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爷爷的橘园11

ICU外，爸爸和伯伯并排站着，现在还没到探望的时间，任何人不能进入。爸爸的眼睛有点红，应该是这几天没有睡好。可是，这几天明明是最好休息的时候，反正家人也不能进去，除了休息还能做什么呢？

“医生有说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吗？”爸爸问伯伯，伯伯摇了摇头。

爸爸叹着气：“已经五天了，钱又快撑不住了……”

伯伯点着头，他也很无奈：“那也得坚持住，我会再想办法。”

爸爸走出了住院部，走出了医院，正好遇见了前来换班的妈妈。妈妈每周只有两天的时间，一天半给了文文，只有半天是来陪爷爷的。

“文文的事情，你处理好了吗？”妈妈看着爸爸。

爸爸点了点头：“好了，房子已经可以住了，下半年就可以搬过去。”

这栋房子是爷爷生病前买的，这花掉了家里大部分都积蓄，这也是现在爷爷看病困难的一个原因。爸爸也说过：“要不我把房子卖掉吧。”

可是，全家人都在反对，因为房子是刚买的，现在又卖掉会亏不少钱。最重要的一点是，房子和车不一样，车只是一种交通工具，而房子是家。

“那幼儿园呢？还是你和我说过的那个明星幼儿园吗？”妈妈继续问。

爸爸点着头：“没错，我们小区的片区就在那里，而且，从这个幼儿园毕业之后可以直接去向阳三小，向阳最好的小学之一。今年九月可以去读幼儿园了，城里的孩子读书都很早。”

“你安排吧。”妈妈说完，分道扬镳。

手术后的第七天，爷爷终于从ICU病房中被推出来了。他身上插了更多的管子，人看起来也更加虚弱了。病房没有变，依然是那个靠着窗户的位置，阳光照了进来，爷爷睁开了眼睛，这个世界朦胧地出现在了眼前，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阳光了。点滴不停地打着，以爷爷的身体，目前依然不能吃饭，只能靠葡萄糖来维持生命。

病房外，医生的办公室里，伯伯站在办公桌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可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做好了的。真的很抱歉，但我们真的已经做到最好了，真的已经没有机会了。”

伯伯走出了办公室，他知道几天之前姑姑已经来过这里了，但是并没有任何结果，甚至让医生有点忌惮这一家人，也许是因为姑姑闹了吧。可是，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几乎没有人可以做到冷静吧？

文文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不过这几天春雨不绝，以至于不能出去和天天一起玩了。他坐在窗户前，隐隐约约看见远处的烟雨中有一个人影，那是爸爸。

爸爸走到了屋檐下，收起了伞，坐到了文文身边，一只手搭在了文文的肩上：“文文啊，我问你一个事，你喜欢这里吗？”

文文看着门外的雨，认真地说：“我当然喜欢这里啦。”

爸爸点了点头：“那如果要去城里，你愿意吗？”

文文没有说话，他似乎在回忆什么，就在几个月前，一个女孩曾经和他说过：“我要去城里读书了。”然后，这个女孩就消失了。

“城里？究竟什么是城里？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去城里呢？”文文很疑惑，这些事情真的是现在的他所不能理解的。

爸爸摸了摸文文的头：“所有人都要去城里，是因为城里更方便啊，可以买到更多你爱吃的饼干和糖果。而且，城里有更好的幼儿园啊……”

“幼儿园？幼儿园又是什么？”文文打断了爸爸的话。

“幼儿园就是交朋友的地方啊。星星和天天不是都要去读学前班了吗？学前班就是幼儿园的一部分啊。”爸爸耐心地解释着。

文文低着头：“新的朋友？那我是不是一定要和老的朋友道别了呢？”

爸爸微笑着：“也不是，可是呢，更多的朋友可以让你更加快乐啊。有些时候，我们必须别离，不是因为老朋友不好，而是因为新朋友同样重要。也许你不懂吧，以后慢慢就懂了。”

雨打在地上，溅起的水滴四散，很快与地上的水混合在了一起，只留下一圈涟漪。一部分弹起的水滴落在了文文的脚旁边，给人一点点的寒意。

爸爸见文文没有说话，继续说：“还有，等去了城里就可以见到钢琴了，这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文文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向了爸爸，低声说：“那我们走之后还会回来吗？”

爸爸继续微笑了，可是，这微笑有点假，当然，文文不可能看得出来：“也许会吧，也许不会吧。”

文文继续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爸爸回答：“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反正，你有足够的时间和天天道别。”

文文又沉默了，他没想到，要离开这里的人不是天天，而是自己。

几天之后，也许很久，也许很快。文文再一次去了医院，这是他第二次去到那个地方，那个可以让他恐惧一段时间的地方。他是和奶奶一起坐公交车去的，也许坐了很久很久吧，反正文文睡着了。

走进病房，文文认出了躺在病床上的爷爷，他似乎比上一次更加活跃了，话也比上一次多了很多，他问了文文很多问题，文文却一个都没有记住。大人们似乎也很快乐，因为他们一直都在笑，和几天前爸爸的笑一样，都是假笑，这微笑的背后是泪水，只不过文文发现不了。

文文不懂什么叫回光返照，不懂得什么是永远的分别。

那天，文文是和妈妈一起离开的，他们没有回仙山乡，而是去了一个文文不认识的地方。

这几栋楼比乡下的所以房子都要高，妈妈带着文文走进了其中一栋，走到了四楼，打开了门，并告诉文文：“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了，过几天就能搬过来了。”

文文和妈妈走后，奶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姑姑不停地劝着，说什么开心一点，可她的眼泪却出卖了自己。

“爸，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伯伯含着泪问。

爷爷回答：“我能有什么好牵挂的呢？我离开之后，仙山的房子应该没有人再会去住了吧？我的橘园应该也不会再有人管的吧？不过，这都没关系了，我只希望，家里的三个孩子可以快乐地成长，有没有出息真的没那么重要，开心就好。”

那一天晚上，爷爷闭上了眼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一天晚上，大人们流出了眼泪，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