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放肆

雨水浸透了棺材板,里面却是滴水未进,只是空荡荡的摆着大哥的骨灰盒。

文武百官,汴京万民,全都早早的立在城门之外,静候太子哥哥回京。

只是朝野中的大臣换了大半,许是因为风家的原因,父皇铁血手段镇压和清理,一时之间,整个朝堂仿佛换了人间,赵溧阳竟没有看见几个曾经熟脸的朝臣。

风家的傀儡遍布整个朝野,如今风家倒台,朝臣大换。

赵溧阳撑着油纸伞,身着一件素白的衣衫,只是将头发挽起,插一支银簪,不施粉黛的脸上看起来多了几分素净,看起来像是一株幽幽绽放的玉兰。

她眼底有淡淡的泪痕,这使得她看起来更多了一分楚楚可怜。

她站在人群最前侧,迎接赵贞吉回宫。

而顾湘静和母后都被幽禁在各自的寝宫之中,守卫的人都是亲信,父皇又下了命令,谁都不得将此事告知二人。

赵贞如就站在她旁边很近的位置,同样一身素衣,青纸油伞,站得笔直,仿佛山间翠竹一般,清冷飘逸。

当护送的队伍出现在雨雾尽头的时候,赵溧阳终究是没有忍住,眼眶发酸。

她想起大哥给顾湘静做的那条红绳,现在还戴在顾湘静的手腕上,顾湘静把这绳子当宝贝一样,无论做什么,从来都不取下。

她说要等着大哥回来帮她取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是一片温柔。

一辆马车,拖着大哥的棺材回来。

父皇在许实的搀扶之下,缓缓靠近了些许,随后扬天嚎啕一声,老泪纵横,“贞吉啊,我的儿啊——”

随后二姐、五姐、三哥全都涌了上去,后宫的嫔妃们也都扑了上去,一个个哭得是如丧考妣哭天抢地。

赵溧阳站在那里,竟不敢向前。

她只觉得恍然。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了呢。

那里面躺着的,一定不是大哥。

赵贞如虽然聪明,可大哥也不笨,以前明枪暗箭的躲了那么多次,这次怎么会就这么突然的死了?

赵贞吉会不会没有死,这会不会也是他的一个圈套?

赵溧阳脸色有些苍白,不断有人挤过她往前去,似要将大哥的棺材团团围住。天空淅沥沥的雨不停,油纸伞撑开,雨水溅湿了她的衣裙。

她神情木然的站在那里。

直到耳边传来赵贞如的声音,“不去看看?”

背后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气扑鼻,他的声音萦绕在耳侧。

赵溧阳眼底有一抹藏得极好的厌恶,她抿了抿唇,道:“他们哭得再悲恸,也只是做给父皇看而已。”

赵贞如却道:“那毕竟是疼了你两年的大哥。”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这话不知在说谁。

赵溧阳偏头,险险的擦过他的胸前,随后她侧开些许距离,压低声音道:“你拿走了那圣旨,若是父皇问起,我怎么答?”

“圣旨已经送到你房间里了。”

赵溧阳反应很快,“假的?”

“你觉得呢。”

赵溧阳皱眉,“你以为能瞒得过父皇的眼睛?”

赵贞如却笑,明媚如白花盛开,眼底却如凛冬的霜雪,“你放心,父皇不会活那么久。”

赵溧阳心底一寒,只觉得整个人一软,险些站不稳。

赵贞如上前,在暗中扶住了她。

视线刚好落在她的头顶,如墨黑发之间,她斜插着一支银簪。

正是她十二岁的时候他送的。

从融银、锻打、锤錾、錾刻、镌镂,他亲力亲为,烧坏了他好几件衣衫。那银簪上镶嵌着的唯一一点玉石,是从他随身玉佩中摘取的,如星星点缀,使得整支银簪瞬间有了灵气。

赵贞如抿唇,别过视线,仿佛没看到一般。

赵溧阳脸色有些苍白,握住油纸伞的手险些不稳,她声音有些沙哑道:“那就恭喜四哥了。”

赵溧阳说着这话,试图抽开他扶着的手。

对方却暗中用力,在衣袍之下趁势抓住了她的手。

赵溧阳不由得大惊,想着这里到处都是人,更何况赵贞吉骨灰就在一尺之地,赵贞如竟是如此胆大妄为。

抬眸,赵溧阳凤眸微眯,瞪着他,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偏偏那人丝毫不肯撒手,他面上神情不变,抓着她的手,在衣袍的遮挡之下,轻轻的抚摸,他的指腹很粗糙,一寸一寸游离在她光滑的手背肌肤上。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人的神情是如此平静,纵使身边人来人往,谁都有可能发现这里的异常,可他却肆无忌惮,眼底寒芒灼灼,竟有一抹势在必得。

赵溧阳想要抽走,可那人却纹丝不动。

赵溧阳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又惊又怕到了极点,一双眼眸染上点点雾气。

“六妹妹。”身后传来四嫂的声音。

赵贞如一下将手放开。

赵溧阳松了桎梏,神色微微一变,随后扭头喊了一句,“四嫂。”

四嫂独自撑着油纸伞,却不见往日她身边那个总是眉开眼笑的小丫头,好像是叫琥珀,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赵溧阳倒也没在意。

四嫂提醒了她一句,“六妹,要走了。”

赵溧阳只怕被孟芊看出了破绽,脸上笑容有些勉强,她见孟芊脸色并无异样,便应了一声,“来了。”

赵溧阳此刻才看见赵贞吉的灵车已经启动,马车缓缓往城内而去。

而父皇方才晕了过去,被许实公公背上了一辆马车之中,太医院的大夫已经前去施诊。

两侧百姓肃穆跪在道路两侧,万街长巷,除了雨声滴滴,便只剩下了人群之中压抑的哭声。

白如雪的纸钱纷纷扬扬,细密的雨幕之中,白色的丧旗飞扬。

自从母后被褫夺后位之后,由三哥生母丽妃娘娘暂时统领后宫之事。

丽妃倒也有些手腕,大哥赵贞吉的丧事办得游刃有余,一面是贤惠得体的后宫妃嫔,一面又是父皇心头的解语花。

赵溧阳看着三哥那些苍白的脸,想起那道被夺走的圣旨,心里多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三哥向来胆小怕事,他是庶出,身子又不好,平日里只爱跟太监们斗斗蛐蛐儿。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还常年汤药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