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立面上却浮起一抹诡谲的笑,他一边笑,血一边不断从嘴里鼻里冒了出来,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怕,“赵贞如……你以为你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
赵贞如微微一愣,眉梢微挑,“父皇你说的不会是给小六的那道立三哥为皇帝的圣旨吧?”
赵安立闻言,脸色大变,险些一口气呼吸不上来。
他恶狠狠的盯着赵贞如,仿佛在盯着一个鬼一样。
他嘴唇发颤,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那一刻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赵贞如脸上的笑更加优雅,可眼底却隐隐有泪。
他好累啊。
他终于走到了这里。
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如此的寂寞。
“畜生……畜生……!”赵安立不停叫骂着,很是困难的扭过头,双手胡乱挥舞着,“许实,许实!过来!救驾……救驾!”
可许实站在门边,一如往常一般低眉顺眼。
他明明站得那么近,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竟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中含着一丝悲悯和愧疚,就那么站在那儿。
似想到了什么,赵安立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父皇,赵小六是我的人,许实是我的人。等我走出这扇门的时候,整个皇宫会是我的,整个汴京会是我的,整个大魏都会是我的。所以,你可以死了。”
话音刚落,赵安立竟又连连吐出了好几大口血,随后他狂怒着,叫喊着,最终却双眸瞪大,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瞬间抽走了。
他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睛瞪得老大,倒影出赵贞如的模样。
——咚。
赵安立僵直的身体倒下,再没有了气息。
大魏朝的皇帝就这么死了。
死得那么突兀。
整个房间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外面的雨声和哭声就这么肆无忌惮的传入赵贞如的耳朵里。
仿佛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震得他耳膜有些生疼。
他敛眉,视线落在赵安立的脸上,恍惚间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父皇看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眉头紧皱。
一如现在。
他茫然的坐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他这辈子,都想着有朝一日这个男人能死在他手里。
于是他从很久很久之前便步步为营,精心谋划。
他这辈子唯一的目标,便是让他死。
可是当这个目标真正达成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竟是空白的,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也没有觉得释然。
他替父母报了仇,他手刃仇人,挥刀斩断了所有的梦魇。
他轻轻闭上眼睛,在脑子里细细的摸索,他试图想起爹娘的样子,试图想起自己这样报仇的决心是从何时开始。
可是他竟悲哀的发现,他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原来时间的尽头是遗忘啊。
赵贞如呆呆的坐在那里,深深的看了一眼赵安立,那个曾经他恐惧到了极点的男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骨。
他静坐了良久,似乎有些恍然,随后才幽幽道:“原来今天……我说了这么多的话。”
随后他起身,缓步走到了门边,许实公公低眉,神色恭敬。
赵贞如还没有开口说话,许实公公却已经先开口了,这个服侍过赵安立大半辈子的男人,此刻背有些佝偻,似一瞬间老了许多。
“奴才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一是殿下势不可挡,大势所趋,奴才没有选择。二是因为奴才的家眷还在殿下手里。”
赵贞如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惊愕许实公公突然说的这些话。
许实公公突然如释重负的一笑,白净的脸上仿佛多了些许褶皱,他看了一眼床上躺着赵安立的尸首,随后抽回视线,落在赵贞如的脸上。
“奴才听了这么多的秘密……想必殿下应该不会留着老奴这条命吧?”
赵贞如覆在门框上的手顿住,他扭头,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许实公公。
说实话,能在赵安立身边服侍这么久的老人,那必定都是人精。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新帝继位,就算是居功甚伟的老人也不一定有个好下场,更何况他这种背叛旧主的奴才?
许实公公在决定站在赵贞如这一边的时候早就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更何况,赵贞如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无论他愿不愿意,他的亲眷都还在赵贞如的手上。
许实公公面若死灰,眼底一抹绝望,他喉头一滚,看向外面跪着的众人,苍老的容颜上有些许平静的不舍。
“老奴知道分寸,不会叫殿下为难。只希望殿下您记得答应过老奴的事情,老奴的那些侄男侄女们,命薄如纸,还望殿下多多照拂。”
赵贞如看他一眼,随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许实公公得到赵贞如肯定的回答,面上绽出一丝笑颜来。他伸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外面的雨丝顺着飘了进来,落在鞋面上。
许实公公看了一眼鞋面上的雨滴,轻轻笑了。
他已经年过五十,能在深宫之中平安无虞的度过这么多年,已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亲眼看见过敌人打到城门之下,亲眼看到过无数位高权重之人像是蝼蚁一般死在权谋之中,亲眼看到风家的逼供谋反,亲眼看到整个汴京城内的风起云涌。
这把老骨头,确实是该死了。
细密的雨水之中,许实公公身上的那件青色官袍被打湿了,他站在台阶之上,看一眼院子里跪着的众人。
那些人早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可惜雨声连绵,听得并不真切。
他们只知道皇帝跟赵贞如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他们看着许实公公背后的赵贞如,他敛眉低垂,静默在那里,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悲痛。夜幕里半点亮光也没有,只有低垂的雨幕,和灯笼微弱的光芒。
台阶之上,雨水成积,泛出残灯的影子。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在许实公公脸上,期待的、绝望的、恐惧的、猜疑的。
许实公公环顾一圈众人,压着声音,拖长了音调,仿佛气若游丝,偏偏又贯穿雨雾,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皇上…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