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郑义从村部出来,见方馆长正蹲在会议室门前弄蚂蚁,敞开的会议室里传来女人们嘎嘎的笑声。郑义走到方馆长面前,说,歌都教会了?方馆长站起来,说,没法儿教,都不正经学。郑义说,咋不正经学?方馆长说,教了不听,还扯东扯西的。郑义看着方馆长的脸,似乎明白了,说,走,我跟她们说。
进了会议室,二十多个女人或坐或站,几个正头对着头说悄悄话,其他的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织毛衣。郑义咳了一声,说,都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说事。女人们见了郑义,闹声更大了。一个叫秀芹的说,主任,麦地里的草都荒了,再不锄都要掩住麦苗了,我男人回来要打死我的。边上的美兰说,是你地里的草荒了吧?庆山刚回来,让庆山给你锄吧。秀芹追着美兰打,差点把郑义撞倒。郑义大声说,不要闹了,叫大家来是学歌的,还专门给你们请了老师,这样咋行?屋子里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郑义。郑义接着说,不都跟大家说过了吗?这事很重要的,专门把你们挑出来,是给咱桃源村长脸的,这样咋行?美兰说,这不怪我们,是先生不认真教,不信你问她们。大家都点头。郑义看着方馆长,方馆长结结巴巴地说,我咋不认真教你们了?美兰说,唱到“喔”字时,你让我们努嘴闭眼,可等我们睁开眼,你却不见了。方馆长说,叫你们努嘴闭眼,可是你们不要往我这边来啊,吃人似的。美兰说,你不是唐僧肉吗?大家都想尝尝。女人们又笑起来。郑义跺了下脚,说,别闹了,大家不要把这当儿戏,村里花了钱,又给大家请了老师,当不得儿戏的。秀芹说,这么大的事,还是得找年轻姑娘,要我们这样三四十岁的老女人干啥?郑义说,年轻姑娘不是不在家吗?再说三四十岁正当年。美兰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吗?郑义说,你们这帮娘儿们,啥都能扯到谷子地里去。不过,还是拜托大家好好听先生教,到时候拍了MV(音乐短片),你们就出名了。美兰说,啥是MV?秀芹说,就是拍电影,唱歌的电影。美兰说,真的?我们也能当明星了?郑义说,可不是,所以大家才要好好跟方馆长学。
郑义刚走出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仔细一看,是村民吴太平。吴太平嘬着牙花子,穿着件像是几年都没有洗过的油渍麻花的袄子,趿拉个烂鞋,脚指头露在外面,头顶明亮发光,仅剩的头发荒草一样向四周匍匐。吴太平上来就抓住郑义的手,说,书记,给支烟抽。郑义给了吴太平一支烟。吴太平狠狠吸一口,然后说,我那事办得咋样了?郑义假装糊涂,说,啥事?吴太平说,你们干部就是不把老百姓的事放在心上。郑义看着吴太平,皱了皱眉头,说,你就不会把你那袄子换了,弄得你好像多可怜似的。吴太平说,我就是可怜,可怜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哪儿有钱买袄子。郑义说,不用买,捐给你的袄子呢?吴太平说,我没见。郑义说,前些天对口募捐,你一下子拿回去两件崭新的羽绒袄,还说没衣服。吴太平说,咱不说衣服,我的贫困户你得给办了。你看看村里谁比我更可怜,老婆残疾,儿子跑出去十几年没音信,不知是死是活,还有个女儿在上学,房子破得都要倒了,“扶贫牛”也被偷了。现在连外省的人都欺负到我头上了,修个围墙人家都要来扒,这日子还咋过?不如死了算了。吴太平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又不时张开两个手指头看郑义。郑义说,你不要说得恁悲情,你修围墙占了人家的宅基地,你还冤枉呢?吴太平说,不说房子的事,我贫困户的事办得咋样了?郑义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家办贫困户够条件,但你得先把你媳妇菊花的户口迁过来,其他事村里帮你办。吴太平说,这迁户口的事我也不知道咋办。郑义说,吃饭你咋不找人帮忙呢?
郑义说着往厕所的方向走去,吴太平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郑义说,我上个厕所你跟着我干啥?吴太平说,我也尿尿。吴太平站在边上,郑义半天没尿出来,说,你站在边上我尿不出来。我又不是婆娘。吴太平站得远一些说,村里不给办我就上访,让上边给我办,我还要告你驻村书记不作为。郑义看着吴太平,吴太平把身子靠在树上,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半个太阳,一只麻雀从头顶飞过,一坨东西掉在吴太平的脑袋上,吴太平抓一把,龇牙咧嘴地甩手。
郑义想了想,说,上访耽误时间还花钱,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等这几天事情忙过去了我跟你跑一趟,看能不能把菊花的户口迁过来。吴太平的眼睛亮了,说,那好,我就等书记这句话呢。说着顺手把郑义放在墙台上的烟装进口袋,摇晃着身子走了。
郑义看着吴太平的背影摇了摇头。
2
郑义是自告奋勇到桃源村担任第一书记的。
当初,镇上商定各村第一书记人选,桃源村没有人愿意来,别的村的第一书记都到任个把月了,桃源村的第一书记还空着。不是干部们拈轻怕重,桃源村的情况确实特殊——地处三省交界处,村子悬在邻省那边,距离邻县县城只有十几公里,离管辖县城却有六七十公里。就像自家院子树上结的桃子,伸到人家院子里去了。在这里,干啥都不方便,村里小孩上学只能在邻县的学校上,免不了一大堆的手续。村民们看电视,只能收到邻县的节目,想了解下管辖县的情况都了解不到。村民或者村干部随便到镇、县政府盖个章、开个会啥的都得跑远路。更要命的是,山南的桃源村和松江的溪渡村在一个集镇上。集镇被一条南北走向的主干道分开,东边是溪渡村,西边是桃源村。但在街边就分不了那么清了,不小心就出了界。这边的羊跑到那边偷吃了麦苗,那边盖房子一不小心盖到这边,就成了省际纠纷,解决起来麻烦得很。所以知道情况的都不愿意来这里当书记。
郑义来桃源村,村主任吴天明很兴奋。当天晚上在吴天明家吃饭,原本吴天明是要叫村里的干部都来的,可被郑义制止了。郑义说,村干部都在你家吃不合规矩。吴天明知道郑义的意思,说,不能用上面的框子框下面,吃个饭不能算违反纪律,再说我也是要给你汇报工作的。但在郑义的坚持下,还是没叫其他人,只炒了四个菜,也没有酒。吴天明有些过意不去。郑义说,我不沾酒的。两人边吃边说,吴天明说,你来了就好了,我总算有个主心骨了。郑义说,谁不知道你吴天明,十几年镇守边关,镇上、县上的领导多次提到你,邻县的人都伸大拇指。吴天明说,你就不要夸我了,这些年可把我难死了,一堆一堆的事,没一样是好弄的。郑义说,我知道,咱这地方特殊,情况复杂,弄不好就可能出事。吴天明说,可不是,出的还是大事,放个屁就弄成省际纠纷了,麻烦得很。不过,你来了就好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歇歇了。
郑义接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吴太平修围墙引发的两省宅基地纠纷。吴太平这人郑义有印象,上班第一天,他在村里走访,看见一个人站在路边跟人说话,这人长相奇特,陀螺一样的脑袋上稀疏地贴着几根黄发,嘴巴阔大,露出里面黑黄的牙齿。看见郑义过来,就笑着说,习主席派你上山下乡来了?欢迎欢迎,我代表全村一千口子欢迎。说着伸出一双黑黑的手,往郑义的手上摸去,把郑义吓了一跳,边上站着的几个人都跟着笑起来。
郑义走出很远,还忍不住回头看,那人也在看他,他问文书吴良民那人是谁。吴良民说,他叫吴太平,桃源村大名鼎鼎的人物,难缠户、上访专业户,在镇上、县上都挂了号的。在桃源村只要吴太平的问题解决了,全村乃至全镇的信访维稳问题就都解决了。你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恐怕又在计划啥阴谋了。郑义哦了一声。
就是这个吴太平,把围墙修出了省,修到了松江那边,占了邻居的宅基地,结下了纠纷。现在剑拔弩张的,弄不好就会出大事。两边都做了些工作,暂时稳下来了,但根本问题还没解决。这边更复杂,吴太平认定是村里给指定的位置,就一个劲地找村委,找镇上、县上。镇上、县上要村里解决,村委也没有办法,正巧郑义来了,村委就把这事交给郑义了。
郑义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拿不起、甩不掉,是村委里没人愿意接的活儿。可第一书记来就是给村民解决问题的,更何况这一段儿维稳工作抓得紧,一点问题也不能出。郑义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又到现场看了看,如果按界碑来看,吴太平的围墙确实跑到人家那边了。可问题是宅基地是当年村里给批下的,当时这界碑还没竖起来,等界碑竖起来,才发现吴太平的宅基地伸出去一米多,占了那边蔡家的宅基地。人家要吴太平把围墙扒掉,吴太平说啥也不扒,扯来扯去都是一肚子的气,吴天明咋捂也捂不住。现在可行的办法,就是两边都做做工作,先稳住,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遇着合适的机会再解决。
郑义站在李老幺的茶馆前。茶馆的边上,是个小小的教堂,只有两间房子,成群的老太太,还有年轻妇女围在那里,不时有老人从里面挤出来,手里拎着几个鸡蛋。有的鸡蛋被挤破了,黄黄的蛋液染了一身,那人嘴巴里骂骂咧咧,又往里面挤去。
吴天明走到郑义面前,嘴里还在嘟哝,说,竖这块界碑弄啥,惹多少麻烦,一会儿山南,一会儿松江,抬一下脚就到了人家的地界,母鸡把蛋撂到人家柴垛里,羊拱了人家的庄稼,就成了省际纠纷,真麻烦。
郑义没有顺着吴天明的话说,他的目光紧盯着聚集的那些老太太。吴天明说,咋了?郑义说,你看她们在干啥?吴天明看一眼,说,几个老太太,闲着没事干,信主呢。郑义说,信主还发东西?吴天明又看了几眼,说,是啊,发鸡蛋呢。这是干啥的,还要发东西,拉人头呢?郑义说,都变味了,咱们去看看。说着两人走过去。大门口坐着两个人,不是本地的,年纪不算大,正在给围在边上的老人发印着耶稣受难像的小本本,领本本的同时能领五个鸡蛋。领了东西的人大都坐在边上,听一个老人讲经,然后一起唱歌。郑义站了一会儿,看见秋桐也在里面,就说,那不是秋桐吗,她咋会在这儿?吴天明说,秋桐命苦,男人死得早,自己拉扯两个孩子,和婆婆还不和,可能是心里苦,想找个安慰。郑义说,那是精神麻醉。吴天明说,一帮老太太有个事干也好,免得惹是生非。郑义说,她们这样整不行,是违犯法律的。说着就要往里面去,被吴天明拉住了。吴天明小声说,这事不能急,国家有政策的。再说,这教堂不在咱村管辖地,人家是溪渡村的,跨省了,咱不能过界。
吴天明说得有道理,这事得从长计议。两人往回走,吴天明说,你刚才在那边干啥呢?郑义说,我去找了那边的姚书记和村主任,商量咋解决吴太平的宅基地纠纷。吴天明说,那边咋说?郑义说,都同意协商解决,可两家都不让步,这事还真不好弄。吴天明说,那咋整?这吴太平正没处孵蛆呢,弄不好又要上访。郑义说,估计暂时他也不会上访,我跟姚书记他们商量了,过些天不是要开三边联席会嘛,到时候再商量咋解决。吴天明说,看来只能这样了。
天阴得很,小北风吹得骨头缝里往外冒冷气,感觉像是要下雪了。吴天明说,咱这是站在大街上晾蛋呢?说着进了李老幺的茶馆。李老幺是个光棍,腿脚不灵便,村里把村部靠街的一间房子免费给李老幺用,帮他在街上开了个茶馆,日子勉强过得下去。中午,茶馆里几乎没有人,老幺的手脚就格外利索,半残的身子跟陀螺似的转得特别快,茶壶几乎就没有离过手。
郑义喝了口茶,感觉身上暖和了些,说,唱村歌的事跟书记汇报了?吴天明刚从镇上开会回来,说,汇报了,专门汇报的。书记咋说?郑义问。书记只是点下头。那镇长呢?吴天明说,我也跟镇长说了,可镇长说,这省市就要来进行扶贫验收了,哪有时间扯那闲事。郑义说,只要书记点头就行。吴天明说,不过我觉得镇长说得也有道理。郑义说,咱这事不是闲事,是实实在在的好事。咱不能老把眼光盯在农民多收一点上,要看远些。农民生活好了,有钱了,整天就是吃喝嫖赌,或者是信主信神,精神气都散了,有啥用?吴天明说,农村人就这样,白天干活,晚上睡觉搂老婆,哪能跟城里人一样!郑义说,我就是想让大家换个活法,有钱了,为啥还要活得像个鸡婆,就不能活出个凤凰样?吴天明笑了,说,凤凰?你看哪个像凤凰?草鸡还能变凤凰?郑义说,你不要小看这些婆姨,是你没给她们条件,几身好衣服一穿,台上一站,都跟模特似的。我就想咱桃源村的人活出点风采来,你不反对吧?吴天明闷了一会儿,说,你弄的那些我也不太懂,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为大家好,为大家好的事我都支持。
3
唱村歌的事一开始吴天明和村委都不太支持。
郑义在村里待了两年,各项工作都走上了轨道,但郑义总感觉有些地方还差得远,主要是农村文化阵地建设这块儿一直是个短板,就想着把这一块儿也抓一下,可一时不知道从哪儿着手。这年春天,县上组织第一书记到沿海的农村参观,那些村子的文化环境引起了郑义的浓厚兴趣,每个村子都建了文化广场、文化礼堂、图书室,搞了“光亮工程”。闲暇季节,村民们在广场里听听音乐、跳跳舞,或者在文化礼堂里唱歌、下棋,比县城里的人过得都舒坦。郑义的心里一下子敞亮了。他利用参观团休息的时间走访了几个村子,问人家唱的都是啥歌。村民们说,是我们的村歌。郑义说,你们还有村歌?村民们说,我们这儿村有村歌、镇有镇歌、县有县歌。郑义问,没事大家都来唱啊?村民们说,都来玩。遇到节日,还有唱歌比赛,唱戏的、玩狮子的,热闹得很。回来后,郑义就村文化建设写了份考察报告,建议县委、县政府在各村建设文化广场和文化礼堂、图书室,解决村民文化生活匮乏的问题。郑义的报告得到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纳入了县政府全年十大实事之一。没多久,各村的文化广场和文化礼堂相继建起来了,路灯也亮了,村民们终于能像城里人一样吃过饭到广场上健身散步,一些年轻人开始学跳广场舞,农村的晚上再也不是死气沉沉的了。
郑义的目标不仅仅是建设文化广场和文化礼堂,他说桃源村要有自己的村歌。第一次提出这个说法把大家都给弄愣了,当时在开会研究“扶贫牛”的事,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在大家准备散会时,郑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他说,咱这儿文化广场有了,文化礼堂也有了,“光亮工程”也建起来了,咱还得有自己的村歌。村歌?大家愣愣地看着郑义,吴良民磕磕巴巴地说,啥叫村歌?郑义说,就是代表咱村里的歌,国家有国歌,咱村也要有村歌。吴良民说,国歌我知道,可那是代表国家的啊!郑义说,对啊,村歌就是代表咱村里的。一直没说话的吴天明说,咱一个小村子要啥村歌,说出去人家笑话。郑义说,笑话啥?你没去人家沿海那边的村子看看,物质文明搞得好,精神文明也搞得好,每个村都有自己的村歌,遇到活动,把村歌唱起来,腰杆子也直了,脸上也有光彩。吴天明说,那是人家沿海,咱咋能跟人家比。郑义说,咋不能跟他们比?不就是比咱多那几千块钱的收入吗?再有两年,咱也不输他们。吴天明顿了一会儿,说,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虽然村委都不太支持,但郑义还是把这事做了。他找了镇文化馆的老同学方馆长,可方馆长说他写个歌词没问题,但谱曲有些难。郑义说,那就先把歌词写出来。方馆长是个很认真的人,在桃源村住了十多天,又到周边村里跑了几天,又到县上查资料。回来跟郑义说,咱这村歌有搞头。郑义说,啥搞头?方馆长说,地理位置啊,文化传承啊,这些别的村子都没有。郑义说,那你就好好搞,搞出咱自己的特色,一张嘴就让人知道咱桃源村的与众不同。方馆长回去半个月就把歌词弄出来了,叫《飞地村歌》。拿给郑义看,郑义说歌名取得好。念了几遍,连说不错,提了几点小建议,就定下来了。
谱曲时遇到点波折。开始方馆长找了县上会谱曲的朋友,试谱了几次,郑义都不满意。就把歌词发到一个家乡论坛上,意思是让从家乡出去的音乐人或者对桃源村熟悉的人帮助谱下曲,没想到引起了论坛的极大关注。很快就有省音乐学院的一个声乐教授跟郑义和方馆长联系,说他外婆家就是桃源村的,他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对村里很熟,很有感情,也渴望能给村里做点事。经过多次磨合修改,《飞地村歌》定稿,教授又找了省内的一个青年歌唱家试唱,并录了音。大家听了都说好,比那些流行歌曲都好听。看大家高兴的样子,吴天明也不好说啥了。
村歌弄就弄了,可还要搞啥村歌大合唱,还要弄啥MV,吴天明就有了些想法。桃源村是个村子,不是音乐学院,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啥。再说,现在的扶贫任务很重,这两年虽然做了些工作,但有些工作只是刚起步,像三地联合筹办的休闲旅游园,还有村里一大堆的事,吴太平惹出来的省际纠纷、秋桐等几家陷入的集资纠纷、村里的一段路要拓宽等,弄那劳什子要耽误多少时间、耗费多少精力?重要的是还不能当饭吃、当钱花。吴天明把自己的想法跟郑义说了。郑义说,我们种庄稼,不但施肥,还要浇水,缺水庄稼就要旱死。文化这东西,就像水,像血液,是长远的东西。吴天明听不进去。郑义只好说,这块儿工作我业余时间来做,不会耽误其他工作,你不反对吧?郑义这样说了,吴天明也没啥好说的了。
中午煮了点面条,就着点拌面酱吃了,郑义又转到街上,看见秋桐卖烤红薯的车停在李老幺的茶馆旁,车上一个小电喇叭不知疲倦地吆喝。秋桐在跟一个卖土豆的讨价还价,两人讨价了很长时间秋桐才拎着一兜土豆和几根大葱转过来。郑义打声招呼,说,还不回家?秋桐看了眼郑义,说,这就回。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推车上,手放在嘴边哈了哈。郑义拿了个红薯,边剥皮边说,天冷,街上没啥人,生意不太好吧?秋桐说,小集镇啥时候都这样。郑义的目光在街上扫了几眼,说,干脆租个门面,弄个固定摊位,免得跑来跑去受罪。秋桐把结在头发上的霜弄掉,把凌乱的头发往后束了束,看了眼郑义,没好气地说,租个门面得多少钱?一个烤红薯摊一天能赚几个钱?郑义说,我看你平时的生意不错,一些外来的人都喜欢买你的红薯吃,有几次那些人还问我你到哪儿去了。我问了很多外地人,都说咱这儿的红薯口感好,别的地方的红薯都没有咱这个味道。秋桐看了眼郑义,开始收拾车子上的东西。郑义把十元钱递给秋桐,秋桐没接,郑义就把钱放在车子上,说,收摊了你等我一下,我也过去,看一下伯母。
两人往街外走,天色灰白,昨晚的霜还没化,几只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寻找食物,看见有人过来,就呼啦一下飞走了。郑义看了眼天,说,你可以考虑一下,房子我给你找,有门面了还可以卖点别的东西。说着话,已到了家,郑义把药放在桌子上,老人眼睛不好使,歪着头说,是小郑吗?郑义说是我。老人摸到了药,说,又麻烦你了。说着要去拿钱,郑义按住老人哆嗦的手,说等下次再包了一并给。老人说,柱子没交错你这个朋友,可柱子命不好。郑义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秋桐现在一个人撑着家,不容易。老人说,都是我这老不死的,戳在这儿碍人眼。秋桐正在洗菜,甩了甩手上的水说,我知道你想说啥,不就是说我找野男人吗?你不就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不守妇道,是个泼妇淫妇吗?老人说,我咋就不死呢?我死了就好了,就不会碍事了。秋桐抬起头,说,这和你死不死没关系,我想去哪儿拔脚就走,谁也别想拦着我。老人哭了,说,你看看我过的啥日子,儿子死了,媳妇要我死,我活着还有啥劲啊!
郑义把老人搀到里屋,说,秋桐风里来雨里去撑个家不容易,就不要跟她吵了,一个锅里搅饭勺,吵来吵去就把心给吵散了。老人说,总有野狗上门,你叫我这老脸往哪儿搁?我都出不去门了。还有人给寄钱,说不定也是脏钱。郑义说,一个女人撑个家不容易,找人帮忙也是正常的。老人鼻子里哼一声,说,帮忙?帮着帮着就不走了,住到家里了!村里谁不知道?村里人指头都戳到我脸上了!
戳也是戳在我脸上,不关你事。秋桐站在门口,撕着手里的菜叶子。郑义把秋桐拉到院子里,秋桐说,你看,这就是我过的日子,外面喝一天风沫子,回家就跟我吵架,心都凉透了,我真的不想回这个家了。郑义说,老人岁数大了,不要那样跟她说话。秋桐的手在脸上抹了把,说,她一天到晚就是脏我,认识不认识的都跟人家说我的坏处,我一个女人家,遇到难事找人帮个忙,哪点错了?她这样糟践我。郑义说,回头我也跟伯母说说。不过,郑义看了眼秋桐,说,注意点也是对的,舌头底下压死人。秋桐看着郑义,目光有些冷,说,你也信那些说法?郑义没有说话。秋桐冷冷地说,你以后也少往这儿来,我一个寡妇家,免得人家说三道四,坏了你的名声。郑义说,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秋桐说,寡妇咋了?就低人一等了?就不能找人帮忙了?找个男人帮忙就是跟男人有事了?我是个女人,我学会了耕地、开拖拉机,可总有些活儿我干不了,干不了找个人帮忙都不行,都要有人说三道四。有时候我真想屁股一拍走了算了,哪儿养活不了自己?可我下不去这个狠心。郑义说,你这样想就对了,伯母那儿我会去劝,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秋桐抹把脸,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你也不用这样可怜我,柱子死了那是他的命,怪不得别人。郑义说,也是也不是,村里的每个人我都牵挂,说大了是责任,说小了是我欠的。郑义说着站了起来,还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村里设了几个公益岗位,我给你争取了一个。钱不多,不过也算是个补贴,没意见下个星期就去上班吧,就是打扫村部卫生、清扫街道,不影响你做生意的。
走到外面,郑义摇摇头,本来还想跟秋桐说让她也参加村歌合唱队的,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4
吴太平家的“扶贫牛”一个月前丢了。
吴太平住在村东头,紧靠溪渡村,三省的界碑就竖在他门前。郑义过来时吴太平正跟几个人打麻将,桌上放着几块钱的零票子。看见郑义进门,吴太平说,欢迎郑书记参观我的豪宅。吴太平的房子还是过去的砖包墙,一边山墙已经鼓起来了,屋里阴暗潮湿,散发出一股霉味。吴太平又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郑书记是给我送贫困户指标,还是把我丢的“扶贫牛”找回来了?郑义说,你放心,你的牛快找到了。吴太平狐疑地看着郑义,说,真的?你们在哪儿找到的?谁把我的牛偷走了?郑义说,老张正在查,很快就有结果了。老张还说,那个偷牛贼捉住了起码要判个三五年。吴太平手里捏着的牌掉了下来,说,真的?郑义说,那还有假?偷牛,还是“扶贫牛”,罪加一等,三五年都少了,七八年也说不定。吴太平收起麻将,说,不玩了,今天手臭死了。
“扶贫牛”是桃源村针对贫困户推出的一个致富产品,由县乡协调信用社贷款,国家财政贴息,给贫困户买牛或羊饲养,贷款三年后归还。一开始贫困户并不热情,主要是养牛不保险。过去桃源村就养过牛,可一场口蹄疫让农民血本无归。了解情况后,县上又跟保险公司合作,给牛等大型牲畜买了保险,牛生病死亡或者被偷由保险公司赔付,养殖户不用承担损失。这样,贫困户才陆续把牛羊买回去。吴太平贷了三万元钱买了两头牛,可养了没俩月牛就丢了。
“扶贫牛”丢了可是大事。郑义和吴天明匆忙赶到吴太平家,吴太平蹲在院子里,像霜打的茄子。郑义问,牛咋丢了?吴太平说,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我还跟双喜商量到年底是杀了还是卖了,早上起来喂牛,发现牛不见了。四下里找,就发现后墙被掏了一个洞。贼一定是从那里钻进来,打开院子门把牛牵走的。郑义看了看那个洞,钻一个人没有问题,就说,你报案了没有?吴太平摇头。郑义打了个电话,一个小时不到,派出所的老张就到了,又是拍照,又是看现场。前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地皮湿漉漉的,勉强能看清地上的脚印。老张撵着凌乱的脚印,就到了界边,老张往那边看了看,把跨出去的脚收回来,摊了下手,说,这一出界就麻烦了,得向县局汇报,县里再向市局汇报。郑义说,这样折腾恐怕连牛骨头都没有了。张所长说,没办法,得按程序办事。郑义说,又不是杀人放火,能不能先跟那边的所长联系一下,让他们帮助查查。张所长说,这倒没问题。
张所长有事先走了,临走时小声对郑义说,这事还得你们操心,我那儿事多,所里人又少,忙不过来,这又出了省,格外麻烦。郑义说,那我就先当回编外警察,有消息了给你汇报。张所长说,要逮人了跟我说,我带人和枪过来。郑义说,到时候再说吧。
吴太平站在边上看两人说话,等张所长走了,他才问郑义,你们刚才说了些啥?郑义说咋了?吴天平说,张所长那眼光有些怪,一个劲地看我。郑义说,你是大闺女,不能让人家看?吴太平说,张所长眼里有针,刺得人不舒服。郑义说,不干亏心事,还怕人家看?吴太平身子扭了几下,说,那是。
郑义还在四下看,吴太平说,郑书记你看我这可咋办?两头牛三万多,我这日子还咋过!郑义说,你放心,牛肯定会给你找回来的。吴太平说,要是找不回来呢?我哪儿有钱还贷款。郑义看了眼吴太平,吴太平接着说,牛让贼偷了是不是就不用还贷款了?郑义说,如果真是破不了案,村委、派出所出个手续,保险公司会还这个钱的。吴太平按着胸口,说,这样我就放心了。吴天明说,真是奇了怪了,昨晚上弄恁大动静,就没把你惊醒?吴太平说,昨天晚上喝了点酒,睡得沉了。吴天明说,你的狗也喝醉了,附近的狗都喝醉了?吴太平说,我咋知道!
两人跑了附近的几家,问了昨晚上的情况,都说没听见啥动静。和吴太平有纠纷的蔡家说,我们打麻将打到凌晨两点多,连声狗叫都没听到。郑义站在路边看,一个隐藏在电线杆上的摄像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了下角度,心里有了底。
菊花拐着腿从外面进来,看见桌子上的牌,气就不打一处来,说,你个死秃子,也不去干点活儿,就知道在屋里打牌。说着就要打,吴太平忙躲过身子,说,这大冬天的有啥活儿干。菊花说,那你去工地上干哪,一天也能有一百块钱。吴太平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响,说,我才不去呢。说着看了眼郑义,直起腰杆,说,你个死婆娘,没看见书记来了,还不去倒茶,在这儿叨叨啥!菊花这才看见站在一边的郑义,忙说,书记来了,我这就去倒茶。郑义忙拦住菊花,说,跟太平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郑义先问了宅子出界的事,问蔡家那边又找了没有。吴太平说,他们敢找!我还要找他们哩!我在我的宅基地上建围墙,关他们啥事,再来我就不客气。郑义说,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你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吴太平说,那你叫蔡家不要再来烦我,再烦我我就不客气了,解决不好我就上访。郑义说,你就不能安生点干点正事?吴太平翻翻眼珠,我这咋不是正事?我受人欺负了申冤不是正事?我的牛被偷了找你们不是正事?你们解决不了我就是要上访,让上边的领导给我解决。郑义说,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说牛被偷的事。
郑义说着带吴太平走到院子外面,吴太平夹着肩膀说,冷死了,蛋子都抽进去了。郑义说,你说你的牛可能是谁偷的?吴太平说,说不定是蔡家偷的。郑义说,你们这一片有没有监控设施?吴太平说,啥是监控设施?郑义说,就是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对着一个地方照,啥情况都能看得清楚。吴太平四下里看,说,我还真没留意。郑义转了几圈,像突然发现似的指着对面杆子上的摄像头说,有了,看那儿。吴太平往郑义手指的方向看,果然有个摄像头,直直对着这边。郑义说,你看看它的方位,是不是正好对着你家牛圈?吴太平看了看,有些磕巴地说,对……对着吧。郑义拍了下手说,这下好了,把录像调出来就能看到是谁偷你的牛了。吴太平的声音有些嘶哑,说,真能看得见?郑义说,这东西专门逮贼的,我这就去找老张,让他调录像,把偷牛贼找出来,然后判他个三五年。吴太平的肩膀夹得更紧了,头上冒着热气,脸也有些绿。郑义说,老吴你咋了?吴太平嘴角不住抽动,半天才说,我再找找看,说不定就把牛给找着了。郑义想了下,说,那也好,你再找找看,可是这样一来恐怕要耽误你上访了。吴太平哭丧着脸,说,找牛要紧,找牛要紧……
总算是把吴太平稳住了,郑义舒了口气,却看见吴良民骑着摩托往这边跑,离老远就喊,郑书记快点回村部,规划院的老师们来了。郑义说,给溪渡村的姚书记、芳村的马书记联系了没有?吴良民说,吴主任正在联系。郑义说,那咱们快点回去。
到了村部,县政府办的刘主任说,郑书记你跑哪儿去了?规划院的老师们都等你半个小时了。郑义忙道歉,说在村上跑呢,电话也忘记带了。刘主任说,规划院吴院长我给你请来了,你看咋整?郑义说,我给镇上、县上打的报告给老师们看了吗?吴院长说,报告我看了,很有想法,你们这个地方也很特殊,我也很感兴趣,今天顺路就先过来看看。郑义说,那今天就这样安排,咱们先到附近看看,我和溪渡村的姚书记、芳村的马书记也联系了,然后咱们再开个座谈会,咋样?吴院长说好。
溪渡村的姚书记和村主任也来了。一行人先到了溪渡水库,吴天明说,溪渡水库是目前亚洲最大的水库,桃源村成了飞地,也是因为溪渡水电站。20世纪80年代末,因建设溪渡水电站,桃源村被列入征地范围。为了支持电站建设,全村118户600多人往后靠,安置的地是松江划出来的,桃源村就成了“飞地村”。郑义说,现在溪渡水电站已经成了一个旅游景点,周边环境好,主要是咱这儿地势特殊,夏天来歇暑的人很多。姚书记说,咱这儿还有一个奇特之处,咱这儿水库里的鱼会打人。吴院长饶有兴趣地看着姚书记。姚书记说,水库里有种鱼叫飞鱼,人到河里洗澡,受惊动的鱼会飞起来,在你脸上身上打得噼啪直响,按摩一样。郑义说,这几年我们三个地方协调限制捕捞,准备把这个特色打造成一个旅游亮点。吴院长不住点头。
然后到了街上,郑义说,这条街就是界线,街东是溪渡村,街西是桃源村,街中间有一块石碑,棱角分别对着三个省,我们这叫“一脚踏三省”。吴院长踏出一只脚,说,我这就到松江了。姚书记说,欢迎吴院长来松江做客。几个人都笑起来。又到了桃源村的千亩林果基地,郑义说,这是村里这两年搞的一个项目,既是经济林,又是观赏林,搞林下养殖,先有效益,再谋长远。可惜季节不对,再过几个月,果树开花,花海一样,边上是水库,花海泛舟,渔舟唱晚,真的不错。
接下来开了个座谈会,吴院长又问了交通情况、人流情况以及周边的景点情况,郑义一一汇报了。吴院长很赞许,说,基础工作做得很扎实,数据很准确,分析也很到位,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走,前景可期。尤其是你提到的搞“三省大舞台”的想法,挖掘当地文化资源,开展文艺会演,很有意思。郑义说,在这儿待了两年,感觉指望农民从二亩地上致富很难,得给村民找个长久的饭碗。吴院长说,项目前景都很不错,关键是操作的层面低,建议你们把操作的层面提升,最起码是县级层面的,而且是三省联手,搞个旅游休闲度假区,到时候农民不想发财都不行。如果提升操作层面有难度,你们三个村子也可以先行先试,先从小的项目做起,譬如千亩林果基地就不错,既能为农民提收益,又能为以后打基础。等到你们做得差不多了,就会引起上面的重视,那时候再提升操作层面就容易多了。
吴院长走后,郑义还站在路边发愣。吴天明说,他们说的真行吗?郑义仿佛突然醒过来,说,行!咋不行?
5
三边联席会议在桃源村会议室召开。这个会议制度也是郑义过来后建立起来的,缘由是郑义来的第二天,村里突然多了几个痴呆傻子,看着郑义一个劲地傻笑。郑义有些奇怪,问吴天明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吴天明看了这些傻子一眼,说,还能从哪儿过来,肯定是从邻县过来的,就对吴良民说,晚上你找俩人,把他们送回去。郑义有些奇怪,说,送哪儿去?吴天明说,哪儿来的送哪儿去。又说,郑书记可能不了解,这周边县城或镇上遇到重大节日,或者领导调研,当地派出所都会把这些智障人弄走,咱这儿处在三省交界处,就成了接受智障人的极佳地点。郑义皱着眉头说,这咋行!
郑义琢磨了很长时间,这期间又出现了两个村子的小纠纷,都跨了省,无法协调,小事最终闹成了大纠纷。郑义就提出建立三边联席会议的想法,开始是村级的,一年后就变成了镇级的。据说县上正在对这项制度进行研究,很快就会变成县级层面的会议。会议一般是一个季度开一次,但年前事多,上访维稳压力也大,就加了一次。会议地点是三个村委轮流,今年轮到了桃源村。
会议开始前,镇上刘书记站在小礼堂前看村民们唱歌,说,唱得怪好听的,你们村搞的?郑义说,是的,快过年了,把大家凑起来,唱唱歌,提提士气,或许能减少点赌博打架的事。刘书记说,我听吴主任说了,这个想法不错,现在一些人,手里有钱了,魂却没了,钱多了反而会多干坏事。站在边上的溪渡村姚书记说,刘书记说得有道理。扭头对郑义说,你这一个村子唱歌也不热闹,干脆我回去也组织一下,再跟芳村的马书记说一下,咱们搞个村歌大赛。郑义看着刘书记,刘书记说,这个提议不错,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拿个方案出来。我回去跟县上汇报一下,咱把这个事搞起来,搞红火,搞成亮点。
会上说到吴太平宅基地出界的事,郑义说,这事有些复杂,现在主要是做吴太平的工作,村里想给他重新划一片宅基地,但吴太平人执拗,不同意,现在双方都僵着。刘书记说,听说吴太平的“扶贫牛”被偷了?张所长说,可不是,都是他的事!吴太平怀疑是邻居蔡家因为围墙出界的事找他的麻烦,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目前案情还没有多大进展。刘书记对郑义说,吴太平的事我也了解一些,解决他的问题一定要细致,要掌握方法,现在他的事已经变成两省之间的纠纷了,一定要慎重,要和镇领导多汇报,和兄弟村多沟通。然后,郑义和姚书记、马书记重点汇报了规划院老师的调查,提出建立“三省生态旅游休闲度假区”的想法,三边的书记镇长听了都很振奋,同意回去后好好研究,各向上级部门汇报,提升参与层面,争取以周边三县为主体开展合作,打造三省交界旅游休闲度假区。
会议结束时郑义提到了信主群众送礼品发展信徒的事,把前些天见到的情况跟大家汇报了。书记们说,这肯定不允许,共产党不干预民众信仰,但也不允许以不正当的宣传甚至利诱来招徕信徒。群众的信仰是自由的、自发的,用诱惑来招徕信徒性质已经变了,都这样搞还不乱了套了。这是基层工作中出现的新特点,属地政府和执法部门要严密关注,做好宣传,对执意不改的要坚决取缔,违法的要坚决惩处。
散会时已经一点多了,领导和周边的村主任都走了,村干部也回去吃饭了。村部只剩下郑义一个人,郑义想把卫生打扫一下,却看见秋桐拿着扫帚站在门前,他愣了下。秋桐说,我今天来上班了。郑义忙说,好,想了下又说,事也不多,就是村部、小广场和街道上的卫生,不耽误你做生意的。秋桐不说话,三下两下就把会议室打扫了,又用拖把拖了一遍,窗玻璃上的污垢也擦干净了,会议室一下子明亮起来。郑义想搭把手,可没等他伸手,活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郑义挓挲着两手,说,还是跟过去一样利索。秋桐说,几张口吃饭呢,死鬼自己屁股一拍走了,把我留下受艰难。郑义说,现在娃儿都长大了,老人家你就忍让着她点,日子会好起来的。对了,听说闺女靓靓得了今年省民歌大赛第一名?秋桐脸上浮出一抹笑容,说,第二名,妮子心里想得大。郑义说,想得大是好事,孩子志向高,将来就走得远。秋桐说,就咱这家庭,她能走到哪儿去!郑义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富贵人家多出败家子,这样的事多了。秋桐看了郑义一眼。郑义说,我倒想起一件事,今年咱村组织的村歌大赛让闺女参加吧,也给咱这村歌大赛提提档次,咋样?秋桐犹豫了下说,我跟她说说。
走到外面,郑义指着靠街的一间房子,说,我跟村委商量一下,把这间房子租给你,免得你风里来雨里去的,正好你工作的范围也在附近,方便。秋桐看看房子,没有说话。郑义接着说,咱们这个年纪你该记得以前蒸的那种霜煞的小红薯,笼屉里一蒸,又软又甜,味道好得很。如果能把这个东西做出来,人们一定喜欢吃。秋桐说,没有人种红薯了,更别说那么小的红薯。郑义说,大一点也不碍事,关键是吃那个口味。如果能做出来,吃的人一定多。秋桐说,我回去试试。
晚上,郑义到了小礼堂,人似乎比以前多了,闹哄哄的。郑义问方馆长合唱进展咋样?方馆长皱着眉头说,还能咋样?各唱各的调。郑义说,农村人,没有弄过这个,得有点耐心。方馆长说,没有耐心我早跑了。郑义说,我看大家的积极性倒是不低,人也比之前多了。方馆长点下头,应该能凑四十人。郑义说,还得跟你说点事,你得操下心。刚才不是开会了吗,溪渡村的姚书记和芳村马书记说他们村也都要参加村歌大赛,刘书记的意思是干脆搞成个“三省村歌大赛”。我想着这样也好,要放咱就放个大爆竹,动静大点,让大家都参与,都乐和乐和。方馆长吓了一跳,说,这事就复杂了,定节目,定场地,定参加的人,还要邀请领导评奖啥的,麻烦得很。郑义说,可不是,所以就先来跟你商量。我想着这节目上的事你给担着,其他的事我来协调,你看咋样?方馆长说,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恐怕做不来。郑义说,这个我想过了,再给你找个专业人士,给你跑跑腿,大事你掌着。方馆长嘟哝说,这山芋还真烫着手了!
6
吴太平正在李老幺的茶馆打麻将,可能是刚赢了一把,兴奋得脸上放光,看见郑义,欠了下屁股,说了句书记来了,眼睛又盯到麻将上,手心里夹张牌,挪来挪去,猛然把牌推倒,说,和了。一个麻友眼尖,一把抓住吴太平要插进去的那张牌,大声说,吴太平,你他妈的偷牌。吴太平说,啥偷牌,我是看书记来了,不玩了。说着起身收拾牌桌。几个人骂着吴太平,嘟哝着走了。
郑义看脚下的街道,吴太平负责的这块儿跟他的大棉袄一样油渍麻花,垃圾遍地。对面溪渡村管辖的街道干干净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在街道上清扫。郑义转了几圈,对吴太平说,你这样弄谁也帮不了你,公益岗位不是你打打牌就能领工资的,大家眼里都有一杆秤。吴天明朝吴太平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说,跟他说恁多干啥,烂泥糊不上墙,真把我气死了。吴太平头低着不说话。吴天明说,挺尸哪?还不快点回去收拾收拾,给你媳妇办户口去。
吴太平的媳妇菊花中风栓住了一条腿,一个孩子还有轻度残疾,按理说应该评为贫困户,可村里把吴太平报上去后,却发现菊花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啥东西都办不成。吴太平懒,除了找村委,他自己啥心也不操。郑义看今天没啥事,决定带着吴太平跑一趟,看能不能把菊花的户口迁过来,把贫困户给办了,然后按政策把房子给修了。吴太平的房子已经是危房,郑义心里一直牵挂着。
帮着把菊花弄上车,吴太平还有些不相信,说,今儿我们真是去媳妇娘家迁户口?边上的吴天明说,你以为是带你去兜风呢!自己的事自己不操心,就知道打个麻将斗个地主,还要郑书记亲自去给你办。吴太平缩着身子说,谢谢郑书记。郑义说,我们快点走吧,回来还有很多事。
菊花所在的村子叫陈庄,距离桃源村一百多里。菊花说,自从生病后,十几年都没回过老家了。父母去得早,家里除一个哥哥外也没啥亲人了,这些年日子过成这样也没脸回去。郑义看了眼吴太平,吴太平低着头不说话。
到了村上,郑义把情况跟村主任说了,村主任说,菊花是我们村的,可她不是嫁到临县槐树沟村了吗?户口应该是迁到那边去了,你们到那边去找找吧。
出了村,郑义说,咱们不能瞎跑,先去派出所查一下户口,然后再看咋办手续。三个人到了当地镇派出所,管户籍的查了户口,说,菊花的户籍已经销了。菊花说,咋销了?户籍警说,那得回去问你家里。郑义说,是不是你原来的丈夫把你的户口给销了?菊花低着头不吭声。郑义说,到底是咋回事,你得说清楚才好办事。菊花抽噎着说,当年我嫁过去以后,发现他好赌成性,他没钱了就打我,我受不了,就丢下两个孩子跑到咱那儿,遇到吴太平,就生活到一起了。郑义看着户籍警,把菊花的情况说了。户籍警说,也不是办不成,如果是她原来的丈夫把她的户口销了,需要她丈夫提出恢复户口申请,派出所据实调查,这样就能把户口恢复了,然后再迁去你们那儿。
出了派出所已经十二点多了,郑义买了两样东西,吴太平要掏钱,可郑义已经把账结了。郑义说,你在这儿等着。吴太平说,也是,老将对脸,弄不好要打我。郑义说,打你是小事,弄不好事情就更麻烦了。槐树沟村不远,一会儿就到了,郑义先去了村主任家,把情况说了,村主任看了眼菊花,说,你不是菊花吗?咋成这样了?菊花说,一条腿栓住了。主任说,事情恐怕不好办,当初你也是,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留下不大不小两个娃,疙瘩这些年的日子也是黄连水里泡出来的,恐怕难说成。郑义说,主任帮着劝劝,毕竟夫妻一场,菊花现在又成这样了,还有啥仇忘不了的。主任说,我试试吧,疙瘩脾气倔,我怕他转不过弯儿来。
主任领着,连拐了几个弯,到了一个没有院子的人家。一个老汉缩着肩膀蹲在门前,看着车上下来的几个人。主任说,疙瘩,这个你认识吧?说着指了下菊花。老汉看了几眼,一下子站起来,喊着说,你还有脸回来?你回来做啥?主任把疙瘩摁住,说,吵啥?回来看你还吵人家,一辈子还没吵够?疙瘩说,当年她拍拍屁股走人了,我这些年是咋熬过来的你不知道?主任说,你当年好赌的事你咋不说?菊花当年跟你过的啥日子?人家好歹给你留了两个娃,你给人家留的啥?你还有啥好叫屈的?疙瘩喘着气不说话。主任说,咋说你也不该把菊花的户口给销了,弄得她现在啥都办不成,这事从你这儿出的,你得给人家解决了。疙瘩说,她离家几十年没见人影,也没个音信,不是失踪是啥?主任说,以前的事不说,菊花现在遇上难事了,念在你们夫妻一场,念在菊花给你吕家留了后,你也该给菊花帮个忙。忘了告诉你,这是那边的郑书记,人家为帮菊花的忙,开着车跑这么远,咱自己的事不帮说不过去。疙瘩说,我帮不了,我不认识她。
说了半天,疙瘩就是不松口。其间,菊花的儿女也过来了,菊花哭得跟泪人似的,可儿女就是不沾边,还冷言冷语的。郑义知道这事恐怕难办成,就退了出来。村主任说,这事急不得,你们先回去,我再说说疙瘩和俩孩子。你们把电话留下,有结果了我通知你们。郑义想了想,也只能先这样了。
把吴太平两人送回家,菊花一定要留郑义吃晚饭,郑义推辞不过,就留下来吃了顿晚饭。饭后,郑义经过小广场,广场上灯火明亮。美兰、秀芹带着十几个女子在跳广场舞,几个老人在边上散步,小孩子在广场上跑来跑去。郑义来了兴致,跟着节奏跳起来。跳了一会儿,却发现身边的人都停下看着他。郑义有些纳闷,对身边的美兰说,咋了?美兰说,没想到书记跳得这样好。郑义笑了下,说,在城里晚上没事就去跳,在这儿比较忙就跳得少了,这以后还真得天天跳,跳跳舒服多了。秀芹说,跟书记的舞姿比,我们都是蛤蟆跳。郑义说,主要是跳得少,多了就熟练了。如果大家有兴趣,我教大家,实不相瞒,跳交谊舞、广场舞我还获过市里的大奖呢。
说了一会儿,郑义说,干脆把曲子换成村歌,到时候既有大合唱,又有广场舞,咋样?大家都说好。郑义说,美兰和秀芹你们操下心,设计几个广场舞动作,到时候串一下就成了。美兰说,我们行吗?郑义说,咋不行?跟其他广场舞一样,把咱农村的特色动作加进去就行。以后每天晚上我们都在这儿练村歌和广场舞,行不行?大家拍手赞成。
小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哈出的热气打湿了灯光,光线变得朦胧起来。女子们笑嘻嘻地看着,郑义向她们伸出手,她们哗地向后退去。但没过多久,就有年轻女子迟疑着进了场子,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身子扭动起来。
郑义出来接了个电话,看见秋桐站在边上,就说,去跳啊,换换心情!秋桐摇摇头,转身要走。郑义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秋桐说,小鹏的学校找好了,县一初中,过了年就可以转过去。秋桐停下脚步,看着郑义。郑义说,啥事想开些,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活着不容易,但也不是想象的那样难,问题村委都在想办法解决,你放在钱大头那儿的集资款正想办法给你要。秋桐的身子顿了下,似乎想说句什么,最后还是走了。
往村部回的路上正好碰见吴天明,郑义说,我正想跟你商量个事。吴天明说,你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商量个事,就不会说老吴给你说个好事,真烦!郑义笑了下,这句话我记着,以后再跟你说的保准都是好事。吴天明问是啥事,郑义说,我合计着把村里几家的集资款要回来,都是村民的血汗钱。我问了,秋桐、吴太平等七八家共十几万,都集在钱大头那儿。我有个想法,村里有一段路不是要重新铺吗?算下来有近百万的工程,钱大头就是做工程的,我想着把这个工程给钱大头做,让他把村民的钱透出来。吴天明说,工程的事咱做不了主的。郑义说,这个我考虑了,也私下把想法跟主管部门的领导汇报了,他们说可以考虑。我就想着先跟你商量商量,如果上边同意咱也得早些着手准备。吴天明说,那钱大头精得像猴子,他会同意?郑义说,所以得想个办法。我私下给他透了口信,如果不还款,村民就要报案,我们得把他往这条路上逼。工程我大致也算了,除了把村民的集资款透出来,他多少还能赚点,他没理由不同意。吴天明说,咋逼?郑义说,我下个星期去县上汇报工作,把集资的事一并汇报了。经侦队我有个朋友,专门管经济案件的,让他出面吓唬吓唬钱大头。你再把村里研究修路的信息透出去,让钱大头自己上门来,然后咱们再跟他谈条件。吴天明说,没想到在这方面你也是高手。郑义说,对付这些混子是得想些办法。
两人说着话往前走,前面传来狂野的音乐声,转过两个墙角,看见一辆舞台车停在空场上,大冷天的,几个女孩穿着比基尼在热辣劲舞,电声乐器震耳欲聋。台前围了一圈男人,不住地指指点点,嗤嗤地笑。郑义说,这是干啥呢?吴天明说,今天是六福家老爷子过世三周年,请了外地的歌舞团凑个热闹。郑义看了几眼,说,这哪里是追思先人,简直是侮辱先人。吴天明说,是有些不合时宜,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传过来的,现在都兴这个,不这么做反而会被村里人看不起。郑义说,这些恶风恶俗得变变,你说这样的场合,叫孩子们看见了啥影响,不是教唆孩子犯罪吗?吴天明说,是不合适,我去叫六福停了吧。郑义摆手,那不是打人脸吗?咱们回去商量个办法,把婚丧嫁娶、卫生、村容村貌、信仰等融到一起,起草一个《乡村文明管理办法》,引导村民移风易俗。吴天明说,村民们都是一根筋,不一定会听的。郑义说,咱建立奖励制度,遵守的给予适度奖励,一定能把风气扭过来的。吴天明说,那好,也该定个规矩了,不能想干啥就干啥,没王的蜂一样。郑义想了下又说,所以我让大家唱村歌,就是想让大家多接触好的东西,慢慢地大家习惯了、接受了,那些坏风气就没有市场了。
7
天贼冷,街道像是被冻住了,房檐下的冰凌条越长越长,几乎要挨着地面了。狗从草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看他们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几只鸟站在电线上,像是被冻住了,一动不动。街上静悄悄的,只有李老幺的茶馆还开着门,热气从半掩的门内溢出,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暖。
礼堂里很暖和,几十个女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几乎要把房顶给掀开了。郑义递给方馆长一根烟,说,咋样?方馆长说,跟狼嚎似的。郑义说,能唱出来就不错,一群撸锄把的一下子让唱歌,肯定不容易,你要多下下力。方馆长说,这哪是我下力就能成的事啊。郑义笑了,说,你把劲都使出来,这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情况你都知道了,已经不是咱村热闹一下子的事了,三省村歌大联赛,咱是主办方,弄砸了,面子可就丢大了。方馆长哭丧着脸说,早知道不揽你这活儿了。郑义说,你现在说啥都晚了,正上坡呢,出溜下去可要摔坏人呢!几个女人看他们说笑,就围过来,说,有啥好笑的事,我们也听听。郑义说,你们唱歌的事。美兰说,咋了?郑义说,方馆长说,再好好练,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们也能上《星光大道》。秀芹说,啥是《星光大道》?美兰说,我知道,中央台的造星节目。郑义说,就是!“大衣哥”知道不?阿宝知道不?“草帽姐”知道不?开始都跟咱一样,撸锄把的,可人家练得多、唱得好,一下子就唱到中央电视台,名扬全国了。美兰说,人家那叫有潜质。郑义说,你们咋知道自己没潜质?你们没尝试,得试了才知道。方馆长加了一句,还有一条是你们没有认真练,那个“大衣哥”,人家一天到晚没事就唱,干活累了就唱上几句,乏也解了,歌也练了。你们回去没事了就唱,先把村歌唱好,再到中央电视台去。郑义还想再说点啥,电话响了,是吴良民打来的。吴良民在电话里说,吴太平和人家吵得都要打起来了,书记你快点过来!
郑义急忙赶到吴太平家,吴太平和蔡家男人正在吵架,家伙都拿到手上了。郑义把两人分开,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吴太平竟然把界碑给挪了!
早上,蔡文清过来找吴太平理论围墙出界的事,吴太平坚持说围墙就修在自家的宅基地上,蔡文清说不行咱们就去按界碑丈量,看围墙到底出没出界。吴太平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丈量就丈量,谁怕谁!到了界碑处,蔡文清对着界碑比画了一阵,连说,奇怪,这界碑咋不在原地方了呢?长了腿了,会自己跑?这一细看,还真看出问题了。埋界碑的泥土都是新的,明显是才埋上不久,蔡文清明白了,说,吴太平,你可真胆大,竟然敢私挪界碑。吴太平自然不承认,说,谁挪界碑了?蔡文清说,这泥土明显是新的。这事严重了,你不给个说法我就去报案,让派出所来解决。
郑义到埋界碑的地方看了看,确实是挪过的,这一挪吴太平的围墙就在界碑内了。蔡文清跟在后面,说,这私挪界碑是违法的,我看过法律书,上面写得明明白白,要判刑的。你们不给个说法咱们就上派出所说去。郑义去看吴太平,吴太平仍梗着脖子,可明显底气不足。吴太平说,那界碑本来就在现在这个位置的,我不过是把错误纠正了而已。
蔡文清说,那你承认私挪界碑了?又说,你承认了就好。你说,下一步咋办?我要去报案,让派出所来解决这个事!
吴太平突然说,这事我不管了,反正我是按村里指定的位置修的院墙,有啥事你跟村里说。
等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郑义才说,这事也不必搞得恁复杂,即使派出所来,也就是一个民事纠纷,还是得由我们自己协商解决,何苦呢?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吴太平私挪界碑,肯定是不对的,让他认个错,把界碑按原样栽好。其二,出了这样的事村委也有责任,村委给吴太平指定地方盖房子,那地方是村里原来的规划用地,不知咋就出界了。出界就出界了,这不能全怪吴太平,村里应承担一部分责任,村里正在研究解决办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你看咋样?
这样说还差不多。蔡文清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吴太平。吴太平瞪着眼,说,看我干啥?噎得蔡文清脖子一伸一伸的,说,宁跟明白人打一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既然你们领导这样说了,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你们得快点解决,年前解决不了我只能强扒围墙了。
蔡家人走后不久吴天明也来了,听郑义把情况说了,吴天明指着吴太平的鼻子就骂,吴太平,我不管你有多浑,我告诉你,这挪界碑可是犯法的事,如果人家报案,你就完了。看你平时精得不行,其实你就是一个猪脑子。你要是听我一句劝,就按郑书记说的,抓紧把界碑挪回原处,越快越好,听见没有?
吴太平嘟囔着出去了。
人群散去,只剩下吴天明和郑义,吴天明看着郑义,说,这个事你准备咋办?郑义说,再给我点时间,事儿就快解决了。吴天明怀疑地看着郑义,说,真的?郑义笑了笑,说,真的!
8
秋桐拿着一张汇款单,对郑义说,汇款单是你的吧?郑义把中药包放在茶几上,看了眼汇款单,摇摇头。秋桐说,你就不要骗我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这个人,那天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了,这些年给我汇钱的就是你,以前我咋就没想到呢?郑义说,你一定是弄错了。秋桐说,我看见的,前些天我去溪渡镇办事,看见你在邮局,我就想起这几年汇款单写的就是这个镇的邮局。你走后,我去问,开始人家不说,我说了很多好话,人家才把底联给我看。郑义想了下说,你知道了也好,我也不知道该咋帮你,就是想补偿一下。秋桐说,其实你不用内疚的,这都是命,怨不得别人的。郑义说,柱子去了,这些年你受苦了。秋桐捂住脸,很久才说,柱子去了我认命,我也想把日子过下去的,可婆婆就是不信我,村里人也不信我,日子再苦我都能忍,可心苦我忍不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不是这俩娃子,我真早死了!郑义递过去一张纸巾,秋桐把眼泪擦了,说,我信主,可主也帮不了我。郑义说,你要往前看,看两个娃子多喜人,靓靓有唱歌天赋,一定会有好前途。没有过不去的坎,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从秋桐家出来,经过小教堂,看见四阿婆站在门口盯着他看。四阿婆是溪渡村的孤婆子,吃住在教堂,快八十岁了,身子骨硬朗得很。四阿婆逢人就说,是主保佑她身体健康,没病没灾。很多人信她的话,随她信了主。有的人信得都迷了,陷进去了,一天到晚啥都不干,就是祷告。邻村就有一个老太太,信得自己钻进棺材里,让一家人好找,几天后从棺材里找出来,只剩下一口气了。前些天又出了信主送鸡蛋的事,当地政府和派出所介入后教堂安生了很多,去的人也少了,四阿婆把这都记在郑义身上。
四阿婆堵住郑义的路,哑着声音说,郑书记你管得宽呀,桃源的管到我们溪渡,兔子吃过界了!郑义说,外边冷,阿婆进屋说。四阿婆不动,手里的棍子在地上敲得咚咚响,说,主会惩罚你的!郑义说,我们干的都是积德行善的事。四阿婆说,主会罚你下十八层地狱。站在门口的李老幺听不下去了,说,四阿婆,主可不会说诅咒人的话。信主你就信你的,也没人管你,可你送啥鸡蛋,你这不是拉拢人吗?这不是找事吗?这能怪书记吗?四阿婆看了李老幺一眼,恨恨地说,都是要下地狱的。说着回了屋。
郑义进了李老幺的茶馆,端杯茶暖手,说,这老太太火气真大。李老幺说,你差点把人家老窝都给戳了,人家能不生气?郑义说,不会吧?李老幺说,咋不会?派出所的人来整顿一下子,那些人就都散了。有些信主的妇女去唱村歌了,这里一下子就冷清了,四阿婆难免要生气。郑义说,只要不过分,政府是不干涉的。李老幺说,四阿婆其实也不是真信主,就是一个人孤单,有人陪陪她,说说唱唱,这日子就过下去了。人老了就是怕单着,比死了还难受。
说了会儿话,吴天明来了,头发丝上还结着一层霜,他搓着双手,说,真冷,十来年都没这么冷过了。说着话,看着郑义,啥事?郑义说,我刚才去了秋桐家,跟老人好好说了说,她答应以后不再跟秋桐闹事,好好过日子。吴天明说,俩人没一个省心的,秋桐被人风言风语地传,她婆婆倒好,不但不护着,反而是见人就说儿媳妇的坏,恨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己儿媳妇的事。郑义说,主要是日子难,日子一难啥事都出来了。吴天明说,秋桐也是命苦,好好一个女子,刚来桃源村时水灵灵的,自从柱子死后,这日子就变了,人也变了。郑义说,就是遇到了一些难事,难事解决了,日子好过了,人还会变回来的。秋桐家的事,我有个想法,秋桐不是卖烤红薯吗,又要打扫村部、街道,不方便,咱村部面朝街不是有间房一直空着吗,我想着干脆租给秋桐,免得她整天跑来跑去。吴天明愣了下,说,那间房很多人都想租,这一下子给秋桐了怕是有人要说点啥,再说秋桐……郑义说,我知道你的意思,秋桐在村里名声不好,我们不管那些,秋桐家确实艰难,男人没了,一个老人两个孩子就靠她一个人撑着。咱们做扶贫工作,不能落下一个家庭。再说,那些事也没真凭实据。吴天明说,是不是村委开个会碰下头再决定?郑义说,也好。
眼看天将中午,郑义要回村部,却被吴天明拉住了。吴天明说,就剩下你一个,到我那儿吃吧。郑义说,一个人更好弄。吴天明说,又煮方便面?胃都要吃坏了。上我那儿捞面条,油泼辣子,又辣又香。郑义说,听得我涎水都流下来了。
吃着饭,郑义问钱大头那儿咋样。吴天明说,按你说的,开始钱大头对村民的报案不当回事,你那朋友和派出所张所长找了他一次,他有些害怕了,我让人把修路的话传出去,他找到我看能不能给他做,我说要考虑考虑。郑义笑着说,你也学会吊他的胃口了。吴天明说,还不是跟你学的。郑义说,上面的工作也做得很顺,领导同意我们这个思路,专门开会研究了这个问题,会议纪要快出来了。还答应先预支修路款,如果顺利的话,年前就能把集资款要回来。吴天明说,如果能把集资款弄回来,村民们可要烧高香了。郑义说,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对了,吴太平这几天是啥情况?吴天明说,还能是啥情况?总嚷着要上访,要咱给他解决贫困户,要村里给他找牛,不然就不还贷款了,屎不出来屁一堆。郑义说,拉出来就麻烦了,他的事要抓紧解决,好在菊花迁户口的事也有了眉目。昨天那边的村主任给我打电话,说菊花的前夫已经说通了,正在申请恢复菊花的户口,上了户口后,我再去一趟就能迁过来了,到时候吴太平的贫困户问题就解决了,房子也能修了。吴天明说,还有丢牛的事,还有宅基地出界的事,我听见吴太平这个名字就头疼。郑义说,吴太平的事不难解决,他的牛就快找着了。
9
吴太平的扶贫牛自己跑回来了,起码吴太平是这样说的。
郑义来到吴太平家,吴太平家早围了一群人,吴太平正跟人说牛自己回来的事,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飞溅。吴太平说,你说怪不怪,今儿早上,我打开门,一下子就愣怔了,你们猜我看见啥了?吴良民说,看见鬼了!吴太平说,哪里有啥鬼,我跟你们说,我看见我的牛了。两头,就站在门口,一边一个,门神一样,你们说怪不怪?吴良民说,太平你又在瞎扯,那是牛,又不是你儿子,跑出去知道回来。吴太平有些不高兴了,说,不信你们去圈里看,牛是不是自己回来了。人们就哄一声去了牛圈,果然看见牛拴在牛槽上,正在吃草。李老幺说,听说过狗走丢了能摸回来,还没听说过牛丢了还能跑回来的。吴太平说,可能是我找得紧,偷牛的怕了,给我送回来了。
小北风飕飕地吹,一会儿就把人给吹散了,只剩下郑义和吴太平。郑义说,你的牛找回来了,从山沟吕家找回来的吧?吴太平的脸色变了。郑义又说,听说这几天你又在折腾。吴太平说,你们不给我解决,我只有去找上面解决。郑义说,哪个问题没给你解决?贫困户的事正给你办,公益岗位给你了可你不正经干,整天聚在茶馆打牌。集资的款村里正想办法给你要,你说还有啥合理要求没给你办?吴太平嗫嚅一阵,说,我的宅基地还没有解决。郑义说,不也在想办法给你协调解决吗?吴太平来了精神,说,要到猴年马月能解决?我都快让蔡家的人给欺负死了。郑义说,丑话说前头,你要折腾我不拦你,不过牛找回来也不是就没事了,还记得我上次给你说的事吗?郑义走近吴太平,悄声说,我看了录像带,录像带上是有个人偷牛,那人秃顶,穿了件油渍麻花的大棉袄,那样子太像一个人了。吴太平的脸色一变,说,像谁?郑义说,我正想呢!
屋里菊花的声音传过来,说,秃子,还不让郑书记进来坐,在外面说啥哩!
进了屋子,菊花拖着腿正在做早饭,说书记还没吃早饭吧?我多添两瓢水。郑义说,在街上吃过了。你们也快点吃,今天我们再跑一趟。菊花说,去哪儿?郑义说,去迁户口啊!那边来电话了,户口已经给你上了,今儿就去给你迁户口。菊花的手停下来,有些哆嗦,说,太感谢书记了,为我们的事操心。郑义说,没事,你家丢的牛也找着了,那就好。菊花说,都是托书记的福。郑义说,户口迁回来就好好过日子,不要瞎跑了,上访也解决不了啥问题,有问题跟村委说,合理的都会解决。等一下,菊花对吴太平说,你又要去上访?吴太平磕巴着,没有啊。菊花抓了扫帚打过来,说你个死秃子,你再上访一次试试!书记对咱这么好,你还给人家添麻烦,你要敢走出桃源村一步我就死给你看。郑义说,太平是受了指使,他已经跟我说不去了。吴太平看了眼郑义,高粱穗一样垂下头。
这次去很顺利,菊花跟前夫和儿女吃了顿饭,虽然气氛还有些尴尬,但总算把亲戚续上了。吃过饭,疙瘩和吴太平蹲在墙根儿晒太阳,吴太平给疙瘩发了一根烟,疙瘩一口气吸进去半截,然后才说,我年轻时浑蛋,喝酒赌博,喝醉了、赌输了回来就打菊花,我这辈子对不起菊花。说着把头转向吴太平,说,看你这身西服,板板正正的,我听郑书记说,你的日子过得不错,还当了村民代表,比我强,我和儿女们就放心了。吴太平脸有些发烧,双手使劲搓,哑着声音说,就那样。疙瘩说,村民代表是干啥的?多大的官?吴太平愣了愣。郑义正好走过来,就说,就是为村民办事的,村委要干啥有的要经村民代表会议表决,连我都管着呢。疙瘩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说,过段时间,我和孩子们到你们那儿去看看,咋样?吴太平还在发愣,郑义踢了他一下,他才忙说,欢迎欢迎!
回村路上,吴太平的嘴巴哑了,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窗外,郑义说了几句话,他都没应声。菊花在吴太平的头上敲了下,说,秃子你咋哑巴了,你平时不是挺能白话?吴太平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郑义说,你咋能跟人家说我当了村民委员会代表呢?人家来了知道我说谎多难为情。郑义看了眼吴太平,说,你想当不想当?吴太平更磕巴了,说,我能当得了?郑义说,好好过日子,勤劳点、公正点就能当。吴太平点了点头。菊花说,就你过的那日子,人家来了,看你的老脸往哪儿放?夹到裤裆里吧!吴太平祈求地看着菊花,说,你不要说了,咱回去好好过日子行不?
户口迁回后,郑义又跑了镇派出所和县扶贫办,吴太平的贫困户就办下来了,修房子也纳入了日程,建筑队对吴太平的老宅基地进行了规划,建筑材料都拉过来了,眼看年关将近,征求了吴太平的意见,建房定在第二年开春。吴太平高兴得不得了,口袋里多了一包烟,逢人就发。村民有些不习惯,看着吴太平,说,太平这是咋了,发财了?吴太平笑,说,这不是要修房子了,先吸个喜烟。吴良民说,你个死太平,又在想啥歪事?吴太平说,真的没事,就是高兴,高兴嘛!
10
因为第二天要和吴天明还有溪渡村、芳村的书记和主任到外地学习,郑义和吴天明商量着晚上把近段儿的工作安排一下。不一会儿,几个村委委员都来了,方馆长也列席了会议。郑义说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老婆都搂不成。村支书贾保安说,啥岁数了,还搂老婆,那东西都不管用了。方馆长说,可不是,年轻时迎风尿三丈,现在顺风滴湿鞋。几个男人说笑一阵,郑义开始说正事,他先把县里组织的这次学习的背景说了下,三地镇、县对建立“三省旅游休闲区”的提法很感兴趣,县级层面已经建立了协调机制,初步确定由咱县牵头,以后很可能上升到市级层面。这次组织的学习考察就是市里组织的,听说市县正在和规划部门联系,进行整体规划。前景真的不错,大家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吴天明把几个紧要事说了说,像年终对贫困户的慰问、两个贫困户的再甄别、上访安保、省市年前对扶贫情况抽查等。吴天明说,抽查是大事,每个人包的三家都要再跑跑,再算算账,算清楚,不能到时候上面领导来了一问三不知,那咱工作干的是啥?其他的像吴太平建房、村歌大联赛的事等,都一一做了安排。最后郑义让大家讨论讨论《桃源村乡村文明管理办法》,文件是郑义亲自起草的,把村民婚丧嫁娶、环境卫生、礼仪文明、信仰自由、禁止赌博等都含进去了,实行百分制考核,一季度考核一次。每次考核评出二十个文明户,分别给予不同的实物奖励。贾保安说,好是好,就是有些麻烦,谁来管呢?郑义说,开始我管一段儿,上路了再说。
吴良民说,农村人都是些泥巴腿子,这些新东西大家不知道能适应不?郑义说,村歌的事开始大家也不适应,现在大家都适应了。吴天明说,可不是,连你嫂子都说要参加呢。我说你看你多大岁数了,脸上的褶子都堆成山了,去凑啥热闹,可人家还是吵吵着要去。郑义说,那就让嫂子去嘛。又接着说,这个事不急,大家回去先看看,还要让村民看看,有啥意见提出来,再修改完善。另外,我还计划设立个村民委员会,职责就是监督管理村委的开支、重要决策等。大家先考虑下,学习回来后咱们再研究。郑义问大家的意见,贾保安说,以后你干脆就待在咱村算了,你在这儿大家才有奔头。吴天明说,郑书记跑不了的,不过以后管的可能不只是咱桃源村,恐怕还有溪渡村和芳村呢。
几个人又闲扯了会儿,陆续走了。方馆长也要走,被郑义叫住,说,你的方案我看过了,就按你这方案整,我们这次出去要一个多星期,回来都腊月十几了,这个活动大,初步定三个镇的书记、镇长都参加,咱县的书记说不定也会来,县电视台要直播,一点都马虎不得。本来我想腾下一天时间,把大赛的事理一理,可突然安排的学习把计划打乱了,这个任务就全靠你。对了,倒是想起一件事,有企业跟我联系,答应给赞助。两家,给了两万,这下奖金有着落了。你把奖项再考虑一下,大奖我想着设个单项奖和联赛奖,其他你自己决定,奖金高点。方馆长说,就按书记说的办。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说,参加的人有点多,今天又来了几个,刚打工回来,听说歌赛的事,要求参加。郑义说,好啊,让她们都参加。方馆长说,四十人的队已经凑够了。郑义说,那就来六十人的队,人越多声势越大。方馆长说,恁大的队我还没弄过。郑义说,弄一次不就知道了。
人都走了,郑义不困,就到街上转,到了小广场那边,看到还有十几个女子在跳舞,似乎有一个人在教。细看,原来是秋桐的闺女靓靓,就走过去,说,靓靓放假了?靓靓看是郑义,说了声郑叔叔好。郑义说,你妈说你最近放假,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靓靓说,本来要去做家教的,妈妈执意要我回来,说要我参加个啥活动,我就回来了。郑义心动了下,说,村里准备办个村歌大赛,我想让你也参加,你在外面都唱出名了,村里也想沾沾你的光,提下档次。靓靓说,叔叔笑我了,也就是在省里得了个名次,离出名还远得很哪。郑义说,不管咋说,你是专业的,我想让你协助方馆长把这个大赛搞起来。靓靓有些犹豫,说回去跟妈妈商量商量。郑义说现在就商量,说着给秋桐打了个电话,然后把电话给了靓靓。靓靓说了几句,把电话给了郑义,说,那好吧。郑义呼出一口气,说,有你帮着,我就放心了,这下连主持人也不用找了。说着给方馆长打了个电话,心放下来,才感觉有些冷。
广场的人已经走完了,郑义接连打了几个转,又跳了几圈,身子暖和起来,才踩着月光往村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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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看见吴太平正打扫街道,郑义很吃惊。村里虽然给了吴太平一个公益岗位,但吴太平从没有认真干过,分给他的那段街道始终脏兮兮的,要么是秋桐帮着打扫,要么是和他相邻的工友帮他打扫了。
郑义站在边上看吴太平忙碌。吴太平看到了,忙走过来,说,书记早!郑义说,你这是在干啥?吴太平有些扭捏,说,我来上班了。郑义俯身捡起几个塑料袋放进垃圾桶,说,咋现在才想起来上班?吴太平的身子扭得像麻花,声音细得像蚊子,说,以前不是浑吗?不知道书记对我的好。郑义说,不是我对你好,是村委对你好,村委对村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你的困难村委会帮助你解决,但日子过得好不好,还是要靠你自己。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要是自己不好好干,老天爷也帮不了你。吴太平忙说,是,是!这事我想清楚了,书记是真帮助咱村可怜人的,我吴太平虽然拗,可心里清,我跟菊花说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人家那边说过要我照顾菊花的,说过要来我家看看的,我不能把老脸给丢了。说到这儿吴太平欲言又止,郑义看出来了,故意说,还有啥要村委帮助的?是房子的事,还是集资款的事?吴太平摇摇头,期期艾艾,书记那天说要我当村民代表,那代表是干啥的?郑义说,村民代表是监督村委工作、主持公道的。吴太平的嘴巴张得老大,说,那很有权?郑义说,是有权,但这权是为村民服务的,不是为自己服务的。吴太平忙说,是,是,就该是为村民服务的。说到这里,吴太平眼巴巴地看着郑义,小声说,书记真的要我当村民代表?郑义笑了下,说,关键是你能不能获得村民的信任,如果还是以前那样,村民见了都避着,那肯定没人会选你。吴太平忙说,我一定好好干,把日子往好里过,也多给村民做些好事。郑义说,那就好,看你的表现了。
转了一会儿,就转到了秋桐的小店。秋桐的烤红薯店已开张了,地上铺了一层鞭炮纸,郑义走进去,说,都收拾好了?秋桐说,我把东西收拾一下,马上就去村部打扫卫生。郑义说,你先忙这边,那边不用急,这几天也没会议,院子我已经打扫了。秋桐嘴巴动了下,但没有说出声。郑义看了看小店,除了烤红薯,秋桐还进了烟酒小百货,郑义说,这样好,多个来钱的门路。说着话,有几个小孩子来买烤红薯,秋桐忙着出货收钱。忙完了才说,那种霜煞的小红薯,我做出来了,你尝尝。说着揭开锅,捡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小红薯,放进盘子里,递给郑义。郑义看那些小红薯,有大拇指粗,红鲜鲜的,手触一下,软得像糖稀。他也不剥皮,直接把小红薯丢进嘴里,咀嚼几下,滚烫的汁液流进口腔,酥软滑溜,齿颊留香。秋桐说,咋样?郑义闭了下眼睛,说,三十多年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有人买吗?秋桐看了眼郑义,说,就你吃过。郑义避过秋桐的目光,说,开始先让大家尝尝,大家都认可,就有市场了。郑义又问了老太太的情况,秋桐说,好多了,可能是靓靓回来的缘故。郑义说,日子难是因为穷,跨过穷这道坎啥问题都能解决。对了,靓靓这闺女真的不错,不但唱得好,组织能力也强,心还细,方馆长说多亏她帮忙。你生了个好闺女,柱子知道也该心安了。
郑义出了店,却被身后的秋桐喊住。郑义看着秋桐,秋桐脸有些红,眼眉低着,说,我也想参加合唱队,不知道行不行?郑义有些吃惊地看着秋桐。秋桐的目光黯淡下来,说,我也就是说着玩的。郑义忙说,咋不行,我跟方馆长说一声,你现在就找靓靓报到去。
走在街上,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可郑义的心里暖乎乎的。吴太平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正扛着扫帚往村道的方向去。吴太平那身油渍麻花的袄子也不见了,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合身的羽绒服。一直佝偻着的背直起来,人也变得精神起来了。
吴天明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郑义才意识到。吴天明说,盯着他看啥?又不是大闺女。郑义说,比大闺女还好看。吴天明看了眼远去的吴太平,说,这吴太平是不是“傻子憨子高兴一阵子”。郑义说,不管咋说,这是个好的开头,慢慢引着会往正路上走的。吴天明说,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郑义说,慢慢来,得有个过程。
两人说着话往村部走,街上的人开始多起来,和郑义打着招呼。秋桐的店门前聚着很多人,手里都拿着一盘小红薯,嘴巴里发出吸溜的声音。郑义说,这几个困难户解决了,就可以腾开手干点别的事了。吴天明说,我正想跟你说说秋桐的事。郑义看着吴天明,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的纸片,说,咋了?吴天明说,咱们到村部说,风把耳朵都给吹掉了。郑义说,你说,现在就说。吴天明站住了,把纸片递给郑义,是村歌大赛奖项设置表,吴天明说,是方馆长给我的。郑义看了看奖项,说,咋了?有啥问题?吴天明说,这个奖项设置很多人都看到了。郑义说,不用保密的。吴天明说,我问了方馆长,他说奖项基本上是按照你的要求设置的。郑义点头。吴天明说,参加的人认为奖项设置不公平,参加独唱的人不多,奖项和合唱设置一样,明显有些偏。还有,独唱奖明显就是给靓靓的,有人干脆说就是为靓靓设的奖项。郑义看着吴天明,说,你是咋想的?吴天明没说话。郑义说,他们没有说错,在奖项设置上我是有意偏向靓靓,原因你也清楚,秋桐家太苦了、太难了,我是有意想帮帮她,再说靓靓也是有实力,省里都得了大奖的。如果大家有异议,村委可以再商量。吴天明闷了半天,说,你的心思我知道。算了,这事就这样定了,以后谁问起就说奖项是我定下的,谁有啥异议找我,我跟他们说。郑义抓住吴天明的胳膊,用力捏了捏。吴天明说,还有几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郑义说,有啥尽管说。吴天明的嘴巴张了几下,才说,你以后离秋桐还是远些,村里人已经有看法了。郑义愣了愣,总算明白吴天明的意思了,说,真是扯淡!吴天明说,农村就是这样,唾沫星子淹死人。郑义想了想说,这事你尽管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的。还有一些事,我以后会告诉大家的。
吴天明离开后,郑义独自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向溪渡村姚书记家走去。
12
天气贼冷,风呼呼地刮,把街道上的人都刮走了。几只寒鸦蹲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瑟瑟发抖,不小心跌落下来,就在触地的瞬间,翅膀展开,把自己硬生生拽起来,嘶哑着叫了几声飞走了。
界碑前,聚集着一大群人,穿着相同的服装,围着界碑整齐地站着。靓靓拿着指挥棒,边指挥边纠正队员的站姿、口型、唱腔。支在架上的摄影机正在转动,一架无人机仿佛一只大蜻蜓站立在云头,正对着界碑前的人群。街上原本关闭的门都打开了,人们集聚过来,说,是拍电影的吗?也有的说,是拍电视剧的吧?等走近了,看见了帽檐压得很低的方馆长,还有那熟悉的人群,才知道是方馆长和靓靓指挥合唱队在录制MV。合唱队已经由原来定的四十人,增加到了六十人。秋桐也参加了,和菊花站在一起。菊花是从槐树沟村回来后要求参加的,咋劝也不行。方馆长请示郑义,郑义说,那就让她参加吧。方馆长说,人员都超了。郑义说,超就超了,谁还去数人数。方馆长正自为难,正好一个队员过年要出门,就让菊花顶替了。
菊花行动不便,合唱对队员的站姿也有要求,菊花就用一条腿支撑着,一场拍下来,额头上满是汗珠。
人越聚越多,街上的人都来了,邻村的人也来了,多少年没见到过这样热闹的事了。人们叽叽喳喳,见到有认识或熟悉的,就说,他婶当演员了,都拍电影了。不是拍电影,是拍MV。不都一样吗?没想到咱农村人也能拍电影,也能进屏幕里让人家看。话语里满是羡慕。站在人群里的姚书记对郑义说,我今儿个回去,村委恐怕要开我的批斗会。郑义说,大家不都有合唱队吗?姚书记说,可你又弄出个MV,总比我们高出一截,你也跟我们说说呀!边上的吴天明说,这就叫猫教老虎总留一手。几个人都笑起来。
吴太平站在边上维持秩序,看见媳妇化了妆,就悄悄凑过去,说,没想到你还真好看。菊花看吴太平一眼,脸寒了寒。吴太平吃不住劲了,说,菊花你不会嫌弃我,跟别人跑了吧?菊花说,我跟谁跑?吴太平说,跟你前夫。菊花乜斜了吴太平一眼,那可不好说,你以后再胡整我就跟我前夫过去。吴太平忙说,我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你看,我现在按时上班,我也跟郑书记说了,以后不胡整了。菊花说,不打麻将、斗地主了?吴太平说,不打了、不斗了。菊花想了下说,那宅基地的事呢?吴太平看了眼菊花,说,你说咋整就咋整。想了下又说,郑书记跟你说啥了?
郑义确实跟菊花提前说了话。吴太平的事落实后,郑义感觉解决吴太平和蔡家宅基地纠纷的时机成熟了,但他还是感觉心里没底,就问了菊花。菊花打了包票,说,书记放心,我这就叫秃子把破围墙扒掉。郑义说,能行吗?菊花说,咋不行?他敢说一个不字我立马就走,让他秃子一个人过。郑义忙说,这样不好,遇到合适的时机你劝劝他就是。太平这段儿表现不错,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个金疙瘩,你可不要弄丢了。
菊花跟吴太平说了围墙的事,吴太平口头上答应,可总是说忙,一直没有行动。郑义等不及了,这马上就要过年,都喜气洋洋的,吴太平却把围墙伸到人家宅基地上,咋说也不是个事儿。溪渡村的姚书记虽然没有明说,可村文书已经几次有意说出来,把年前再不解决就找人扒围墙的话都说出来了,到那时候矛盾就激化了。郑义想了想,和吴天明一起,把正在忙碌的吴太平叫到李老幺茶馆。茶早已端上来了,吴太平兴奋得鼻头油亮,说,看我媳妇,化了妆跟大闺女似的。吴天明说,知道媳妇好看就好,就要好好过日子,别让人拐跑了。吴太平说,那是,那是。
吴太平喝了几口茶,看着郑义和吴天明,似乎醒过来劲儿了,说,书记和主任叫我过来是有啥事吧?吴天明说,就是宅基地的事,你准备咋解决?吴太平低着头。吴天明说,太平,咱把话说明白了,宅基地出去那点也不是多大个事,你清楚村委也清楚,你还有啥想法说明白了,能给你解决的给你解决,想另外弄片宅基地村里也给你找,但伸出去的围墙你得扒了,那是秃子头上放虱子,明摆着的事,人家那边没有扒围墙也是给了多大的面子了,咱也该见好就收。
郑义也看着吴太平。吴太平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会儿,最后落在郑义脸上,犹豫一阵儿,才说,我就是怕牛的事!吴天明愣了下,说,啥牛的事?吴太平似乎鼓足了勇气,说,就是牛被偷的事,派出所老张说抓到贼了要让他吃几年牢饭是真的吗?郑义看着吴太平,似乎明白了。吴太平小心地问,真的要判几年?吴天明不明就里,说,那还能有假,不判让他接着害人吗?吴太平的脸色落了,带着哭腔说,那咋办哩?那咋办哩?我媳妇咋办哩?我家咋办哩?我这日子刚有个起色,这就又完了!吴天明说,太平你在说啥?吴太平扑通一声跪下来,说,是我浑,不该想那歪门邪道,书记救救我吧。郑义忙把吴太平拉起来。吴太平抹了把眼泪,说,牛是我自己拉走的。吴天明一愣,说,啥?你自己拉走的?你拉自己的牛干啥?然后像是想起啥了又说,我说你个太平,你的脑筋都在往哪儿使劲啊!哦,想着牛丢了,就不用还贷款了?自己就白得个牛了?你这脑子咋就不用到正道上呢?吴太平嗫嚅着,我这不是缺钱吗?菊花一天到晚数落我,我就想了这个法子。说着看了眼郑义。郑义很严肃地说,你看你整的这事,让我咋说你呢。这样吧,我跟张所长说,你的牛已经找回来了,让他把案子撤了。吴太平赔着小心说,案子能撤吗?郑义说,我尽量去说,你也赶紧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吴太平听明白了,急忙说,我这就去扒围墙,跟人家赔不是。
吴太平说着就往外走,走到门边停下,回头看着郑义,悄声说,那摄像头上真能看出偷牛的是我?郑义说,那还有假?幸亏没让张所长看到!吴太平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说,那就好,我这就回去扒围墙。
看着吴太平出去,吴天明说,咋回事?郑义说,吴太平说他的牛被偷了,我就觉得这里面有事,诈唬一下他果然就露馅了。吴天明说,那录像带的事也是假的?郑义说,哪有啥录像带?那摄像头坏了几年了。吴天明说,吴太平能了一辈子,还是自己套圈自己钻。郑义喝了口茶,说,吴太平脑子好使,用到正道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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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赛的这天晚上,村前小广场上人山人海,灯火通明。舞台是临时搭的,很简陋,但也很庄重,三省村歌大联赛的横幅挂在舞台上方。广场大屏幕上,滚动播放村歌MV。舞台后边,临时搭了几个帆布棚,供演员化妆和休息。但大多的演员聚集在外边,有的还在利用演出前短短的时间最后再演练一下,也有带队的老师在跟演员交代什么。更多的是遇上参赛的熟人,拉个僻静地方,话匣子一打开就说得停不住,直到领队的人来叫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利用演出前的一个小时,郑义召集村委和大赛筹备组开了个短会,把事情重新梳理一遍,看有没有遗漏。郑义问吴天明,安保的事咋样了?这场合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安全问题。你跟张所长汇报好,咱村维护治安的二十多个年轻人,统一戴红袖章,归张所长指挥。吴天明说,你就放心吧,张所长把他的人都带来了,只留下值班的。郑义说,那就好。又把其他细节问了一遍,像评委打分、颁奖顺序、音响效果等,方馆长一一说了。郑义说,这事结束了要给你记个大功,我和村委请你好好喝一顿,感谢感谢你。方馆长说,你不骂我我就烧高香了。说着看了眼身边的靓靓,说,说实话,这细节的事都是靓靓在操心,幸亏有这女娃子,不然真不知道咋弄了。郑义说,都操大心了。说着又问了村合唱队的情况,方馆长说,还在那儿练呢,说是一定要拿个第一名。郑义说,那就好。
郑义走出来,见吴太平胳膊上戴个红袖章,正忙着把进村的车辆引导到一个空地上。郑义四下里看,车辆几乎要把村子占满了,但还算停放有序,没有堵住主路,这幸亏了吴太平。一个小时前,吴太平看着越聚越多的车辆,对郑义说,这车再进就把路堵死了,得找个地方专门停车。郑义看看也是,又找不到吴天明,就对吴太平说,这事就交给你,找个空地方,喊上几个人,专门引导车辆。吴太平说声“你放心吧”就去喊人了。郑义看着头上冒热气的吴太平,说,谢你了太平。吴太平愣了下,说,不谢。然后小声说,我多少年没听人说过谢我了!
郑义挤过人群和摊位,街上做小生意的也把临时摊位挪到了小广场,热气腾腾的特色小吃散发着独特的味道,围着的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大人们站在边上和小贩讨价还价。
郑义见了镇上刘书记,简单汇报了工作,就和刘书记一起拜会了临镇的书记、镇长,大家聊了会儿“三省旅游休闲区”建设的事,都很兴奋,说,这个想法真不错,咱这三省交界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文化有文化,要特色有特色,夏天是避暑胜地,听说过去皇帝都来咱这儿避过暑。这旅游休闲区要是建成了,农民脱贫就不用愁了。然后对刘书记说,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郑书记也是敢想敢干,能干大事的人,协调委由郑书记牵头,这事一定能干成。刘书记说,这还是得靠大家的支持。书记们说,这说的啥话,帮我们发财我们还不支持,不成傻子了吗?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大赛按时开始,刘书记致辞。刘书记说,过年了,告诉大家一个好事,“三省旅游休闲区”建设已经提上日程了,三边县委政府经过协商,同意成立“三边联合协调委”,主要负责旅游休闲区的协调、规划等工作,协调委主任由镇党委委员郑义同志担任,下面由郑义同志给大家说几句话。
郑义给台下的父老乡亲们鞠了个躬,然后说,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说三个意思,一是好日子在前头。咱这地处三省交界处,文化积淀丰厚,自然资源丰富,在发展旅游休闲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就是我们以后努力的方向!二是没有干不成的事。当驻村书记,开始我也很忐忑,但工作了这几年,我发现,没有干不成的事,扶贫恁难,咱这工作不也上去了、摘帽了!搞村歌大赛,大家都说难,弄不成的,可经过大家的努力,也整成了!如果说干不成,不是乡亲们的原因,是干部的原因,干部有责任心、事业心,就没有干不成的事!三是乡风文化要跟上。日子好了,有钱了,去干啥?吃喝嫖赌抽,或者是去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者干违法乱纪的事?真要那样还不如穷一点。说的意思就是农村文明建设要跟上,城里人做的事咱也要做,城里人做不了的事咱也做!今天咱村歌不也唱起来了,咱这文化不也搞起来了?最后说一句,只要大家有信心,可着劲儿干,三边旅游休闲区建设一定能成功,大家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郑义有些激动,走到外面想透口气,外面月明星稀,吴太平和几个村民还在路边忙碌。吴天明和几个年轻人在村上巡逻,郑义喊住吴天明,说,村委的人都在吗?吴天明说都在,各忙各的事呢。郑义说,趁着他们比赛,咱们开个支部会,我有些话想跟大家说说。吴天明说,明天不行?郑义说,已经跟刘书记说了,刘书记要参加的。吴天明说,那好,我就去跟他们说。
礼堂里歌声嘹亮,紧邻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却有些凝滞。郑义说,有个事情我要跟大家做个检讨,或者是做个说明。大家都看着郑义。郑义说,关于秋桐的事,我也听到村里人有些传言,说我不该偏向秋桐,把好事都给她,像公益岗、村委门前的房子、村歌大赛专门为靓靓设立独唱奖,还有人说向包工头讨要集资款也是因为秋桐等。这些事有些是真的,像公益岗、村委门前的房子租给秋桐这些我是有些偏向的,但绝对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郑义还要往下说,刘书记插话,说,这里面的情况我知道,你们可能不清楚。十几年前,郑义和你们村的柱子,也就是秋桐的男人是好朋友,他们一起在煤矿工作,有一次在井下遇上了塌方,在紧要关头柱子推了郑义一把,这一把救了郑义的命,可柱子却没能跑出来,这就是事情起因。这些年,郑义坚持每季度给秋桐家寄钱,就是想帮助她们,恐怕你们也不知道。吴良民说,可不是,只知道有人给她寄钱,可没想到是郑书记,十几年一次没落,能做到的恐怕也就郑书记您了。吴天明说,你个郑义,有这事咋也不跟我们说,还是信不过我们?郑义说,这都是私事,所以没跟大家说。今儿说了,是因为存在心里总有些不安,觉得对不住柱子,也不利于工作开展,总不能让大家心里一直存着疑问。刘书记说,郑义说得对,今天郑义给大家带个好头,党员就是要坦诚相见,有问题有思想就要说出来,用集体智慧来解决问题,一个人的思维和力量总是有限的,有些时候你就是脑子想破了也不一定能想出个眉目,可别人给你点一下,你就知道咋弄了,就是这个道理。
会议还在开,郑义走出来,伸了下腰,看着亮如白昼的文化广场,嘹亮的歌声像成群的鸽子,扑棱棱从窗户里飞出来,扑扇着翅膀,一路飞升盘旋,在桃源村的上空起舞飞翔!
(原载《安徽文学》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