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女孩儿父母的心,更是可怜。
早在马依诺高考报志愿时,老爸就劝她考个师范或医学院,将来都是铁饭碗,当她意志坚决地选择法学时,老爸叹了一口气说:“将来,可就得自己刨食吃了。”
马依诺上了大学之后,老爸对李依诺的妈妈说:“还得多赚点钱,闺女以后要是想开个律师事务所,咱们得给她开起来。”有了这个打算,老爸把生意增加了不少项目,越发操劳,心脏病也越来越严重。而马依诺从小就崇拜白手起家的老爸,要强得很,学习努力不说,寒暑假家总能给家里的生意搭把手,到火车站接过货,通宵理过订单。老爸生意场上的朋友们,都羡慕他有这样聪明懂事的好女儿,抱怨着自己的孩子不争气。也正是由于马依诺以老爸为偶像,她不愿意找个稳定的工作,她想做一番风生水起的事业。
这次,到律所蹚了一次水之后,马依诺没有太多想法。但老爸看得出,女儿找工作将必然是辛苦的,便开始在家里绞尽脑汁地琢磨女儿的前程。他把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一遍之后,觉得有个路子还是不错的,就跟马依诺连线说这个想法。
“咱们家以前在镇里住时,那时候还没有你,后院的邻居,现在是省里法院的副院长,叫赵国华,他肯定能记得我,我给你找找他?咱们准备些钱,让他给你安排安排?还是到法院工作好。”
“爹爹,工作是为了赚钱呀,怎么还能花钱啊!”自从老爸炒了点股票,她就喊老爸“跌跌”,以表达自己对炒股这件事的反对态度。老爸多次试图更正这个称呼但是无果,而且听起来很有些撒娇的味道,也就被迫接受了。
“你不要想得太单纯,好工作大家都抢,能不花钱嘛。”老爸商场杀伐多年,深知利益二字的厉害。
“我还没正式开始找工作呢,找不着的时候再说。”马依诺应付了一下老爸,“再说,找人办事的,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嘛。”又插科打诨了几句,不顾老爸想苦口婆心劝她的意愿,就挂断了。
在她看来,让家里花钱找工作是万万不能的,她的自尊心不允许。不过老爸的话也提醒了马依诺,确实要认真考虑一下考公务员的事情。
大多数法学专业的学生,都把考公务员看作一件必须要做的事,马依诺也打算今年考一次。马依诺按自己的想象,对公务员有一个总结:“廉洁奉公的必然清贫,发家致富的必然违法”,而清贫和违法这两种状况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并不想走公务员这条路。但这个逻辑毕竟只是她想象出来的,真要决定是否当一名公务员,她得真正地去了解一下。
冯舰昭有一位远房的小姑冯忠慧,在法院作法官,马依诺曾见过一次。这位小姑虽然辈分比冯舰昭高,但年龄只比他们大几岁,很有共同语言,马依诺想多向她了解了解。
磨着冯舰昭联系了他的小姑,马依诺抓紧时间给小姑家的孩子买了玩具,就拉着冯舰昭直奔小姑家里。
时值周末下午,只有冯忠慧一个人在家,冯忠慧的父母从老家过来,领着外孙到公园去玩了。
午后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投到屋内,让整个房间温暖而明亮,冯忠慧圆圆的脸上也是温暖的。
“我是专科毕业,当时家里要安排我到咱们老家的油田工作,很多人都羡慕。可是我就想,我怎么就不能是大学生呢,于是考了专升本,那就是一个大转折,要不然,我怎么也不可能现在当法官!”
就这几句话,让马依诺感觉她是同道中人,马依诺也是这样的人,为了梦想时常和自己较着劲。
冯忠慧很善谈,从工作上的事到家里的事聊了许久,马依诺认认真真地听着,冯舰昭也陪着小姑和马依诺安静地坐着,笑着,一直都没有拿出手机刷。
傍晚时分,冯忠慧的父母带着小外孙回来了。
冯忠慧的父亲身材挺拔,母亲清瘦但很有精神,他们踏进房门的时候,冯舰昭和马依诺礼貌地站起来打招呼。
冯忠慧对孩子说:“你看看哥哥姐姐给你买的遥控车,快谢谢哥哥姐姐!”
小孩子缅腼腆腆地说了句谢谢,然后笑嘻嘻地躲在姥姥身后好奇地看着马依诺和冯舰昭。
马依诺不愿打搅一家人的团聚,打算离开,但冯忠慧非常热情地挽留他们一起到附近的如意坊吃晚饭。
“你们不是想多了解了解司法系统的事吗,留下来吃饭,我父亲可是资深的检察长,让他给你们讲讲。”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家乡的检察长,马依诺顿时对面前这位精神矍铄的长辈敬畏起来。
冯检察长爽朗地笑了:“已经退二线了,退了快一年了,现在就是享受天伦之乐。”
冯忠慧的母亲也热情地挽留:“都是一家人,留下来热闹热闹。”
他们真诚挽留,马依诺也就不再见外。
席间,检察长小酒稍酌,打开了话匣子。
“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水龙头接到了国家的水管子上!”好汉也提当年勇,检察长从部队转业到复员去检察院,把自己的经历一直讲到了当上检察长,很是激昂。马依诺和冯舰昭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贪!这是我的原则。要说一点没乘国家的方便车,清得至清无鱼,那是大话,但是权钱交易的事儿,我一点儿不沾。你小姑说我,‘你要是贪点,我何必现在还得贷款买房’,我就和她说,人活着,心安最重要。这几年反腐抓得厉害,咱就不怕,这就是这些年的党性保着咱能安心睡觉!”
“别看公务员工资不算高,但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冯忠慧的母亲补充着,心满意足的神情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一样,“她爸在岗的那些年,就没怎么在家吃过饭,天天有人请吃饭,不答应人家就担心,哎呀,推都推不掉。我们那个年代,住房都是单位管,现在你小姑虽然自己还房贷,其实也没什么负担,法院福利好,采暖补贴过节补贴都够用,单位食堂花样儿特别多,一顿就交一块钱。”
“最近想不在单位吃都不行,这个月案件任务重,晚上得加班,一天三顿都得在那吃。”冯忠慧边喂小孩儿边说。
“你小姑现在也是他们院里的骨干了,今年的先进奖又是她。”冯爸爸美美地嘬了一口酒。
“你研究生毕业,起点高,将来要是来法院,挑一个好点的庭,发展肯定比我好。”
“我表弟的孙子,上咱们家那边的幼儿园,一个月得交两千块钱,我外孙上公立幼儿园,那么漂亮的大院子,交几百块钱,吃得好玩得好。这不都是因为你小姑的单位好嘛。”检察长提到外孙,脸上泛着红光。
“可不是,现在上个幼儿园都那么难,上个小学更不容易。”冯忠慧的母亲摸着小外孙儿的头说。
吃得差不多了,冯舰昭起身出了包房,要悄悄地去结账,冯忠慧眼疾手快,冲出去把他拉了回来,责怪道:“怎么能让你们花钱!我这有他家的卡,打折,我们总在这吃,到我家来了,我得做东。”
“就是,让你们花钱成啥事儿了,你们还没挣钱呢。将来你们在峰夏成家立业了,我们都到你们家里去吃。”冯忠慧的母亲说得亲近,让马依诺心里觉得暖暖的。
要分开时,马依诺问了一句:“小姑,你知道高院的赵国华吗?”
冯忠慧对她为什么这么问也猜到了八分,想了一下说:“都说他不太办事儿。”
马依诺点点头。
路上,只剩他们两人时,冯舰昭非常兴奋地对马依诺说:“咱就考公务员了!就这么定了,公务员多好啊!”
马依诺说:“公务员的幸福指数是很高,你看他们家,多幸福。但是,我听检察长说完,反而不想当公务员了。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冯舰昭奇怪地问,“为什么啊?既稳定,又体面,还有双休日,到时你就能多陪陪孩子了。”
听到“孩子”两个字时,马依诺立即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你得先向我求婚再说孩子的事吧!你们理工科的都这么务实啊!”
“求!求!求!肯定求!我这不是想,你喜欢小孩儿嘛。”冯舰昭知道自己又要被批评不浪漫了。
“一点都不浪漫!你求我,我也不答应你!”马依诺瞪了他一眼。
“不答应我就再求,求到答应为止!”哄了哄马依诺,冯舰昭继续游说,“你想想公务员多好啊,安排个事儿啥的,多方便。”冯舰昭指的就是孩子上学的事情,他工作两年了,亲眼看到过中年同事的愁苦和无奈,但没敢再提“孩子”两个字,不然又要聊跑偏了。
“就是因为听他们说小孩儿上学的那件事,让我觉得当公务员不好,我不想将来把几千块钱的事情看成一件大事儿。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我要用很高很高的薪水来证明我的价值。我要让我爸妈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让他们不必为我担心,让他们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马依诺对自己的前程信心满满,“还有,我也不觉得天天有人请吃饭是什么好事儿,我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吃饭,不想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吃饭。”
想到这个爱读书爱写诗的懵懂女孩儿,马上就要步入社会的丛林,去应对她不喜欢的人和事,冯舰昭怜爱地拉起了马依诺的手,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牵着她漫步在霓虹笼罩的街边。
也许,即便十年后的马依诺来到她面前,告诉她:“生活的开销里,除了几千元的学费,还有几百万的学区房;应酬的饭局里,除了推杯换盏的甲方,还有恭敬谄媚的乙方。”也未必改变得了,她现在的所思所想,所期所盼。
职场的江湖,不蹚一趟,不知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