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郭增福》(九)

当郭增福把房租钱拿到房东老太太面前的时候,他看见老太太的眼睛是发光的,表情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的,那老太太用手哆哆索索的捧着房租钱,一脸懵逼,想了一下,道:你会变戏法吗?还是你去抢银行了?前些天还说你拿不出来呢。这些钱不会不干不净吧?

郭增福道:你放心,这是我一个朋友借我的钱,钱都是好来的。老太太听完才半信半疑的收了房钱,离去了,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郭增福,目光比以前明显柔和了好多。

王惠给了郭增福一箱子钱,那天接过来之后,郭增福也高兴了一会儿,把一箱子钱用力的掷在他的破木头桌子上,就要听个响儿,他穷了太久了,一个声音就能让他得到满足,他是打心里感谢王惠,这个帮自己渡过难关的女人,如果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娶她为妻,嗯,然后就变着花样的哄她、爱她、宠她。

郭增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唉,你想什么呢?人家是什么啊?著名曲艺演员,色艺双绝,喜欢她的男人肯定早就排到澳大利亚去了,你郭增福,呵呵,说好听点是一个非著名的曲艺演员,说难听点,你他妈的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喜欢人家,现在的你配吗?

“唉,日子刚稳定下来,就想东西想的啦,还是先老实说相声吧,剩下的,都寄托在未来吧,希望未来能好。”

郭增福这么想着,看着窗外,以前,在他望天痛哭的时候,窗外的太阳是破碎的,光是恍惚的,前路茫茫,不知何往,郭增福喜欢写些杂诗,抒发心情,这时候,是他最不得志的时候,作一诗道:沙鸟飞低岸,孤雁落衡阳。

霜迹板桥千古恨,孤身独影路茫茫。

日子是自己的,大马金刀也是郭增福,吃不饱喝不上也是郭增福,他现在是自己在受苦受难,身旁没有一个人能分担他的苦楚,郭增福不想把王惠拉下水,他自己已经过得够苦了,还要拉一个女人陪着他一起吃苦受累。他郭增福做不出这样畜生的事,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

但是郭增福不能放弃自己的班子,不能放弃相声,就算是他饿死了,BJ相声大会也绝不能关门,就是关门了,相声也绝不能死、相声绝对不能亡。

郭增福打算重新开始。

他出门,在街上走,留心观察着周围,想找回一些证据,一些相声还活着的证据。

现在没人听相声了,相声已经死了!不!相声不会死的,遥想当年,晚清纷纷乱世,相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在天桥上、在人堆里诞生了,这世上的人,只要还需要欢笑,需要快乐,相声就永远不会亡的,相声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服务大众的,只要有人,就有相声。

这就是促使郭增福坚持下去的动力。

但是,世上的事往往都是不随人愿的,现在是新年,街上一片欢腾的景象,可郭增福并不想驻足感受年味儿的浓烈氛围,街上的繁华与他无关,他走着,四处张望,哪怕是看见一个江湖艺人都能让他重燃希望,可是,走过了整整的一条街,一个江湖艺人也没看到。

郭增福又要失望了。他是被张先生看中,立志让相声回归剧场、回到人堆里去的相声演员,和电视上那些西装革履的相声演员不一样,那些人,演一场固定是那么些钱,拿着死工资的那些人,没在民间江湖这个苦炼狱里走过一遭的那些人,他们未必是真的热爱相声。

可是,现在电视相声的火爆,民间相声的没落,也是不可争议的事实,郭增福一叹:唉,为何就没人明白他们这些天天都像在走鬼门关的民间艺人的苦心啊。

“肚子饿了,吃碗面去吧。”一摸口袋,交了房租以后,兜里还有一些散碎的零钱,于是,食不果腹的郭增福进了一家路边最便宜的面馆。

面馆里只有十来个桌椅,生意冷清的很,郭增福苦笑,也是小店,看来除了自己以外,就没有别人光顾了吧,也好,清静。

掌柜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有俩小男孩在前台疯跑,郭增福也和他熟悉,知道这店的情况,这是一家父子合开的店,父亲是掌柜,儿子在后厨掌勺,在前台玩的这俩男孩,是掌柜老头儿的两个小孙子。

郭增福要了一碗牛肉面,喝着,看着在前面玩的两个孩子,俩小子疯跑疯叫,没有一会儿就累了,然后,看着大一些的那个孩子提议道:弟弟,要不咱俩说相声玩吧,小一点儿的应声道:好啊好啊。

郭增福抬头,看着俩小孩儿。

大一点的孩子马上规规矩矩的站好,朗声道:今天我们俩人给您说一段儿相声。

小一点儿的孩子根本不懂接话儿,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板,大一点儿孩子提醒道:说呀啧,该你了,说呀。那孩子怯懦的低着头:可是……我不知道说啥啊。

郭增福的内心又布满希望了:谁道相声已死?现在,就在他面前,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在说相声吗?相声还活着,而且还可以活得更好,这就是郭增福为之奋斗的目标。

“老板,来碗炸酱面。”

有个人进来了,他也在那两个说相声的小孩跟前停了一下,郭增福注意到了这个人:他穿着一身蓝色大褂,脸上皱纹很多,脸色是不大好看的古铜色,烫着头,手里拿着一根烟卷。

郭增福心想:这人也是说相声的吗?哈哈,可算见着同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