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是真的离开我了么

2017年的2月,这是刚刚过完春节的一个月,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当中,而我,却接到了一个噩耗。

“朱小布:爸,你刚从医院回来啊?复查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爸爸:医生说不跟我说,让家属给他打电话,给,这是电话。”

我拿着爸爸递给我的大夫电话,有种不祥的预感,出了屋子到楼下打电话。在我的意识里,大夫不让患者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这就不是好事,下意识的还是要躲开爸爸去给大夫打电话。

“朱小布:您好,请问您是李佳李大夫么?

李佳:是的,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朱小布:我是朱中的家属,他的女儿,他今天上午去医院复查,说是您让家属联系您。

李佳:哦,对,是的。是这样的,这次的复查结果不太好,显示肝上有个结节。

朱小布:结节是什么?

李佳:说白话,就是肝癌。癌变的面积不小,建议您和您妈妈来医院商量一下,是否继续治疗。

朱小布:是否继续治疗?已经治不好了么?

李佳:也不是百分之百不能治,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治疗就是析透,一次析透大概二十万左右,帮他烧死癌细胞,但是癌细胞还是一样会扩散,越到后期扩散的越快。目前病人的情况就是癌细胞差不多占了肝脏的一半面积,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肝移植。但是肝移植一般家庭是承受不了的,大概费用在不到二百万,也并不是说移植了以后就一定会好,还有很大的概率会有排异反应。

朱小布:那如果析透的话,还能让他活多久?

李佳:这个不好说,只是在延缓他的死亡速度。

朱小布:为什么突然就有了癌细胞呢?三个月以前不是还没有么?

李佳:这可能和病人的情绪有关。

朱小布:哦好,谢谢您,我们商量一下。那现在建议告诉我爸爸他的病情么?

李佳:最好是不用,一般病人知道自己的病以后会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不利于他的恢复。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吧。”

电话挂断以后,脑子里嗡嗡的,马上给小爽打了电话,她和李大夫说的差不多,其实并不是不相信人家大夫,只是希望能听到有人告诉我,没关系,你爸爸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不用太担心而已,现在想想,原来都是自己骗自己。大夫说癌变是和情绪有关系,这不禁让我想起来“那边”。

奶奶家平房拆迁,两间平房一个院子,有一间大一点的平房是两个房本。奶奶是那种农村小老婆儿,农村的观念根深蒂固,一直都很重男轻女。小叔比爸爸小八岁,一直没有结婚。奶奶听到拆迁的消息就说,到时候拆迁给小叔要一间房子,给奶奶要一间房子,再给爸爸要一间房子,以后给我结婚用,剩下能要出来的钱给大姑和小姑分。结果天不遂人意,就在拆迁前半年,奶奶得了小脑萎缩,连人都认不得了,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和小叔就把奶奶藏起来了,然后卯起来一起排挤我爸爸,现在我爸爸连我奶奶人都找不到,想见自己的妈妈一面都很难。小姑放话,拆迁她要一间房子,给她儿子结婚用。我想这就是原因吧。爸爸因为这件事生了好久的气,和“那边”也很久没见面了。

晚上我和妈妈背着爸爸商量了一下爸爸的病,最后都决定给爸爸做透析,就跟爸爸说是个结节,不是什么大毛病,谁知道,爸爸说他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他拿到复查结果以后因为大夫不告诉他是什么病,他就假装自己是病人的家属去找了另一个大夫问,还安慰我们,这条命早就应该没有了,多活的这几年都是赚的,最后也跟我们达成一致,做透析!

爸爸做透析的日子很苦,这种透析其实就是高级的化疗,做完也会恶心难受,在医院的日子也是一直靠输液维持,因为透析之后不能吃东西,只能吃流食,眼见着爸爸一天比一天瘦。

2017年7月9日,据爸爸查出来肝癌已经五个月了,这是这五个月爸爸第四次住院,这次做透析的钱是妈妈找大姨借的。其实这五个月以后,无论是病人也好,还是家属也好,都已经麻木了。家属看着病人痛苦的样子比自己受罪还难过,病人也早已被癌症折磨的不成人形。我从未想象过,爸爸一个在我心里高大伟岸的男人,他的小腿和我的胳膊一样粗细。我更不能想象,一个黄种人的黄色可以发出荧光色,这就是黄疸的作用。看着爸爸在医院病床上痛苦不堪的样子,我重新审视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我到底爱不爱他,他给予我生命,我总说我可以不爱但是不能不孝顺,我是真的不爱他么。

这半年我和妈妈的辛苦是应该的,大姨大姨夫舅舅舅妈也会偶尔过来帮忙,而“那边”呢?他的亲兄弟姐妹是怎样的态度呢?我打电话苦苦哀求他们来看看我爸爸,结果换来的是,来到病房五分钟之后就把我拉到病房外和我谈奶奶那边拆迁房子的事情,这样的人,真的太让人寒心了。除了我和妈妈以外,最辛苦的就是于君。从爸爸发现病到现在,于君一直扮演儿子的角色,每天陪我一起去医院,爸爸做透析的时候也都是他请假跟妈妈把爸爸抬上手术台,这一切,其实我都看在眼里。

“今天去外面买两个菜,回家我有话跟你们说。”2017年7月14日,爸爸出院的路上爸爸对我们说的话,我坐在副驾,爸爸妈妈坐在后排,于君开着车。买完菜到家看爸爸的状态还可以,我和于君都是找各种话题让爸爸开心,最近爸爸不抽烟了,他抽了一辈子烟,说是突然不想抽了。

“于君,小布拧,而且爱逞强,以后你多担待,别跟他计较。还有,其实她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以后希望你能对她妈妈好一点。”爸爸没头没尾的突然对于君说。“叔叔,那肯定的啊,您别多想,您看,您现在病不是也控制住了么,您真的别想太多。”于君劝着爸爸。“以后我走了,你再找一个吧,你太小了,我这一辈子亏欠你们娘两的,以你的年纪和条件,再找就找一个对你好的,这样我也放心。”爸爸又回头对妈妈说,妈妈没说话也没抬头,但是我看到妈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了米饭碗里。“你别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啊,我不乐意听!”我硬着头皮,装出很凶的语气,在爸爸要跟我说话之前开口,然后点了一支烟。整顿饭,大家的心情都很不好,气氛很压抑。

2017年7月27日,爸爸的身体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全身已经全部变成蜡黄色,迷迷糊糊的一直在睡,偶尔清醒会跟我们说“如果我真的不行了,我就拜托你们一件事,不要抢救我,我不想再受这样的痛苦了。”最怕在上班的时候接到妈妈的电话,每次电话响都是提心吊胆的。时间越临近,我的情绪也跟着越焦虑。“我拒绝接受”我在朋友圈写下这样的字样,可是我拒绝又有什么用呢。爸爸每天求我们给他吃一粒安眠药,因为只有睡着才能免受病痛的折磨。

2017年8月6日,“那边”联系我了,并不是询问爸爸的病情,是要和我谈奶奶那边拆迁的事情,因为没有我们的签字,他们也拿不到拆迁款。

2017年8月9日,一如平常,紧绷的神经,下班买了速食饺子,和于君到家后,妈妈说她要再去给爸爸买一点成人尿不湿,让我和于君照顾好爸爸。妈妈出门我在厨房煮饺子,爸爸说想尿尿,让我们扶着他下地,我和于君吃力的把爸爸扶下地之后,爸爸并没有尿,眼睛瞪的特别大,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变的特别沉。我见势不对用最大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把爸爸趟在床上,妈妈正好进门,看着爸爸好像不行了,妈妈嚎啕大哭,接着就听见爸爸用很微弱的声音说了句“小点声”。刚刚真的吓坏我们了,我赶紧把锅里的饺子乘出来让妈妈和于君先吃,心里却很难受,也很纳闷,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约晚上7:30左右,爸爸开始呼吸急促,我们喊他他也听不到我们说什么,眼睛瞪着天花板,瞳孔张的很大,但是并没有收缩。我赶紧给舅舅打了电话,又给小叔打了电话,因为这可能是他们见爸爸的最后一面了。舅舅没几分钟就到了我们家,想跟爸爸打趣让爸爸转移注意力,但是爸爸并没有任何回应,仍旧喘着粗气。舅舅把我叫到小屋跟我说,爸爸的瞳孔已经不收缩了,应该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赶紧叫小叔他们来,可能爸爸想见他们,我又给小叔打了一个电话,小叔只说一会就到,可能小叔并不是那么想见到爸爸最后一面吧。

我上床坐在爸爸的身边,听见爸爸说了一句“抓着我的手”,我赶紧抓紧爸爸的手,在他旁边轻声安慰道“爸爸,你别害怕,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舅舅好像有预感一样拿来了毛巾和卷纸,刚把卷纸递给我,就看到爸爸开始吐血,与其说吐血不如说是喷血,那场面是我这辈子都想不到的。我在爸爸的右边用纸接着爸爸“喷”出来的血,舅舅在左边用毛巾接着,接着,爸爸的眼睛闭上了,爸爸的右手还在我的左手里握着,我看看舅舅,他对我摇了摇头,再看看舅妈,她也对我摇了摇头,我一直在旁边喊着爸爸,我仍然没办法相信,他真的离开了。

安排了后事,舅舅和舅妈一直在安抚妈妈的情绪,我并不能有所发泄,家里的所有事情都在等着我来处理。小叔来了,掰了掰爸爸的脑袋,确认下他是否还健在,我像疯了一样的对他喊“你别碰他!不许碰他!那么使劲他疼!”我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不满喊出来,我不能哭,我还得安排停尸房,还得布置灵堂,我不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