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城的冬天太晚,让她甚至分不清这温暖

北城的冬天,寒冷来得格外迅猛,银白的雪花一瞬间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街道两侧的树木仅剩着光秃秃的枝丫伸展着,栖息着厚重的积雪。

陆绒刚刚从一场败诉中脱身而出,她上场之前甚至还特意勾了眼线,试图给自己撑一撑气势。

开庭之前,所有人都围着她,和她同仇敌忾,一起状告星光工作室。可是当被告律师站出来的时候,她脑内立即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输了。

当律师席位上的顾临深穿着西装,神色清冷地反驳时,她就知道,这场官司必败无疑。

看着他轻轻皱起的眉头,陆绒甚至能轻易地回想起他训斥自己的模样:“陆绒,你怎么这么笨?”

那时候她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贴过去,就算无数次被顾临深冷淡地逼退回去,也能继续鼓足勇气。

自己大概这辈子最勇敢的事情就是追了顾临深七年吧。甚至于现在被工作室拖欠工资,她也是一忍再忍,直到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才彻底爆发。

她只想问一句——

“顾临深,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她记忆中的顾临深是冷漠的,但心里暖得像是朝阳,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彬彬有礼的伪君子。

一秒、两秒……

时间久到她的短靴彻底被雪水浸湿,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直到远处的大切诺基打着远光灯一闪一闪的,仿佛在嘲笑她一般,慢腾腾地开了过来。

出乎意料地,她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大切诺基就停在路边。顾临深落下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

“顾临深,星光工作室拖欠工资,压榨画师,在圈子里出了名的,你知不知道?”

顾临深静静地望着她,眉心微微蹙了蹙。陆绒知道这是他不高兴的前兆,换作以前的她,早就没骨气地讨好了。

可现在的陆绒,马上不甘示弱地顶回去:“顾临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清冷,每一个字句里都带着怒气。顾临深的眉心又蹙几分,冷淡地吐出来两个字。

“上车。”

“不用!我们就在这里说!”

“赶紧上车。”

顾临深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陆绒犹豫片刻,瞧见了身后依旧探头探脑的好事者,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里铺着厚厚的羊绒垫,她指尖一下子就陷了进去,陆绒随手摸了摸,就听顾临深说:“陆绒,你这几年怎么成这样了?”

陆绒的表情僵住了,她看见顾临深平静地望着前方的路线,修长的手指微微圈住方向盘,格外冷静。

“我很好。”陆绒垂下眼帘,“如果你不帮着星光打这个官司,我大概会更好。”

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盯着车内悬挂着的一枚小小的平安扣看了半晌后,挪开了视线。心底嗤笑一声,一晃眼的那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当初在圣水寺求回来的。

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车流缓慢。

顾临深的车挤在中间,好半天都纹丝不动。车窗上覆着寒霜,她离得近,车子起步的时候一颠簸,脸颊恰巧擦过去,冷得她猛然回过神。

顾临深看了她一眼,转了方向,径直上了高速。

“星光开的价位很合适。”

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和他以前说的“陆绒,我们不合适。”一模一样。陆绒知道,他是理智的,理智到会用计算的方式选择一个最佳解决方案。

就像当初在大学里一样,她以为是情敌的人,三年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顾临深的女朋友。等她跑去问顾临深的时候,顾临深正从图书馆里出来,只瞟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解释?”

“路上太堵,别等我了。”

顾临深接了一通电话,神色隐隐带着点温柔的味道,叮嘱了一句不回去之后,挂断电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扶在方向盘上。

“我以为你过得很好。”他略略停顿片刻,抽出一张纯黑的卡甩过去,“星光欠了你工资,那我还你。”

黑卡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温度。陆绒冷着脸,控制着自己不要动怒。她捏住黑卡,同样冷淡地甩了回去。

“顾临深,你拿着钱不觉得良心过不去就行。”

星光拖欠的不是她一个人的工资,而是工作室里每一个画师的辛苦钱。原本胜券在握的官司,就因为顾临深的出现发生了逆转。他用流利的口才说服了法庭上的每一个人,也把她推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其他画师纷纷跑来指责她,说她是始作俑者,不安好心,让大家不仅没拿到钱,还丢了脸,让她承担所有费用。

陆绒一个字都没说,她只想知道,顾临深为什么会从那个冷淡的少年,变成现在漠不关心的顾律师。

“随你。”

顾临深皱着眉,也没把卡收回去,就让它尴尬地躺在地上。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太低,陆绒一个字都没听见。

顾临深不悦道:“陆绒,我问你有没有?”

陆绒根本不知道他问的什么,不过骨子里的傲气促使她冷笑一声:“有没有都跟你没关系。”

顾临深的动作一顿,似乎僵滞在了那里。半晌,他冷冷地弯了弯唇,一把摘下车里的平安扣,胡乱扔到了后座上。

陆绒不明所以:“你不喜欢?”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夜色又暗淡了几分,高速路上川流不息,积雪融化成一道道的碎冰碴,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得不放慢了车速。

“下高速大概得七八点。”顾临深略微松了松领结,神色有些疲惫,“吃完饭再送你回去。”

陆绒本来就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变了这么多,现在见也见过了,她更觉得曾经的迷恋是种错误。顾临深不近人情,冷漠得近乎可怕。她直接拒绝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是怕被看见?”

“我怕被看见什么?”陆绒瞬间恼怒起来,“拖欠工资的不是我,昧着良心的也不是我!我怕什么?”

顾临深的视线落在她气得绯红的面颊上,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我辛苦送你一趟,你怎么着也得陪我吃顿饭吧。”

他这么一说,弄得陆绒更不好反驳了。

下了高速,恰好就到了大学城附近,顾临深的大切诺基穿梭在逼仄的街道里,倒是格外地灵活。

陆绒心里冷笑一声:指不定是搭过多少漂亮妹子,才能有这么好的车技。

顾临深熄了火,看了看窗外,说了句“先别下”,然后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陆绒有些不明所以,她才懒得听顾临深的话,等他一下车,也跟着打开车门跳了下去:“顾临深,我……”

“啪叽!”

她直接踩到水坑里,地砖缺了一块,正好成了一个天然的蓄水槽。冰凉的雪水“咕噜噜”地灌进去,冻得她话都卡在了半空中。

“我说了,让你先别下。”顾临深淡淡地看着她,伸手捞起她半只胳膊,“抬手。”

陆绒扶着路边的树干,把湿淋淋的靴子抬起来,单脚悬空中,死也不去搭着他,嘴里还振振有词:“我告诉你,离我远点。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看我出糗?”

顾临深冷淡道:“我看你出糗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你有什么好处,估计就是无聊呗!”陆绒越说越气,“反正你以前也是这样,毕业的时候玩真心话大冒险,你是不是闲的,害我那么难堪?”

顾临深动作一顿:“毕业的时候?”

“反正都过去了,我也无所谓。”陆绒咬了咬唇,抬起眼看着他,“顾临深,其实你不喜欢我也无所谓。我早就知道了,你根本不可能看上我。但是我想说,以后你遇到了其他女生,能不能不要那么冷冰冰的?”

眼见顾临深的表情越来越冷硬,她继续道:“因为一个人喜欢你,和你表白,是用了很大的勇气的。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如果出言嘲讽,真的是太伤人了。”

“我什么时候嘲讽你了?”

“我……”她刚想说话,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喊声。

“顾临深?”

陆绒把话咽了下去,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人,张扬的卷发风情荡漾,一双眼睛妩媚含情,正扬着唇,含笑盯着这边。

女人笑盈盈地走过来,打趣道:“陆绒也在啊?还真是啊……”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临深,收回目光,朝着陆绒一笑。

“老同学见面,怎么这么冷淡呢?”

“方琦谙学姐,你还是这么漂亮,一点都看不出来快三十了!”

陆绒对方琦谙的印象奇差无比。

在她当初每每趴在顾临深班级门口当望夫石的时候,方琦谙总是留着长发,轻飘飘地从门口走过来。

“小学妹,又来找临深呀?可惜他还在给同学讲题呢。”

那时候,每个人都罩在宽大的校服里面,唯独方琦谙把不合身的校服穿得凹凸有致。尤其是胸前那波涛汹涌的“巨浪”,让陆绒羞愧地垂下了头。

方琦谙又说:“临深这个人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不愿意,其实同学有问题问他,他绝对会帮忙的。比如说学妹你啊,各种借口来找他,临深就算再烦,但是因为礼貌的原因,都不好意思直说。呵呵……”然后她一撩长发,娇笑着走了。

顾临深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死气沉沉的陆绒,随口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那一刻,陆绒的委屈铺天盖地。她头一次狠狠地瞪了一眼顾临深,吼了一句“要你管”就跑开了。

但是陆绒那时候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只悲愤了不到一秒钟。她追了顾临深这么久,怎么能因为方琦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放弃?

所以她晚上又跑去找顾临深了:“这道题我不会做,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啊?”

顾临深正准备回家就被拦了下来,可他只是略一皱眉。

“陆绒,你怎么这么笨?”

说归说,他还是把陆绒手里的习题册接了过来,翻了两眼,眸子里带着狐疑。

“你不是要学文科?怎么还问我高二的化学题?”

“我提前预习啊!”陆绒心虚地回答,忽地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学文的?是不是……”

“啪!”

顾临深把习题册拍在她脑袋上,再淡淡地收了回去,“你这么笨,不学文还能活得下去?”

……

“啪!”

脑门一阵剧痛。

顾临深直接把她从水坑里捞了出来:“不好意思,她不会说话。”

“没关系,陆绒学妹还是这个脾气,一点儿没变。”方琦谙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真是难为你还受得了她。”

陆绒听得心里冒火,恨不得冲上去,和当年一样跟方琦谙吵个天翻地覆。

顾临深不动声色地把她圈得死死的,礼貌一笑:“习惯了。”

“对了,过几天学校放寒假,正好陆老师过生日,这应该是他带的最后一届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谢谢,我会去的。”

方琦谙点点头:“那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继续。”

她一笑起来格外的风情万种,就连走路的姿势都袅袅娜娜的。

陆绒看得发闷,正想着自己要是输给方琦谙也不算冤,谁让这是个孽缘呢?

自己追着顾临深考进了政法大学,结果方琦谙也考进去了。更要命的是,自己是工管,那两人都是法学,简直是天差地别。

“先进去。”

顾临深语气平缓,但手上力度不减,半强制地把陆绒给拉进了面前的川菜馆。

这家川菜馆在学校里口碑很不错,陆绒和几个舍友以前经常来这里胡吃海喝,在老板娘那儿也刷了个脸熟。

几年不见,老板娘稍微丰腴了一些,一见面就格外热情。

“哟哟,小姑娘,终于追到啦?”

“啊,什么?”

陆绒还没来得及反应,老板娘又挤眉弄眼地说:“你上大学那会儿我看你天天在这和几个姑娘吐槽,说追不到男神宁愿一辈子不结婚,啧啧,听得我还挺替你担心的。”

陆绒的脸忽地一热:“您,您认错了吧?我从来没来过这儿啊!”

“好好好,我认错啦。对,可能真是认错了。来来,坐啊。”老板娘热络地找了带隔断的位置,“要点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陆绒以为是在和自己说话,刚想张嘴,就被顾临深打断了。

“水煮牛肉、麻辣小龙虾……就这些吧,麻烦您了。”

“哎哎,好好,马上。”

等到老板娘走了,陆绒怀疑地盯着他:“你不是不吃辣吗?”

她记得清清楚楚的,顾临深口味一向清淡,和她完全相反。

顾临深倒了杯茶递给她:“你吃饱就行。”

末了,他眸色一凝,说了句“等我一会儿”,就直接没了人影。

老板娘很快就把菜端了上来,店里人不算多,交谈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老板娘笑得格外灿烂:“哎,恭喜恭喜啊,追了这么多年。”

“我没有!”

陆绒闷闷的,脸颊被气得通红,结果老板娘还以为她害羞,笑呵呵地说:“你是不知道啊。其实他挺喜欢你的。”

陆绒诡异地看了老板娘一眼,心想,顾临深要是喜欢她,怎么可能对她视若无睹这么多年?

或者说,顾临深只有不喜欢她才会无视她。

“他点的菜都是你喜欢的。”老板娘摆好盘,小声说,“男朋友长得那么好看,你要珍惜啊。”

“他就是乱点的!”顾临深报菜名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明显没过脑子。

“哎呀,其实……”

老板娘还想说什么,身后就吹来一阵冷风。顾临深推开店门走了进来,发丝上还沾着一些晶莹的水滴。

陆绒看得愣愣的,感觉他浑身都散发着冷气:“顾临深?”

“嗯?”

“你被人给泼了?”

顾临深的眉毛抽了抽,压下怒火:“我看你是被人给打了。”

他一寸寸逼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陆绒,带着点看不懂的神色。

陆绒整个后背都贴在了椅子上,结果他还是越靠越近,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下一秒,顾临深微微勾了勾唇角。

“陆绒,你是不是傻了?”

陆绒一愣,旋即反唇相讥:“我要傻了,就是被你给打傻的!你自己算算……打了我多少次!”

她伸手想揉揉脑袋,却被顾临深一把钳在了半空。

“你再怎么敲脑袋也聪明不了。”

“你!”

忽地,顾临深撒开手,扔过来一个纸袋:“给你。”

一串举动行云流水,半点反应时间都没给她留。

陆绒轻咳几声,整理好心里莫名的慌乱。纸袋看上去光滑又雅致,却被随意地扔在她面前。陆绒拆开一看,竟然是一双米色的短靴。

她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毛茸茸的,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温度。

“顾临深,这是干吗?”

“鞋都湿透了,你不换上?”顾临深淡淡地道。

“哦。”

虽然她很想拒绝,但是穿着湿漉漉的靴子真的很难受。纠结片刻,她还是垂下了头。

“谢谢你啊……”

“不用谢,我是故意想看你出糗的。”

竟然拿她说过的话反击回来。陆绒憋着气,好半天才把脸上的热度消下去。

顾临深见她不动,问:“怎么还不换?”

陆绒不说话。

顾临深静静地盯着她,半晌,略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的审美,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重新买。现在换了,嗯?”

陆绒感觉自己的脸热了又热,一颗心被他那磁性的“嗯”字撩拨得乱七八糟的。

“我,我现在就去!”她“噌”的一下抱着纸袋就往后面跑去。

“喂!小姑娘,你进错了!这是男……”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听见那边传来的羞怯又慌乱的声音,顾临深甚至能想象到陆绒那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抿了口茶,忽然觉得长久以来的压抑消散了大半。

都是她喜欢的菜。

陆绒已经抱着反正无论怎么样都追不到,还不如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不动声色地吃光了桌上绝大部分的菜。

她放下筷子,窗外的灯光忽然闪了闪,然后串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海,无数悬挂的小星星也照射着五颜六色的光亮。

她情不自禁地贴了过去,说:“顾临深,你看,圣诞节了!”

一直忙着打官司,她都忽略了好多事情,就连圣诞节都忘记了。

“嗯。”

顾临深神色冷淡地望过来,目光深沉,似乎凝着一汪湖泊。陆绒一扭头,清楚地瞧见了自己神采飞扬的模样。

顾临深的表情太认真,认真到她似乎有了一股错觉,以为顾临深可能会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不过她很快把妄想甩出脑海,如梦初醒地望着一桌空盘,讪讪地笑了笑。

“我吃得有点多……”

“嗯。”

顾临深几乎没怎么动筷子,桌面上干干净净的。他看了看表,说:“有点晚,回去吧。”

趁着顾临深去结账的工夫,陆绒蹭到老板娘身旁,无奈地道:“阿姨,您以后要是看见他再来,千万别提我了!”

“为什么啊?”老板娘很是惊讶。

“我根本就不是他女朋友!被强行配对,他又要恨死我了!”陆绒皱着眉,小声说,“阿姨,行不行?”

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说:“你还是赶紧走吧。”

“为什么啊?”陆绒绝望不已,“我就这么个小要求,您都不能答应吗?我大学的时候不管刮风下雨都来这里捧场的啊!”

“陆绒。”

顾临深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吓了一跳,旋即回过身,挤出一个笑容。

“结完账啦,我们走吧?”

顾临深礼貌地和老板娘告别,瞟了一眼陆绒,直接往外走去。

陆绒只能跟着,刚从光亮的地方出来,她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清前面。

偏偏顾临深腿长,一下就没了人影。

“你等等我!”

她追了几步,可是顾临深根本不理。陆绒愤愤地走在雪地里,东一脚西一脚的。

“啊!”

雪地里不知道是个石头还是什么,她一脚踩下去,差点栽倒下去。

陆绒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脸,准备选个好点的姿势摔倒,却直接砸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

她借着那个人的力道站好,把脸抬起来,正准备尴尬地笑一下:“我……”

“你跑什么,我就在前面。”顾临深等她站好了才松开手。

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俊逸如初,却依旧冷淡至极。

陆绒只觉鼻尖一酸,喃喃道:“是啊,你就在前面,就是一直不等我而已……”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估计顾临深也听不见。

陆绒很快换上一副欢快的表情:“走吧。”

顾临深不动。

她又扯了扯,狐疑道:“不走了吗?”

光线实在太暗,她根本看不清顾临深的表情,只隐约觉得他似乎很不高兴。

半晌,顾临深才说:“走吧。”

他摸出钥匙,点了火,嗓音低沉地说:“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嗯,就在城西那边。”

陆绒说了地址,就见顾临深皱起了眉:“那地方有点乱,也不安全,你怎么住那?”

“那里房租便宜啊。”陆绒掰着手指头,“我都说了啊,星光压榨我们的工资,我都半年没拿到钱了。本来住在三环的,现在只能住在郊区了。”

本来她很有希望讨回工资的,结果都被顾临深给搅和了。

陆绒简直是一提起来就怨气冲天。

“你什么时候和郁诚分手的?”车速很慢,顾临深的语速也很慢。

陆绒愣住了:“分手?”

要是顾临深不提,她都快忘了郁诚了。

陆绒长得好看,小学时候的追求者就开始前赴后继了,可她愣是没动半点心思。说起来也奇怪,直到她暗恋上顾临深,开始倒追之后,一个追求者也没有了。

那时候她的舍友还说:“绒绒,我之前还听说某某喜欢你呢,怎么突然就没音儿了。”

陆绒一脸茫然:“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末了,她又摆摆手,无所谓地跑去顾临深他们班了。

郁诚完全就是个意外。

那会开学没多久,社团就招新了。

陆绒喜欢画画,很早就开始画稿子兼职。理所当然地,她就直奔动漫社去了。

为了在一众人群中脱颖而出,陆绒绞尽脑汁,终于决定出演一个动漫里的男主角。她五官长得很正,上妆可塑性极强。很快就装备整齐出发了。

恰好那天郁诚扮演了某个英气勃勃的动漫女主角,和陆绒的角色是一对恋人。

盛午的阳光下,郁诚短发飞扬,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生动形象地诠释了“英气”和“高冷”两个词。

周围人喋喋不休地欣赏着,乱拉配对。陆绒听得很气,她很果断地走过去,说:“小姐姐是我的!”

郁诚愣了一瞬,褐色的短发垂下来,遮住了狭长上挑的眼眸,忽地一笑。

“是你的。”

浅浅的,带着点磁性的嗓音。

陆绒的气势一瞬间萎了,怎么是个男的?

尴尬的初遇之后,陆绒躲了好久。直到后来郁诚每次都是大大方方地一笑,她才发现,纯属自己多心了。

郁诚根本就没当回事儿嘛。

“等等,什么叫我和郁诚分手了?”陆绒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我和他……”

“不用和我说,我不关心。”顾临深脸色一沉。

“是你先问的!”

顾临深的下颌紧绷着,似乎是在强忍怒气。

陆绒不满地咬着唇,觉得顾临深实在是莫名其妙:“要不是你问我,我根本就懒得说。”

“你实际上根本就懒得告诉我吧。因为根本就没必要。”顾临深眼神冷冽,“反正我也是浪费了你时间的人。”

“你!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陆绒气结,已经懒得多费口舌了,伸手扒拉门。

“开门,我要下车!我不用你送!”

顾临深无动于衷,任由她在一旁闹腾。

陆绒死活掰不开车门,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顾临深揉了揉眉,稍微提了提车速,说:“别闹。”

陆绒想了想,感觉自己不能吃亏。光是被顾临深气得半死,她也要反击回去。她咳嗽一声:“那个,今天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她话音刚落,车子就猛地一个刹车,把她吓了一跳。

“顾,顾临深……”

陆绒后背渗出一身冷汗,嘴唇都有些发抖,她死死扣住座位边儿,脸色发白。

顾临深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你怎么了?”

陆绒浑身僵硬,好半天才回过神,她摇了摇头:“没事。”

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顾临深的手机又响了,他随手摁掉。

大晚上的,什么人会给他打电话?

陆绒还在那疯狂脑补,就听他说:“你又在想什么?”

“我没乱想啊。我看风景呢!”陆绒靠在车窗边上,表情认真。

顾临深“呵”了一声,说:“既然这么黑你都能看清楚,刚才怎么还会摔倒?”

“那是我着急好不好!”

对此,顾临深并不打算戳破。

城郊的楼盘都有了些年份,建筑面积也算不上规范。一般出租车司机都不太愿意开进来,难为了顾临深还在这里面转悠。

陆绒有点看不下去了:“我就在这下吧。”

顾临深顿了顿,靠在路边熄了火,说了句“下车”。

“今天谢谢……”

她以为顾临深是让她下车,就顺便告个别,结果话没说话,就听“砰”的一声,顾临深已经甩上车门走了下去。

顾临深绕过来,站在车门外等着,说:“下来。”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一下车,寒风扑面而来,她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肩膀。

顾临深看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羽绒服的兜帽扣了上去。

“走吧,我送你回家。”

陆绒走得慢腾腾的,不是她故意拖时间,而是她视力不太好,在晚上和瞎子没两样。她生怕自己又一不小心摔了,那在顾临深面前真的丢脸丢完了。

顾临深在前面,背影看上去依旧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陆绒竟然有些恍惚,总觉得像是高中那时候,她每天放学都跟在顾临深后面,还自以为藏得挺好。

结果有一天她生病了没去学校,意外接到一条短信——

“你没来学校。”

她病得晕晕沉沉的,结果一看是顾临深发过来的,整个人都兴奋了,一手吊着吊瓶,一手“啪嗒啪嗒”地摁着输入法。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没去学校的。我在医院输液。”

过了好久,顾临深的短信才回过来——

“今天没人跟踪我了,感觉很好。”

陆绒脸色通红,护士还以为她又发热了,忙着要加药,吓得她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闷的。”

护士信了她的话,打开了窗户。

冷风“嗖嗖”的,顺利地把她吹得更严重了。

陆绒那时候一边输液,一边想:顾临深好难追啊,她追的过程这么惨烈,等她追到了,一定要让顾临深天天给她……

给她干吗呢?

陆绒思来想去都没想到什么合适,他是顾临深啊,她根本舍不得让他干这干那好不好。“算了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能不能追到还不一定呢。”

陆绒拽高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就是这?”

顾临深停下脚步,站在一栋稍显破旧的楼房外,没有太多表情。

“就是这里,今天谢谢了。”陆绒回过神,挥了挥手就朝里走。

可是她没走两步,就听顾临深说:“你欠我七千,现在就还吧。”

陆绒的思维瞬间凝固了:“什么七千?”

“燃油费、晚餐钱,对了,还有这双靴子的钱。”顾临深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陆绒气得浑身颤抖,亏她今天还有那么几秒心神不宁!

搞了半天顾临深还是那么冷淡。

她咬了咬牙,说:“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她住在一楼,进去就是,结果钥匙插不进去门锁,她折腾半天,怎么都打不开,气得拍了一把门。

里面旋即传来一声怒吼:“谁啊!不知道别人睡觉了啊!”

陆绒一愣,摸出手机照了照门牌号,说:“没走错啊。”

她略微扬高了嗓音:“请问您是哪位,我是这里的住户啊……”

里面的声音不耐烦地道:“你的房租早到期了,东西都在门卫那里,自己去拿!联系你都联系不上,现在大晚上又来烦人!赶紧走,我们还要睡觉呢!”陆绒彻底僵住了。

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十二月二十五。而她的房租租期是十二月二十三。

已经到期两天了啊。

也难怪被直接扔出来了。

她最近全身心都扑在了打官司上面,连着好几天都住在星光工作室附近,就是为了堵到负责人,问问他们为什么拖欠工资。

而且现在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拿什么去还顾临深?

陆绒忽然觉得很委屈。

她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做事,工作室让画稿子,她就画。可是不给工资,她光靠理想也坚持不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工作室败诉,把钱赔给他们。

结果顾临深站了出来,帮着星光赢了官司。

她以为的顾临深的好,其实都是假的。他主动提出送自己回家,带自己去吃饭,甚至还买鞋……

全部都是假的。

陆绒呆呆地走出去,顾临深就站在外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房子里的人声音很大,顾临深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陆绒忽然有些想哭,她咬了咬唇,说:“我没钱。那就把鞋还给你好了。”

她脱下靴子,直接踩在雪地上,一步步走过去,带着点自嘲的味道,把靴子往顾临深怀里一塞。

“还给你。”

冬天真的很冷,她光着脚踩在雪地里,整个人都在发抖,却依旧静静地望过去。

忽然,顾临深一把搂住她,直接扛在了肩上,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陆绒吓了一跳:“你放开我!把我放下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闹腾,哪怕是撕扯着顾临深的衣服,他都不肯撒手,自顾自地把她一路扛回了车上。

顾临深直接把她扔了上去,“咔”的一声锁上了车门。

陆绒往角落里蜷了蜷,胡乱擦了擦眼泪,说:“我会还你钱的!但是我现在还不起,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每天还你一点儿,这样行不行?”

顾临深的表情实在是太阴森,她软着语气说:“我真的会给钱的,只是现在……我一分钱都没有。我保证,每天只留饭钱就行!”

漫长的沉默过后,陆绒只觉脚腕上一紧。

顾临深已经拿着靴子,替她穿了上去。

他神色淡淡的,仿佛做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穿好鞋,顾临深松开手,甩过来一张纸巾。

“擦擦。”

陆绒怔忪片刻,更觉得浑身不自在了:“我没哭……你看错了,我不用擦眼泪。”

“谁让你擦眼泪了。”顾临深伸手在她眼角一抹,指尖乌黑一片,“你眼线花了。”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为了给自己撑撑气场,特意勾了个浓重的眼线。结果气场没撑起来,脸也丢光了。

陆绒拿着纸巾,重重地擦了擦:“那个,谢谢。”

顾临深的手停在她面颊边,自然地收了回来。

“对不起。”

陆绒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顾临深不说话,开了暖气,重新发动引擎。

“你要带我去哪?”陆绒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东西被房主扔在门卫那里了,我还得回去拿。”

她叹了口气。

“你让我下去吧,我明天就开始还你钱。”

顾临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你不是没钱了吗?去哪里待一晚上?”

“网吧包夜啊,十块钱我还是有的!”

陆绒从兜里摸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钞票,得意扬扬地道。

“说真的,我还没去过网吧,这还是我第一次……”

她话音刚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摔了一下。

陆绒气冲冲地瞪过去:“顾临深!你又突然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