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小人物的悲歌(中)

天寒地冻。

趴在大雪屋檐上的缪降鸿和段明胜觉得麻木。

以及深深的恐惧。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寒酒镇等来的不是情报上说的仅有五品的北关官员周观。

而是站在北魏权势巅峰的西关藩王。

西关藩王背后三道身影收敛气息,但任谁也能认出来,这三个人乃是被誉为西关三犬的大人物。

哪一位不是手中沾染无数鲜血的存在?

段明胜屏住呼吸,眼睛不敢眨动。

三个小人物,在不经意间闯入了不该进入的世界。

接下来所见所闻的一切,都不是他们这个层次能够接触到的。

缪降鸿瞪大眼睛,看着跟在西关藩王背后那道拎着灯笼的影子松开手。

一颗头颅重重砸在地上,溅出血花。

热气未散,那颗头颅的眼睛透着迷茫。

是周观的人头。

接着漫天风雪大起。

寒酒镇降下霜白,黑夜之中凝聚起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比西关白袍更加恢弘高大,身披银白色大麾。

怀中居然是一个在安静襁褓之中酣睡的婴儿。

缪降鸿在天阙悬挂的画像上见过这个披着银白色大麾的男人。

他是风雪银城的城主。

段明胜心跳狂跳不止。

他们彼此对望一眼。

心中的恐惧,令他们如坠深渊。

这个任务,已经彻彻底底超过了他们的能力范畴。

即便是天阙那两位九品强者来了,遇上了西关藩王为首的四人组,也只有饮恨落幕。

更何况是风雪银城城主这种真正站在世界巅峰级别的大人物?

十死而无一生。

段明胜和缪降鸿的身躯已经僵硬。

他们想走,想逃,却连动也动不了。

风雪银城城主淡淡瞥了一眼周围。

他轻声笑了笑。

“北魏那个背负剑骨相的男孩儿,我银城收到了。”那道恢弘巨大的声音缓缓开口,“这个襁褓里的女孩便是风雪银城的回报。她乃是大夏棋宫的妖刀魂魄转世,足以镇压北魏国运。让她成长起来,举兵伐西之时,足以令棋宫血流三千里。”

西关王爷温柔接过那个襁褓之中的婴儿。

大白袍在风雪之中飘忽落定。

他的声音极其平淡:“这么说来,风雪银城算是入世了?”

披着银色大麾的男人平静点了点头。

西关白袍儿极为满意的笑了笑。

不枉他草蛇灰线伏线千里。

“王爷,无关的蝼蚁,是杀是留?”袁四指突然开口。

缪降鸿闻言猛然睁大双眼。

段明胜一动不敢动。

西关那道白袍儿面上浅淡笑意不减,拎着灯笼沉默不动,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风雪银城城主则是面带微笑,更是不为所动。

段明胜突然想起身,却发现一股大力压住了自己。

一道身影借力高高跃起,落在寒酒镇冻结的青石地面上。

接着缪降鸿双膝砸地,跪在地上。

西关白袍儿面无表情,冷漠看着那个以头扣地的男人。

缪降鸿脑袋里千回百转,最终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糙汉子就跪在西关白袍儿和风雪银城城主的面前,一言不发。

缪降鸿咬了咬牙,开始磕头。

第一个,第二个。

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

段明胜看着缪降鸿头破血流,最后喘息着把头埋到大雪之中,做足了卑躬屈膝的姿态。

最终他爬到了西关白袍的脚下,终于想好了该说什么,颤抖着声音开口:“放,放过他们......”

西关白袍儿一直懒得去看这道跪地求饶的身影,这个时候才微微瞥了一眼。

放过他们?黎青看着跪下的男人鼻青脸肿,求着自己放过他的同伴。

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可笑。

这位白袍王爷没有说话,将目光挪回怀中襁褓里。

西关三犬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你是齐梁天阙的人?”徐至柔淡淡瞥了一眼,发现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修为只不过是六品级别,“别挣扎,你是一定要死的。”

袁忠诚双手各捏一串佛珠,十指缓缓拨动佛珠,小心翼翼上前问道,“王爷,能不能交给我处理?”

西关那道恢弘身影随意点了点头。

袁忠诚微笑上前,一脚踢翻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齐梁天阙的任务,向来是三人一组,还有一个人在哪?”

缪降鸿眼神涣散的笑了笑。

接着他的笑意凝固。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这里。”

袁忠诚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缪降鸿难以置信转头,那个女人披着大衣的身影在眼前模糊不清。

卫红妆揉了揉脸,挡在了缪降鸿跪着的身影面前。

她认真开口:“齐梁天阙,大内七组。可以战死,不可苟活。”

袁忠诚看着这道披红胜雪的女子笑意浅淡,眉尖含煞,突然沉默下来。

他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出现?

他更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境界不过只有六品,为什么站在自己等人面前居然丝毫不惧?

“你为什么不跪下?”袁忠诚眯起眼,“兴许跪下来,就会饶了你们一条命。”

卫红妆面无表情戏谑开口:“你难道是蠢驴?兴许跪下来,会不那么蠢?”

袁忠诚沉默了。

“我原以为。”袁忠诚淡淡瞥了一眼趴伏在屋檐上的男人,自嘲笑了笑,“蝼蚁就是蝼蚁,再怎么样,都不会有区别,遇到强大者,无非就是跪下,亦或是战战兢兢不敢动弹。没想到蝼蚁也有独特的一只。”

卫红妆深呼吸一口气,笑了。

袁忠诚看着这个女人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自己:“我原以为,北魏的大人物杀伐果断,不会笨得像是一头蠢驴。没想到,你真的像是一头蠢驴。”

袁忠诚拦下意欲出手的徐至柔桓图穷。

他试探性看了一眼西关王爷。

那位王爷正在逗弄着怀中襁褓的小女孩。

他呼出一口气,问出了自己想不通的那个问题:“你,难道不怕死么?”

“怕。怕得要死。”卫红妆认真道:“我真的不想死。”

接着她微微一笑,“袁忠诚。我操 你妈。”

女子捋了捋青丝,道:“我怕死,跟我讨好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去骂你,你就不会杀我?”

嫣然一笑,宛若仙子,大雪微顿。

这个女子最喜喝酒,性子便如同北地最烈的酒。

缪降鸿呆呆看着这个女人。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白活了。

原来她可以这么烈。

还可以笑得这么甜。

袁忠诚被卫红妆指名道姓骂了一句,不怒反笑。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袁忠诚缓缓吐出一口闷气,道:“你跪下来,你们三个人就能活下来。”

若是一个男人不肯跪下,便将他的膝盖敲碎。

若还是不肯跪,就敲碎他的脊椎,砸碎他的骨头。

让一个男人跪下,往往比杀了他更难。

现在这个女人,会跪下么?

卫红妆沉默了。

她收敛了全部笑意,轻声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像我们这种小人物,就该如一只蝼蚁般跪在你的面前,哭着喊着求你绕我们一命?”卫红妆缓缓道:“再是权势滔天的大人物,难道当初就不是一只蝼蚁?”

“敢不敢给我一柄剑,跟我赌一场?”卫红妆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开口。

袁忠诚眯起眼。

他看到西关白袍王爷的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黎青抚摸着襁褓里的小女孩儿,柔声开口道:“袁忠诚。”

袁忠诚恭敬低头。

“给她剑。跟她赌。”西关藩王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眉目含煞的女子,只觉得像极了自己的妹妹。

白袍黎青缓缓开口道:“规矩我来定,会很公平。你敢不敢赌?”

“堂堂白袍做主。”卫红妆接剑,嫣然一笑道:“为何不敢赌?”

“好。很好。”白袍黎青淡淡瞥了一眼袁忠诚,道:“很简单。你刺他一剑,他不会躲,也不会动用一丝元力。有本事,你大可以要了他的命。但若是见不了血,便算你输。”

西关白袍缓缓扫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风雪银城城主身上,他缓缓问道:“您意下如何?”

风雪银城城主微微一笑,“我极少入世,如今便算是看一场戏。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身躯麻木的缪降鸿看着那道披着银色大麾的身影。

看一场戏。

看一场戏?

难道这场戏溅出的血,就不会脏了你如此干净的手?

难道一句话便可以避免的死亡,只不过是用来取乐子的一场戏?

缪降鸿真正明白了。所谓的仙家清净。

只不过是生性凉薄。

小人物,就活该被踩在脚下。

活该血溅三尺。

活该,只是活该罢了。

他突然不恨别人,只恨自己没用。

他仿佛看到了那道银白色大麾下冷漠的目光。

是啊,自己是一只蝼蚁。

卑躬屈膝磕头,不要命的乞讨,难道就能挽回一些什么?

他连尊严都不要了。

那些人何尝在乎一只蝼蚁的性命?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冷的彻骨。

缪降鸿攥紧拳头。

接着脸上传来短暂的湿润温暖,还有卫红妆残留的浅淡香气。

卫红妆笑着妩媚,唇齿留香。

缪降鸿呆呆看着这个女人距离自己不过分毫的脸,那张看了一万遍也不会厌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眸子像极了十二月连云山的大雪。

虽面上挂笑意,但眼中无喜也无悲。

她揉着自己的脸,缓缓开口。

她说:“小人物,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