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

金陵怀古^[1]

登临送目^[2]，正故国晚秋^[3]，天气初肃^[4]。千里澄江似练^[5]，翠峰如簇^[6]。征帆去棹残阳里^[7]，背西风酒旗斜矗^[8]。彩舟云淡^[9]，星河鹭起^[10]，画图难足^[11]。 念往昔豪华竞逐^[12]，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13]。千古凭高对此^[14]，谩嗟荣辱^[15]。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16]。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17]。

这首词可能作于治平四年（1067）作者出知江宁府时。

词中描绘了金陵的壮丽景色，表现了作者热爱祖国河山的感情；同时，通过批判六朝封建统治阶级的奢侈生活，抒发了作者对现实政治的愤慨。

这首词是王安石的代表作。在以怀古为题材的作品中，它也是非常突出的。用字的精炼，用典的妥帖，怀古和讽今的结合，写景和抒情的衬托、对照，这些都反映了王安石在词的创作上的成就和特点。

《历代诗馀》卷一百十四引《古今词话》说：“金陵怀古，诸公寄调《桂枝香》者，三十馀家，惟王介甫为绝唱。”

---

[1] 金陵：古地名，宋时为江宁，即今江苏南京市。金陵曾为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的都城。

[2] 送目：远望。

[3] 故国：旧都城，这里指金陵。

[4] 肃：肃爽，形容深秋的天高气爽。

[5] 澄江似练：长江水色澄澈，远远望去，像一匹伸展开的白绢。谢脁《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6] 簇（cù促）：箭头。这句形容远山林立。

[7] 征帆去棹：指来来往往的船只。征帆，一作“归帆”。残阳，一作“斜阳”。

[8] 酒旗：酒店门前所挂的标识，又叫酒帘。宋代酒店往往揭大帘于外，以青白布数幅为之，见洪迈《容斋随笔》。矗（chù触）：竖立。

[9] 彩舟：船的美称。这句说，远处水天相接，船只仿佛是从云中驶过，船身蒙着一层淡薄的云雾。

[10] 星河：银河。这里比喻远望中的长江。鹭：一种水鸟。当时江中有白鹭洲（在今南京市水西门外），洲上白鹭群生。这句说，远远望去，水洲上的白鹭纷纷起舞，仿佛是在银河上飞翔。

[11] 难足：难以完全表达出来。

[12] 豪华：指六朝统治阶级的奢侈淫糜的生活。逐：追逐。念往昔，一作“念自昔”、“叹往昔”。豪华，一作“繁华”。

[13] 门外楼头：指陈为隋灭。语出杜牧《台城曲》诗：“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诗中的意思说，陈后主陈叔宝方苟安江左，日夜寻欢作乐，不料隋兵已迫临城外。门，指朱雀门，隋将韩擒虎率兵经此门攻入金陵。楼，指结绮阁，陈叔宝宠妃张丽华的居处。相传陈叔宝和张丽华正在阁上赋诗作乐，韩擒虎拥兵破门而入，见唐颜师古《大业拾遗记》。以上两句，慨叹六朝统治阶级因奢侈淫佚、腐化堕落而相继亡国。

[14] 这句说，站在高处，面对着如此壮丽的河山，缅怀着遥远的古代。

[15] 谩：通漫。徒然。嗟（jiē接）：叹息。荣辱：指兴盛和败亡。

[16] 以上两句说，历史上的兴亡旧事已随流水一起消逝，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些衰飒的自然景色。随，一作“如”。衰草，一作“芳草”。

[17] 商女：指卖唱的歌女。后庭遗曲：指陈叔宝所作的《玉树后庭花》。祯明（587—589）初，陈叔宝作新歌，歌词哀怨靡丽，其中说：“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当时有人认为这是陈亡的预兆。见《隋书·五行志》。后人视此曲为亡国之音。杜牧《泊秦淮》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以上三句表现了作者对北宋统治阶级苟且偷安的荒淫生活和当时腐朽的社会风气的愤慨。唱，一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