叫白球儿,社员称之“老白”。
李真钢冲老万一笑:“我什么都不想抓着,就想抓着个“老白”,净分硬肋大肥肉吃着香,剁馅吃、熬菜吃都行。
老万:“真钢你真不会算计,猪头、猪肘、猪肠子二斤顶一斤猪肉,合适。”
李真钢:“我说不合适,净分大肥猪肉三十晌午煨肉的时候,能耗出一大碗荤油来,等过了年到春天气,长天老日头的荤油抹大棒子面的饼子吃着多香啊。别忘了好过的年,歹过的春。还我不会算计,我看是你不会算计。”
老万:“我倒不是不会算计,我是说呀,我们家年下不是有两、三家的客吗,我想抓着挂猪肠子灌点肠子,弄两菜吃。”
李真钢:“老万大哥你想抓什么,准就能抓着什么呀?就你那手倍臭,你九十六辈也抓不着。”
老万:“我的手倍臭抓不着,你要是抓着了,你就给我咱两家换换行吗?”
李真钢:“行是行,你家年下灌了肠子,我得上你家吃点去解解馋。”
老万:“你倒是真不吃亏啊,将来过日子准是把好手儿,赶明个在娶个过日子的大俊媳妇儿,你家的曰子还不得过的天上去呀?”
李真钢:“我不是不吃亏儿,咱这是货换货两头乐。”
“大家伙都围过来,开始抓球了。范祥照两只手捧着,盛有小纸球儿,自己戴的棉帽子,从队部屋里走出来,冲牲口棚的门口走。”
人们都兴高彩烈,嚷嚷着跟着范祥照,走到了牲口棚门口儿,把范祥照围在了当中。
范祥照:“大家伙前听我说两句啊,这球家家都有份儿,一家一个,咱挨着个的抓别抓乱了。抓完了球的人,上屋里头找会计登记一下去。还有猪头、猪肠子都是一半儿,两家分一个猪头、一挂猪肠子。谁抓着猪头、猪肠子,找个对家拿的家走分开。大家伙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开始抓球吧。”范祥照说完,把端着棉帽子的两只手往前一伸。
众人挨着个的在棉帽子里面抓球儿,抓完了球的人,拿着球走到一边打开看。
“嗷嗷、我抓了一个老白真得呀净分肉。”
“嘿!我想什么来什么,伸手就抓了半挂肠子。”
“好家伙,我这手真臭!我怕抓着猪头抓着猪头,倒了一伸手就抓了半拉猪头。”
李真钢:“我抓着了万大哥的老丈人,老白。”
有人:“真钢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