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最是思念难耐。
韩杨合上手中的《明史》,轻轻摩挲着书皮的封面。这套书,还是他在念大学时用打工攒下的钱所购,是他身边唯一的奢侈品,陪伴他多年。
精装的硬壳封面,很好地保护了书籍。只有在被频繁翻动的书页上,才能看出阅读的痕迹。
当年留下的笔记,在如今看来是初生牛犊的青涩与锋芒。
是啊,不切实际的书生意气。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失去了这样的懵懂呢?三年前,那个初尝爱情滋味的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吧。
命运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又用残酷的现实令自己清醒。
如果未曾见过光明,不会感到黑夜难忍。
如果未曾品尝过甜蜜,不会感到孤单的滋味难解。
从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和他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
原本不会有交集的两人,被奇妙的命运改变了人生轨迹,却什么也没有改变,徒留下心底的伤。
窗外,黑夜沉沉。
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夜空中没有月亮,更没有一丝星光。
这沉沉的墨色,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口,越发让他想念清透明朗的阳光。
三年前。
韩杨第一次见到袁蔚然时,正是人间最美四月天。
清透明朗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栀子花的香味随风飘荡而来,她就站在其间,如同走错了片场的古代闺秀。
袁蔚然低头看着脚边的一大摞资料发愁。是她来早了一天,市里遣来的工作组成员目前只到了她一人。
她去年刚从大学毕业,考取了公务员后,就一直在市农委工作。
当王主任接到文件,农委要派遣一人驻县,进行对口精准扶贫时,她毫不犹豫就报了名。
她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里长大,继承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她知道在自己的生活之外,还有很多人生活困苦。以往她无能为力,但既然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她就不会放弃。
“小袁,你真的决定要去?”王主任拿着她的申请问。
袁蔚然紧张地绞着手指,她才上班一个多月,尽管吴大姐跟她讲过王主任是个和善的人,但在面对他的时候,仍然有些害怕。
她鼓足勇气回答,“主任,我想去。”
“这跟在单位办公不一样。”王主任就怕她是头脑一时发热,耐心跟她解释着说:“我们农委对口的县城是饶山县,也是我们市最穷的一个县。扶贫工作实施起来维度多难度大,别的不说,光坐车过去就得四个多小时。”
“驻县工作组,跟临时去检查工作不一样,是实实在在要把工作做到基层,帮助县里解决实际困难,每个月都定时要去。”
“主任,我知道。”袁蔚然抬起头,“我还是想去。”
她报名并非一时冲动,她想得很明白,也对工作性质和饶山县的基本情况做过一定了解。
“我知道会比现在辛苦,但我还年轻,我能吃苦。”她神色坚定,眼里有光。
王主任终于笑了起来,“好,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那就这么定了。你还年轻,到了县城记得多看多学习,把县城的情况带回来,把市里的政策带过去。”
袁蔚然甜甜一笑:“谢谢主任。”
饶山县,原本只是一个纸上的地名,直到此刻她置身其中。
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山城,起伏的道路两侧是沿街的店铺,经营着早点的面摊上热气腾腾。人们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匆忙来去,碰见熟识的人就停住脚步略聊几句。
袁蔚然好奇地睁大美目,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喧嚣的、充满烟火气的清晨。
在她的视线中,在这美好的初春阳光中,一名少年转过街角迎面走来。
他个子很高,身形单薄却不是那种病态的瘦,步伐有力四肢修长,挽起的袖口露出有肌肉线条的手臂。
这是她在现实中见过的,将白衬衣穿得最好看的一个人了吧!
鬼使神差似的,在少年快要经过她的时候,她叫住了他:“同学……”
韩杨一愣,顿住身形。
在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看见她,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的她。她在阳光下是如此美好,美好得不像真实存在。
韩杨拒绝母校的挽留,回到家乡工作已经两年多。县城里的人他不说全都认识,但能肯定绝没有见过她。
没想到她会叫住自己,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甚至能看清她浓密的睫毛,在光照下近乎透明的细腻肌肤。
韩杨垂下眼眸,耳朵尖悄无声息地红了起来。
袁蔚然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开口叫住一个陌生人?这太尴尬了。
眼角余光扫到地上摞起来的资料纸箱,她咬了咬唇,急中生智道:“这位同学,能不能耽搁你几分钟,帮我个忙?我要搬这些资料上去,你帮我在这里看一下。”
“你要搬去哪里?”
袁蔚然指了指楼上:“上面的扶贫办。”
“你看着,我来搬。”
“啊?”袁蔚然吓了一跳,她不是这个意思。“耽误你时间已经很麻烦了,怎么能让你搬。”
她确实没有干过这些活,但只是没有遇到有需要的时候。这是她自己的工作,她并没有想过要推到别人头上。
韩杨没有说话,将袖子卷得更高一些,弯腰搬起一个纸箱试了试重量,又多搬了一个就往挂着扶贫办牌子的那栋楼走去。
扶贫办的办公室,租用了一家贸易公司的二楼。有一间大办公室、一间会议室,和一间仓库。
没有电梯,二楼也并不高,假如没有抱着两箱沉甸甸的纸箱的话。
纸箱里,是袁蔚然从市里带来的资料,有书、文件、宣传册等,差不多就是一箱书的重量。
韩杨来回搬了几趟,额角就渗出了汗珠。
“同学,我自己来吧。”袁蔚然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事情,让别人这么辛苦。但韩杨离开后,她又必须得在这里看着。
韩杨抿了抿嘴,没有去纠正“同学”这个称呼。现在解释,只会气氛变得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