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德秀宫,祐珉便大发脾气,似乎要把刚才在观止园受的窝囊气统统泄将出来,将杯盘碗盏摔了一地,几个太监宫女被他抽了耳刮子,吓得远远躲着,不敢靠近。乔公公急得团团转,在祐珉身后不停劝道:“殿下请稍安勿躁,若教顺妃娘娘见到,又要担心了!”
祐珉猛转身,“啪”地抽了乔公公一个耳光,骂道:“乔振直!你这狗奴才,除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还做过什么好事情?你出的好主意,撮合父皇宠幸莫沾衣来激怒老三,到头来撮合了个惠妃出来,父皇还被这么个贱人迷得颠三倒四,连亲生儿子都不放在心上,本王这次被你给害惨了!”
乔公公脸色发白道:“殿下请听老奴解释,其实事情并非如殿下所想得那样糟糕……”
祐珉暴跳如雷:“怎的不糟糕?我被迫当众给这个贱人下跪,颜面尽失!父皇现在摆明了偏私,我连一个四等宫女都不如!老三又打了胜仗回来,讨尽了父皇欢心,在父皇心中,我这个皇长子已经没有半点地位!你说你的计划缜密周详,如今却落了个乱七八糟!非但未能取得莫沾衣性命,反倒助她一步登天,爬得比我娘还高,日后她出入前呼后拥,取她性命更是难上加难!我只道你老谋深算,不想却连一个丫头片子都制不住,要你这个阉人还有何用!”祐珉越骂越气,顺手拔出佩剑向乔公公刺来,乔公公不敢闪躲,但见那剑径直胸口而去,无奈之下,身体略沉,剑尖“噗”一声戳进肩头,顷刻血流如注,只见乔公公摇晃几下,软倒在地。
“珉儿——你给我住手!”只见魏顺妃发髻垂散,怒冲冲闯进房来,夺下祐珉手中长剑,反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祐珉愕然:“娘?你……”
魏顺妃怒道:“你还认得我这个娘么?听说你在观止园受了气,为娘顾不得梳头便起身来看你,你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祐珉大为不解:“母亲此话何意?儿子怎的大逆不道了?”
倒于地上的乔公公慌忙挣扎起身,跪地求道:“娘娘息怒,是老奴站立不稳,不慎撞到殿下的剑上,污了此处净地,坏了娘娘的斋戒清修,是老奴罪该万死!”
魏顺妃无奈看了看乔公公,收住怒气道:“你起来罢,少时教他们请太医来看看你肩上的伤。”
乔公公慌忙谢道:“老奴只受了些皮外伤,夜深人静,无须惊动太医。”
祐珉余怒未消,兀自悻悻坐在一旁,魏顺妃走上前去,轻抚他肩头,叹了口气:“今夜之事,也难怪你不痛快,为娘也怄得很!只是皇上圣言既出,你再暴怒也于事无补,惟有从长计议随机应变才是正经,行大事者,受一时委屈又有何妨?”
乔公公此时已自点穴道止了血,也在旁附和道:“娘娘所言极是,其实皇上此举,并未打乱我们先前计划,相反还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祐珉奇道:“此话怎讲?”
乔公公胸有成竹道:“殿下应记得,莫沾衣受伤之时,三殿下何等的紧张,甚至不惜与殿下交恶,足见他对这丫头的用情之深。殿下也见了,皇上如今对莫沾衣宠爱有加,甚至胜过与您的父子之情,也足见他对这丫头的用情之深。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适才皇上下谕册封莫沾衣之时,老奴注意到三殿下神情异常痛苦,以他的个性,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殿下且想想看,我等目的是要促成并加剧三殿下与皇上之间的矛盾,如今皇上与三殿下皆对莫沾衣有情,此矛盾已然形成,此二人对莫沾衣用情愈深,矛盾必将愈深,一旦皇上知晓三殿下与莫沾衣之间的私情,矛盾必然激化,且不说那莫沾衣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单看皇上与三殿下之间,只要其中一人为情迷了心性,便是我等的大好良机。我们往后只须继续稍使手段,逐渐拆穿莫沾衣与三殿下之间关系即可。其实万岁今夜之举,虽出乎殿下意料之外,其实却是将莫沾衣和三殿下,甚至包括万岁自己,放上了一辆狂奔不已的马车,直至撞毁方休,这样一出戏岂不是比我们先头教莫沾衣‘悔恨自尽’更有看头?”
乔公公一席话教祐珉和魏顺妃如醍醐灌顶,个个脸上透出兴奋的神色,但魏顺妃还有些不放心:“皇上心中装有江山社稷,会为一个女子闹得父子反目甚至兵戈相向么?我们以区区小题,焉能做出如此大的文章?”
乔公公嘿嘿一笑:“娘娘,‘情’这一字,从古到今教多少英雄豪杰沉沦其中,实在不胜枚举。历代成大事者,常常过于专注大事而忽略小节,可偏偏有些小节,是断难忽略的。四海之乱易平,萧墙之祸难避,防住了殿下臣,却没防住枕边人,这等事儿还少么?”
魏顺妃听罢点头称是,脸色却微微发红。祐珉沉吟片刻,笑道:“乔老儿,本王错怪你了,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殿下说的哪里话?老奴实在不敢当!”乔公公慌忙下拜,还未等他起身,又听得祐珉阴沉沉道:“如果本王没有记错,我们之前的行事还有一处善后未加处理,你尽快去做,手脚要干净利落,不得留下丝毫痕迹!若再像今日这样,仔细你的脑袋!”
乔公公连连应喏。魏顺妃笑道:“如此便好了,还有几个时辰才到天明,珉儿,你也累了,快点回去歇息罢。”
乔公公眼见祐珉离去后,便跪在魏顺妃面前,神色凝重,魏顺妃起初有些惊异,随后轻叹一声,幽幽道:“我知道你所为何事,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好在你反应快捷,才瞒过了珉儿,你且放心,以后我是一个字都不会提的了。”
乔公公叹道:“这些年来,娘娘也很辛苦,宫廷险恶,远超出你我料想之外!娘娘切记,小不忍则乱大谋,大殿下一天不登宝位,便一天不可放松,否则功亏一篑,老奴人头落地事小,误了殿下的终生,老奴死不瞑目!”
魏顺妃轻声道:“你莫担心,我自有分寸。”半晌后忽地切齿道:“不知那狐媚子使的什么妖惑手段,进宫才三年多便已爬到了我的头上,你们自去做你们的事情,我在这后宫还是有些地位的,得空定要出一出心头这口恶气!”
乔公公笑道:“娘娘莫不是又要用万昭宫里的那道道儿?这次也巧得紧,贤妃娘娘住过的万昭宫,这莫沾衣也将住了进去。”
魏顺妃恨恨道:“横竖不能便宜这贱婢!上次办那事的奴才又蠢又胆小,只将那些物事塞进了膳房,这才便宜了贤妃多活了这几年,莫沾衣这回可没那么好运了!”
屋内自是密谋得酣畅淋漓,此时窗外檐下,一动不动贴着一个黑影,悉数将这前前后后的言语听了去。那黑影透过窗缝察看屋内动静,直到魏顺妃和乔公公也都离开后,才展开轻功,跃上屋顶,一片琉璃瓦都不碰,只悄无声息踩着屋脊飞奔,左绕右避径向宫门而去,那些侍卫竟是毫不知觉。
那黑影腾空跃离德秀宫之时,向后弹出两枚石子,解开看守宫门两侍卫的睡穴,随即消失在黑暗中。那两名侍卫忽然从梦中惊醒,睡眼惺忪望望四周,发觉自己竟在守值之时打了个瞌睡,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相顾讪讪一笑,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