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书(三)

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岁

正月十七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去年十二月十七发第二十二号信并挽联一包、朱心泉诰命一轴,交徐玉山太守带交萧辛五处,想三月可到。又于二十日发第二十三号信交折弁,想二月可到。新正十五日,接到家中十一月十九所发信,敬悉大人之病已愈大半。不知近日得全愈否?孙去冬信言须参用化痰之药,不知可从否?

祖母已于十二月初十安葬,甚好甚好,但孙有略不放心者。孙幸蒙祖父福佑,忝居卿大夫之末,则祖母坟茔必须局面宏敞。其墓下拜扫之处须宽阔,其外须建立诰封牌坊,又其外须立神道碑。木斗冲规模隘小,离河太近,无立牌坊与神道碑之地。是以孙不甚放心,意欲从容另寻一地,以图改葬。不求富贵吉祥,但求无水蚁无凶险,面前宏敞而已。不知大人以为何如?若可,则家中在近境四十里内从容寻地可也。余俟续具。

孙谨禀

正月十八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亲、叔父十一月二十所发手书,敬悉一切。但折弁于腊月二十八在长沙起程,不知四弟何以尚未到省?

祖母葬地,易敬臣之说甚是。男去冬已写信与朱尧阶,请渠寻地。兹又寄信与敬臣。尧阶看妥之后,可请敬臣一看。以尧阶为主,而以敬臣为辅。尧阶看定后,若毫无疑义,不再请敬臣可也;若有疑义,则请渠二人商之。男书先寄去,若请他时,四弟再写一信去。男有信禀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可允从否?若执意不听,则遵命不敢违拗。求大人相机而行。

大人念及京中恐无钱用。男在京事事省俭,偶值阙乏之时,尚有朋友可以通挪。去年家中收各项约共五百金,望收藏二百勿用,以备不时之需。丁、戊二年不考差,恐男无钱寄回。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挂心。

此间情形,四弟必能详言之。家中办丧事情形,亦望四弟详告。共发孝衣几十件?飨祭几堂?远处来吊者几人?一一细载为幸。

男身体平安。一男四女,痘后俱好。男妇亦如常。

闻母亲想六弟回家,叔父信来,亦欲六弟随公车南旋。此事须由六弟自家作主,男不劝之归,亦不敢留。家中诸务浩繁,四弟可一人经理。九弟、季弟必须读书,万不可耽搁他。九弟、季弟亦万不可懒散自弃。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为人所窃笑,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而已。男在京时时想望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搁九弟、季弟,亦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也。

男之癣疾近又小发,但不似去春之甚耳。同乡各家如常。刘月槎已于十五日到京。余俟续呈。

男谨禀

二月十二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二十一日接到三弟正月初旬手书,具悉一切。澄侯以腊月二十三至岳州,余见罗芸皋已知之。后过湖又阻风,竟走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难测如此!吾弟此后又添了阅历工夫矣。黎樾乔托带之件,当装车时,吾语弟曰:“此物在大箱旁边恐不妥,弟明日到店,须另安置善地。”不知弟犹记得我言否?出门人事事皆须细心。今既已弄坏,则亦不必过于着急。盖此事黎樾翁与弟当分任其咎。两人皆粗心,不得专责弟一人也。

祖父大人之病久不见效,兄细思之,恐有火,不宜服热药。盖祖父体赋素强,丁酉之春以服补药之故,竟成大病。后泽六爷以凉药治好。此次每日能吃三中碗饭,则火未甚衰,恐医者不察,徒见小便太数,则以为火衰所致,概以热药投之,亦足误事。兄不明医理,又难遥度,而回忆丁酉年之往事,又闻陶云汀先生为补药所误之说,特书告家中。望与名医细商,不知有可服凉药之理否?兄自去年接祖母讣后,即日日思抽身南归,无如欲为归计,有三难焉:现在京寓欠账五百多金,欲归则无钱还账,而来往途费亦须四百金,甚难措办。一难也。不带家眷而归,则恐我在家或有事留住,不能遽还京师,是两头牵扯;如带家眷,则途费更多,家中又无房屋。二难也。我一人回家,轻身快马,不过半年可以还京。第开缺之后,明年恐尚不能补缺,又须在京闲住一年。三难也。

有此三难,是以踌躇不决。而梦寐之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望诸弟将兄意详告祖父及父母。如堂上有望我回家之意,则弟书信与我,我概将家眷留在京师,我立即回家。如堂上老人无望我归省之意,则我亦不敢轻举妄动。下次写信,务必详细书堂上各位老人之意。

祖母之葬事既已办得坚固,则不必说及他事。日前所开山向吉凶之说,亦未可尽信。山向之说;地理也;祖父有命而子孙从之,天理也。祖父之意已坚,而为子孙者乃拂违其意,而改卜他处,则祖父一怒,肝气必郁,病势必加,是已大逆天理;虽得吉地,犹将变凶,而况未必吉乎?自今以后不必再提改葬之说,或吉或凶,听天由命。即朱尧阶、易敬臣,亦不必请他寻地。尧阶二人如看得有妥地,亦不妨买。四弟则在家帮父亲、叔父管家事,时时不离祖父左右。九弟、季弟则专心读书。只要事事不违天理,则地理之说,可置之不论不议矣。

吾身之癣,春间又发,特不如去岁之甚。面上颈上则与弟出京时一样,未再发也。六弟近日颇发愤,早间亦能早起。纪泽《诗经》尚未读完,现系竹屋教,总多间断,将来必要请一最能专馆之人。

黎樾乔御史报满引见,回原衙门行走。黄正斋之长子于正月初间失去,至今尚未归来。邓星阶就正斋之馆,李希庵就杜兰溪之馆,系我所荐。同县刘九爷、罗邹二人及新科三人皆已到京,住新馆。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郭筠仙尚未到。袁漱六于正月二十四到京,现在家眷住北半截胡同。周荇农尚未到。杨春皆于正月二日生一子。刘药云移寓虎坊桥,其病已全好。赵崧原之妻于正月仙逝。舒伯鲁二月出都。我家碾儿胡同房东将归,三四月必须搬家。黄秋农之银已付来,加利息十两,兄意欲退还他。

九弟、季弟读书,开口便有自画之意。见得年纪已大,功名无成,遂有懒惰之意。此万万不可。兄之乡试座师余晓邨、许吉斋两先生,会试房师季仙九先生,皆系二十六七入泮,三十余岁中举,四十余岁入词林。诸弟但须日日用功,万不能作叹老嗟卑之想。譬如人欲之京师,一步不动而长吁短叹,但曰京师之远,岂我所能到乎?则旁观者必笑之矣。吾愿吾弟步步前行,日日不止,自有到期,不必计算远近而徒长吁短叹也。望澄侯时时将此譬喻说与子植、季洪听之,千万千万!无怠无怠!

九弟信言诸妯娌不甚相能,尤望诸弟修身型妻,力变此风。若非诸弟痛责己躬,则内之气象必不改,而乖戾之致咎不远矣。望诸弟熟读《训俗遗规》、《教女遗规》,以责己躬,以教妻子。此事全赖澄弟为之表率,关系至大,千万千万!不胜嘱切之至!伏惟留心自反为幸。

兄国藩手草

三月初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昨初九日巳刻接读大人示谕及诸弟信,藉悉一切。祖父大人之病已渐愈,不胜祷祝,想可由此而痊愈也。男前与朱家信言无时不思乡土,亦久宦之人所不免,故前次家信亦言之。今即承大人之命,男则一意服官,不敢违拗,不作是想矣。

昨初六日派总裁房差,同乡惟黄恕皆一人。单另列,初八日题目亦另列。男今年又不得差,则家中气运不致太宣泄,祖父大人之病必可以速愈,诸弟今年或亦可以入学,此盈虚自然之理也。

男癣病虽发,不甚狠,近用蒋医方朝夕治之。渠言此病不要紧,可以徐愈。治病既好,渠亦不要钱。两大人不必悬念。男妇及华男、孙男女身体俱好,均无庸挂虑。男等所望者,惟祖父大人病之速愈,暨两大人之节劳,叔母目疾速愈,俾叔父宽怀耳。余容另禀。

三月初十日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

二月十一接到第一、第二号来信,三月初十接到第三、四、五、六号来信,系正月十二、十八、二十二及二月朔日所发而一次收到。家中诸事琐屑毕知,不胜欢慰。

祖父大人之病竟以服沉香少愈,幸甚。然予终疑祖父大人之体本好,因服补药太多,致火壅于上焦,不能下降。虽服沉香而愈,尚恐非切中肯綮之剂。要须服清导之品,降火滋阴为妙。予虽不知医理,窃疑必须如此,上次家书亦曾写及。不知曾与诸医商酌否?丁酉年祖大人之病,亦误服补剂,赖泽六爷投以凉药而效。此次何以总不请泽六爷一诊?泽六爷近年待我家甚好,即不请他诊病,亦须澄弟到他处常常来往,不可太疏,大小喜事宜常送礼。

尧阶既允为我觅妥地,如其觅得,即听渠买。买后或迁或否,仍由堂上大人作主,诸弟不必执见。

上次信言予思归甚切,属弟探堂上大人意思何如。顷奉父亲手书,责我甚切。兄自是谨遵父命,不敢作归计矣。

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筠仙与其叔及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翊臣即住我家。树堂亦在我家入场。我家又添二人伏侍李、郭二君。大约榜后退一人,只用一打杂人耳。

筠仙自江西来,述岱云母子之意,欲我将第二女许配渠第二子,求婚之意甚诚。前年岱云在京,亦曾托曹西垣说及,予答以缓几年再议。今又托筠仙为媒,情与势皆不可却。岱云兄弟之为人与其居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一一目击。烦九弟细告父母,并告祖父,求堂上大人吩咐。或对或否,以便回江西之信。予夫妻现无成见。对之意已有六分,不对之意亦有四分,但求堂上大入主张。

九弟去年在江西,予前信稍有微词,不过恐人看轻耳。仔细思之,亦无妨碍,且有莫之为而为者,九弟不必自悔艾也。

碾儿胡同之屋,房东四月要回京,予已看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房屋一所,大约三月尾可移寓。此房系汪醇卿之宅,教习门生汪廷儒。比碾儿胡同狭一小半,取其不费力易搬,故暂移彼。若有好房,当再迁移。

黄秋农之银已付还,加利十两,予仍退之。周子佩于三月三日喜事。正斋之子竟尚未归。黄茀卿、周韩臣闻皆将告假回籍,茀卿已定十七日起行。刘盛唐得疯疾,不能人闱,可悯之至。袁漱六到京数日,即下园子用功。其夫人生女仅三日即下船进京,可谓胆大。周荇农散馆,至今未到,其胆尤大。曾仪斋宗逵正月二十六在省起行,二月二十九日到京。凌笛舟正月二十八起行,亦二十九到京,可谓快极。而澄弟出京,偏延至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无定如此!新举人复试题“人而无恒”二句,赋得“仓庚鸣”得“鸣”字。四等十一人,各罚会试二科,湖南无之。

我身癣疾,春间略发而不甚为害。有人说方,将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揸之,则白皮立去,如前年揸铜绿膏。予现二三日一揸,使之不起白皮,剃头后不过微露红影,不甚红。虽召见亦无碍。除头顶外,他处皆不揸,以其仅能济一时,不能除根也。内人及子女皆平安。

今年分房,同乡仅恕皆,同年仅松泉与寄云大弟,未免太少。余虽不得差,一切自有张罗,家中不必挂心。今日予写信颇多,又系冯、李诸君出场之日,实无片刻暇,故予未作楷信禀堂上,乞弟为我说明。

澄弟理家事之间,须时时看《五种遗规》,植弟、洪弟须发愤读书,不必管家事。

兄国藩草

六月十七日

孙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十五日接家中第九号信,系四月初三日四弟在县城发者。知祖父身体康强,服刘三爷之药,旧恙已经全愈,孙等不胜欣喜。前五月底,孙发第五号信,言大考蒙恩记名赏缎事,想家中已收到。

六月初二,孙荷蒙皇上破格天恩,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由从四品骤升二品,超越四级,迁擢不次,惶悚实深。初六日考试教习,孙又蒙天恩派为阅卷大臣。初六日入闱,初七日王大臣点名。士子入围者,进士、举人共三百八十余名,贡生入闱者一百七十余名。初八早发题纸,十一日发榜,十三日复试,十四日复命。初三日谢恩及十四复命,两次召见,奏对尚无愆误,教习取中额数共一百二十一名,湖南得取十一人,另有全单。

十七日冯树堂回南,孙寄回红顶二个、二品补服三付及他物,另有单。大约八月初旬可到省,存陈季牧家中。望大人于中秋前后专人至省来接,命九弟写信与季牧可也。

孙等身体平安,癣疾已将全好,头上竟看不见。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余俟续具。

孙谨禀

六月十七日

侄国藩敬禀叔父婶母大人万福金安:

新年两次禀安,未得另书敬告一切。侄以庸鄙无知,托祖宗之福荫,幸窃禄位,时时抚衷滋愧。兹于本月大考,复荷皇上天恩,越四级而超升。侄何德何能堪此殊荣!常恐祖宗积累之福,自我一人享尽,大可惧也,望叔父作书教侄,幸甚。

金竺虔归,寄回银五十两。其四十两用法:六弟、九弟在省读书用二十六两,四弟、季弟学俸六两,买漆四两,欧阳太岳母奠金四两。前第三号信业已载明矣。后又有十两,若作家中用度则嫌其太少,添此无益,减此无损。侄意戚族中有最苦者,不得不些须顾送。求叔父将此十金换钱,分送最亲最苦之处。叔父于无意中送他,万不可说出自侄之意,使未得者有觖望有怨言。二伯祖母处,或不送钱,按期送肉与油盐之类,随叔父斟酌行之可也。

侄谨禀

六月十八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寄去一信,内有大考赋稿,想已收到。

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及祖父德泽,予得超升内阁学士。顾影扪心,实深惭悚。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予之德薄才劣,何以堪此!近来中进士十年得阁学者,惟壬辰季仙九师、乙未张小浦及予三人。而予之才地,实不及彼二人远甚,以是尤深愧仄。

冯树堂就易念园馆,系予所荐,以书启兼教读,每年得百六十金。李竹屋出京后,已来信四封。在保定,讷制台赠以三十金,且留乾馆与他。在江苏,陆立夫先生亦荐乾俸馆与他。渠甚感激我。考教习,余为总裁,而同乡寒士如蔡贞斋等皆不得取,余实抱愧。

寄回祖父、父亲袍褂二付。祖父系夹的,宜好好收拾。每月一看,数月一晒,百岁之后,即以此为敛服,以其为天恩所赐,其材料外间买不出也。父亲做棉的,则不妨长着,不必为深远之计。盖父亲年未六十,将来或更有君恩赐服,亦未可知。

祖母大人葬后,家中诸事顺遂,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癣疾亦愈,且骤升至二品,则风水之好可知,万万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则谓之不祥,且大不孝矣。然其地予究嫌其面前不甚宽敞,不便立牌坊起诰封碑亭,又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碑。予意欲仍求尧阶相一吉地,为祖父大人将来寿藏。弟可将此意禀告祖父,不知可见允否?盖诰封碑亭,断不可不修,而祖母又断不可改葬,将来势不能合葬。乞禀告祖父,总以祖父之意为定。

前此问长女对袁家,次女对陈家,不知堂上之意如何?现在陈家信来,谓我家一定对,渠甚欢喜。余容后具。

兄国藩草

六月二十七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十八日发第八号信,言升官事,欲萧辛五先生专人送回,计七月中旬可以到家。昨又接四弟六月初一日所发之信,借悉一切。于祖父大人之病略不言及,惟言至刘家更补药方,可以长服者,则病已尽除矣。游子闻之,不胜欣幸之至。

男升官后,应酬较繁,用费较广,而俸入亦较多,可以应用,不至窘迫。昨派教习总裁,门生来见者多,共收贽敬二百余金,而南省同乡均未受,不在此数。

前陈岱云托郭筠仙说媒,欲男以二女儿配伊次子。男比写信告禀,求堂上决可否。昨四弟来信,言堂上皆许可。男将于秋间择期订盟。前信又言以大女儿许袁漱六之长子,是男等先与袁家说及。漱六尚有品学,其子亦聪明伶俐。与之结姻,谅无不可,亦求堂上大人示知。

藩男癣疾将近全愈,尚略有形影,而日见日好。华男身体甚壮健,余大小男女俱平安,堂上不必挂念。余俟另禀。

男百拜呈

六月二十七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足下:

自四月二十七日得大考谕旨以后,二十九日发家信,五月十八又发一信,二十九又发一信,六月十八又发一信,不审俱收到否?二十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发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发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旧友,惟屡次扰人,心殊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在外把戏,至今以为恨事。将来万一作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也。渠若到任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则施一报十,尚不足以满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澄弟在京年余,亦得略见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说,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不可轻取人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发泄将尽,不能久于蕴蓄,此时以女对渠家,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华丽,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变。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岂少缓须臾,即恐无亲家耶?贤弟行事,多躁而少静,以后尚期三思。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劝,但嘱贤弟少安无躁而已。

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封赠一代,敕命二轴。朱心泉县学教谕系正八品,仅封本身,父母则无封。心翁之父母乃贻封也。家中现有《搢绅》,何不一翻阅?

牧云一等,汪三入学,皆为可喜。啸山教习,容当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至“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驴子一头,顷赵炳垄又送一头。二品本应坐绿呢车,兄一切向来简朴,故仍坐蓝呢车。寓中用度比前较大,每年进项亦较多。每年俸银三百两、饭银一百两。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

同乡诸人皆如旧。李竹屋在苏寄信来,立夫先生许以乾馆。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七月十八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十六夜接到六月初八日所发家信,欣悉一切。祖父大人病已什愈八九,尤为莫大之福。六月二十八日曾发一信,言升官事,想已收到。冯树堂六月十七日出京,寄回红顶、补服、袍褂、手钏、笔等物,计八月可以到家。贺礼耕七月初五日出京,寄回鹿胶、丽参等物,计九月可以到家。

四弟、九弟信来,言家中大小诸事皆大人躬亲之,未免过于劳苦。勤俭本持家之道,而人所处之地各不同。大人之身,上奉高堂,下荫儿孙,外为族尚乡里所模范。千金之躯,诚宜珍重。且男忝窃卿贰,服役已兼数人,而大人以家务劳苦如是,男实不安于心。此后万望总持大纲,以细微事付之四弟。四弟固谨慎者,必能负荷,而大人与叔父大人惟日侍祖父大人前,相与娱乐,则万幸矣。

京寓大小平安,一切自知谨慎,堂上各位大人不必挂念。余容另禀。

七月十八日

四弟、九弟、季弟足下:

六月二十八日发第九号家信,想已收到。七月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虽头面微有痕迹,而于召见已绝无妨碍。从此不治,听之可也。

丁士元散馆,是诗中“皓月”误为“浩”字,胡家玉是赋中“先生”误为“先王”。

李竹屋今年在我家教书三个月,临行送他俸金,渠坚不肯受。其人知情知义,予仅送他褂料被面等物,竟未送银。渠出京后来信三次。予有信托立夫先生为渠荐馆。昨立夫先生信来,已请竹屋在署教读矣,可喜可慰。

耦庚先生革职,同乡莫不嗟叹。而渠屡次信来,绝不怪我,尤为可感可敬。

《岳阳楼记》,大约明年总可寄到。家中《五种遗规》,四弟须日日看之,句句学之。我所望于四弟者,惟此而已。家中蒙祖父厚德余荫,我得忝列卿贰,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后辈子女无法则,则骄奢淫佚,立见消败。虽贵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榜样极好,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别家无好榜样者,亦须自立门户,自立规条;况我家祖父现样,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堕落之乎?现在我不在家,一切望四弟作主。兄弟不和,四弟之罪也;妯娌不睦,四弟之罪也;后辈骄恣不法,四弟之罪也。我有三事奉劝四弟:一曰勤,二曰早起,三曰看《五种遗规》。四弟能信此三语,便是爱兄敬兄;若不信此三语,便是弁髦老兄。我家将来气象之兴衰,全系乎四弟一人之身。

六弟近来气性极和平,今年以来未曾动气,自是我家好气象。惟兄弟俱懒。我以有事而懒,六弟无事而亦懒,是我不甚满意处。若二人俱勤,则气象更兴旺矣。吴、彭两寿文及小四书序、王待聘之父母家传,俱于八月付回,大约九月可到。

袁漱六处,予意已定将长女许与他,六弟已当面与他说过几次矣,想堂上大人断无不允。予意即于近日订庚,望四弟禀告堂上。陈岱云处姻事,予意尚有迟疑。前日四弟信来,写堂上允诺欢喜之意。筠仙已经看见,比书信告岱云矣。将来亦必成局,而予意尚有一二分迟疑。岱云丁艰,余拟送奠仪,多则五十,少则四十,别有对联之类,家中不必另致情也。余不尽言。

兄国藩手草

八月十八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八月十六日折弁到京,系七月二十九日在省起行。维时植、洪二弟正在省城,不解何无一字寄京?闻学院二十六日始考古,则二十九日我邑尚未院试也。

京中大小平安。予之癣疾,七月底较六月稍差,然无碍召见之事,则亦听之而已。六弟在国子监考课,各位堂官颇加青眼。上次蔡司业课古学经文一篇、经解一篇、赋一篇、诗一篇,六弟取第一。奖励甚重:帖一套、佳墨八条。内人近颇多病,不能健饭。现在服药,当不要紧也。纪泽读书,前四月间所请之湖北魏先生,渠八月中即回家。我家已于八月初七日换请一宋先生,常德府丙午举人。今年考取教习,系我门生,其人专严勤教。余有回人书札,亦交渠代写。纪泽现已读至《梁惠王章句下》。每日读书,颇能领会。

大女儿与袁家订姻,已于八月初六日写庚书过礼。郭筠仙为媒,即须出都,后年始能复来。故趁其在京时,先行纳采。袁家过礼来:真金簪一、真金耳环一对、镀金手镯二、镀金戒指二、红绿湖绉各三丈、金花一对。我家回礼:袍褂料一套、靴一、帽一、朝珠一、补子一、扇插一、笔插一。又女婿见面仪六两。

陈家姻事,前接四弟信,知家中堂上大人甚欢喜。现在岱云丁艰,自不能定庚,只好待渠服满后。诸弟若与陈家昆仲见面时,亦不必道及姻事。岱云之丧事,余已送赙仪三十两交郭筠仙带归,又有挽联一付。京官向例不送外官之银,予送三十两,则已为重矣。诸弟若到省,只须办香烛去行礼,不必再送情也。

同乡萧史楼、郭筠仙、孙鳌舟、徐寿衡并出京,在八月底起行。郭、孙走江南,徐走山西。邓辛阶尚在黄正斋家坐馆。蔡贞斋在袁漱六家。龙滋圃就一同乡任江南金山县者之馆,已出京矣。车钟毓亦就金山馆。金山县之幕中人才可谓极盛。

王荆七现来,要求再入我家。我家现在本用两个跟班,目前有一个要去,拟仍叫荆七来。但不知高僧能久持戒行否?文小南之尊翁亦于八月出京。黎月乔亦欲出京,大约在冬间矣。书不详尽,余俟续寄。

兄国藩手草

九月初十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九月重阳日接到家信三封,内父亲手谕二件、澄侯六月二十五在家发信一件、七月十五在省发信一件,十九又一件,八月十三又一件,子植七月十九发一件,八月十三又一件,季洪亦有七月十九一片。子植府试文章在此包内,题名录二纸,盖至是始识九弟案首入学之信。前八月折弁到京,乃七月二十八九在省起行者。计是时九弟府首喜信已发交提塘矣,而渠不带来,良可憾也。此外又有张湘纹、曾季甫、唐镜丈、首班臣、邓荻仙、欧阳沧溟丈各信亦俱收到。我与温甫看一夜始完。两次喜信使祖父大人病体大愈,此为人子孙者之大幸也。

呈请晋封,仍须覃恩之年。辛亥年是皇上七旬万寿,大约可以请晋封祖父母、父母,并可貤封叔父母,且可诰赠曾祖父母矣。然使身不加修,学不加进,而滥受天恩,徒觉愧悚。故兄自升官后,时时战兢惕惧。近来身体甚好,耳又微聋。甲三读书,先生极好,严而且勤,教书亦极得法。长女上《论》将读毕矣。温甫国子监应课已经补班。寓中眷口俱平顺。荆七现又收在我家。于门上跟班之外,多用一人,以充买办行走之用,即以荆七补缺,甚为胜任。渠亦如士会还朝、苏武返汉,欣幸之至。四弟可告知渠家也。

袁漱六因其幼女已死,现搬住湘潭馆。订庚之事,前已写信告堂上矣。陈家姻事,堂上大人既欣然允许,余岂复有不满意者!惟订庚须稍迟,或俟贷云起复,亦未可知。至姻事,则确有成言矣。

曾心斋曾借银八十与郭瑞田,渠现还百金交余,托转寄毅然先生。目前尚无妥便,一入他人手,又恐化为乌有,故不得不慎重。弟可先作书告毅然丈,说我所以慎重之故。亦总在今冬明春寄到也。

朱啸山托曹西垣查教习之期。西垣查得,言尚遥遥无期。弟亦可告啸山也。刘福桥先生要挂屏四张,现亦无便可寄,盖徐寿衡不回家,史楼、筠仙亦明年方可到省,故皆不敢寄。罗筠皋之银,亦无便寄,弟可并告筠皋也。

沧溟丈以我言魏家讼事,回书颇有不豫之意。牧云无笔写字,弟可先将树堂带回之笔分三枝送他。待彭大生归,我再寄笔回。岳父寄贡卷至京,余拟送贺仪大钱二十千,亦交彭大生带回。柳衙叔仙逝,余拟备奠仪大钱八千,亦交彭大生带回。惟毅然先生及筠皋之项不敢交彭,恐其难担艰险。

九弟印券费,须出大钱百千,乃为不丰不啬,不被人讥议。或三股均送,或两学较多、门斗较少亦可。但须今年内送去,不可挨至明年。教官最为清苦,我辈仕宦之家,不可不有以体谅之也。家中今年想尚可支吾,至明年上半年,余必寄银至家应用。

陈岱云到省,四弟与郭三合办呢幛,甚是妥叶。余送渠奠分三十金,已交筠仙带去矣。别有挽联,现尚未寄。梅劭生求我作书与钟子宾,准在近日付去。唐画郊之信,屡次未回,则实以懒惰之故。渠托我代求各翰林法书。澄侯不在京,而欲我为此等事,毋乃强人以难乎?收到邹芸陔所带各件,屡次写信道之,不知来信何以屡问?添梓坪各件,容当再寄物与他,四弟先为我道谢可也。

四弟以女许彭家,姻缘前定,断不可因我前言而稍生疑心。九弟入学,家中材料可以做衣,若再久收,恐被虫打。做数套衣,兄弟易衣而出最好。家中诸皮衣,年年须多买樟脑,好好收拾,否则必为虫伤矣。同乡诸家如常。书不能尽,折弁在京仅一日,故多草率。

兄国藩手具

十月十五日

澄侯、沅浦、季洪三弟足下:

十月十二日接到九月初六澄弟在县学宪行台所发信,十五日又接二十三日在省城曾子庙所发信。其八月在省各信,已于前月收到,前次信已提及矣。惟九月一日托树堂代寄一信,今尚未到。京寓大小平安。余之癣疾近日已全好,百分中不过一二分未复元,皆生首乌之功也。六弟近日体亦好。内人怀喜,大约明年正月分娩。甲三兄妹皆好。甲三读至《滕文公上》,大女读至《颜渊第十二》。

余蒙皇上天恩,得派武会试正总裁,又派武殿试读卷大臣。会试于十三日入闱,十七发榜,复命后始归。殿试三十日入内阁,初四发榜始归,共中额六十四人。殿试读卷,不过阅其默写武经。其弓矢技勇,皆皇上亲自阅看。初二日,皇上在紫光阁阅马步箭。初三日,皇上在景运门外箭亭内看弓刀石,读卷大臣及兵部堂官两日皆在御前侍班。湖南新进士谌琼林以石力不符,罚停殿试一科。今年但有状元、榜眼而无探花,仰见皇上慎重科名之意。

同乡诸公并皆如常。黄恕皆喉痛,病势甚重。郑小山随大钦差至河南办赈济。近日河南大旱,山东盗贼蜂起,行旅为之不安。

十月九日父亲大人寿辰,余因家中有祖母之制,故未宴客,早晚皆仅一席。凌荻舟现就园子一馆,其回城内则寓余处。宋芗宾在余家教书,亦甚相得。余不尽书。

兄国藩手草

十二月初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具悉一切。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男癣疾已全愈,六弟体气如常。纪泽兄妹五人皆好。男妇怀喜平安,不服药。

同乡各家亦皆无恙。

陈本七先生来京,男自有处置之法,大人尽可放心。大约款待从厚,而打发从薄。男光景颇窘,渠来亦必自悔。

九弟信言母亲常睡不着。男妇亦患此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食之,大有效验。九弟可常办与母亲吃。乡间鸡肉、猪肉最为养人,若常用黄芪、当归等类蒸之,略带药性而无药气,堂上五位老人食之,亦有益也,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

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男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坳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其三角丘则多栽竹树,上接新塘坳大枫树,下接檀山嘴大藤包里,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望堂上大人细思。如以为可,求叔父于明春栽竹种树。如不可,叔父写信示知为幸。

男等于二十日期服已满,敬谨祭告。二十九日又祭告一次。余俟续具。

道光二十八年戊申岁

正月二十一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第一号家信,是日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意。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甫颇有此象,故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以为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所管束,庶心有所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不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闻温弟之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牢落无耦,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则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以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每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只得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我今年或圣眷略好,颇有明年主考之望,则到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或入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观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坐馆以羁束身心,自是最好之事,然正斋家,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不得罪东家,好去好来,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家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城欠账将近一千,归家则途费又须数百,甚是难以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颇想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即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则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则只得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归家告养,他日再定行止。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甲寅年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若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祖宗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犹有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因偶书及,遂备陈之。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既行送去。余不详尽,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

四月十四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三月二十日,男发第五号家信,内言及长孙纪泽与桂阳州李家定亲之事,不审已收到否?男等身体平安。次孙于二十四日满月,送礼者共十余家。是日未请客,陆续请酒酬谢。男妇生产之后,体气甚好,所雇乳母最为壮健。华男在黄正斋家馆,诸凡如恒。

祖父大人之病未知近日如何?两次折弁皆无来信,心甚焦急。兹寄回辽东人参五枝,重一两五钱。在京每两价银二十四两,至南中则大贵矣。大约高丽参宜用三钱者,用辽参则减为一钱;若用之太少,则亦不能见功。祖父年高气衰,服之想必有效。男前有信托江岷樵买全虎骨,不知已办到否?闻之医云,老年偏瘫之症,病右者,以虎骨之右半体熬胶医之;病左者,以虎骨之左半体熬胶医之,可奏奇效。此方虽好,不知祖父大人体气相宜否?当与刘三爷商之。若辽参则醇正温和,万无流弊。

次孙体气甚壮,郭雨三沛霖欲妻之以女。雨三戊戌同年,癸卯大考二等第三,升右赞善。其兄用宾,壬辰翰林,现任山西蒲州府知府。其家教勤俭可风。其次女去年所生,长次孙一岁。与之结婚,男甚愿之,不审堂上大人以为何如?下次信来,伏祈示知。

又寄回再造丸二颗,系山东杜家所制者。杜家为天下第一有福之家,广积阴德。此药最为贵重,有人参、鹿茸、蕲蛇等药在内,服之一无流弊,杜氏原单附呈,求照方用之。

欧阳沧溟先生谋衡阳书院一席,男求季仙九先生写信与伍府尊,求家中即遣人送至岳家为要。同乡周华甫、扬之李梅生杭皆于三月仙逝,余俱如故。男等在京,一切自知谨慎,伏乞堂上大人放心。

男谨禀

五月初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四月底接家中二月二十六所发书,五月初八又接三月二十九所发书,具悉一切。祖父大人病体未愈,不知可服虎骨胶否?

男在京身体如常。华男在黄家就馆,端午节后仍于初八日上学。纪泽读《告子》至“鱼,我所欲也”,书尚熟。次孙体甚肥胖。四孙女俱平安,长孙女《论语》已读毕。冢妇亦好。其余眷口俱如常。

前叔父信言知广彭姓山内有地有干田十亩。男思好地峰回气聚,其田必膏腴,其山必易生树木。盖气之所积,自然丰润。若硗田童山,气本不聚,鲜有佳城,如庙山宗祠各山之童涸,断无吉穴矣。大抵凡至一处,觉得气势团聚,山水环抱者,乃可以寻地,否则不免误认也。知广之地不知何如?男因有干田十亩之说,故进此说。祖母葬后,家中尚属平安,其地或尚可用。如他处买地,不必专买丈尺。若附近田亩在三四百千内者,京中尽可寄回。京中欠帐已过千金,然张罗尚为活动,从不窘迫,堂上大人尽可放心。余容续禀。

男谨禀

五月初十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七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后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俱收到。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退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亦为谋甚忠;虽无济于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云觅寄。

洪弟考试不利,区区得失,无足介怀。补发之案有名,不去复试,甚为得体。今年院试若能得意,固为大幸;即使不遽获售,去年家中既隽一人,则今岁小挫,亦盈虚自然之理,不必抑郁。植弟书法甚佳,然向例未经过岁考者不合选拔,弟若去考拔,则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为不合例而失,且以为写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弟书问我去考与否,吾意以科考正场为断。若正场能取一等补廪,则考拔之时,已是廪生入场矣;若不能补廪,则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庭,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所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排山之事尚未查出,待下次折弁付回。欧阳之二十千及柳衙叔之钱,望澄弟先找一项垫出,待彭大生还来即行归款。彭山屺之业师任千总,名占魁。现在京引见,六月即可回到省。九弟及牧云所需之笔及叔父所嘱之膏药、眼药均托任君带回。曹西垣教习报满引见,以知县用,七月动身还家。母亲及叔父之衣并阿胶等项,均托西垣带回。去年内赐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后因我进闱考教习,家中叫裁缝做,渠裁之不得法,又窃去整料,遂仅裁祖父、父亲两套。本思另办好料为母亲制衣寄回,因母亲尚在制中,故未遽寄。叔父去年四十晋一,本思制衣寄祝,亦因在制,未遽寄也。兹准拟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可以到家,腊月服阕,即可着矣。

纪梁读书,每日百二十字,与泽儿正是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澄弟亦须常看《五种遗规》及《呻吟语》。洗尽浮华,朴实谙练,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于澄实有厚望焉。

兄国藩手草

六月十七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二十四发第八号家信,由任梅谱手寄去。高丽参二两、回生丸一颗、眼药数种、膏药四百余张,并白菜、大茄种,用大木匣盛好寄回,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系澄侯五月初七在县城所发,具悉一切。月内京寓大小平安。予癣疾上身已好,惟腿上未愈。六弟在家一月,诸事如常。内人及儿女辈皆好。郭雨三之大女许配黄茀卿之次子,系予作伐柯人,亦因其次女欲许余次子故,并将大女嫁湖南。此婚事似不可辞,不知堂上大人之意云何?

澄侯在县和八都官司,忠信见孚于众人,可喜之至。朱岚轩之事,弟虽二十分出力,尚未将银全数取回。渠若以钱来谢,吾弟宜斟酌行之,或受或不受,或辞多受少,总以不好利为主。此后近而乡党,远而县城省城,皆靠澄弟一人与人相酬酢。总之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有此三者,自然鬼服神钦,到处人皆敬重。此刻初出茆庐,尤宜慎之又慎。若三者有一,则不为人所与矣。

李东崖先生来信,要达天听,予置之不论。其诰轴,则杜兰溪即日可交李笔峰。刘东屏先生常屈身讼庭,究为不美。澄弟若见之,道予寄语,劝其“危行言孙,蠖屈存身”八字而已。墓石之地,其田野颇为开爽,若过墓石而至胡起三所居一带尤宽敞。予喜其扩荡眼界,可即并田买之,要钱可写信来京。凡局面不开展、眼鼻攒集之地,予皆不喜,可以此意告尧阶也。何子贞于六月十二丧妻,今年渠家已丧三人,家运可谓乖舛。季弟考试万一不得,亦不必牢骚。盖予既忝窃侥幸,九弟去年已进,若今年又得,是极盛,则有盈满之惧,亦可畏也。同乡诸家,一切如常。凌笛舟近已移居胡光伯家,不住我家矣。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七月二十日

侄国藩谨禀叔父母大人礼安:

六月十七发第九号信,七月初三发第十号信,想次第收到。十七日接家信二件,内父亲一谕、四弟一书、九弟季弟在省各一书、欧阳牧云一书,得悉一切。

祖父大人之病不得少减,日夜劳父亲、叔父辛苦服事,而侄远离膝下,竟不得效丝毫之力,中夜思维,刻不能安。江岷樵有信来,言渠已买得虎骨,七月当亲送我家,以之熬膏,可医痿痹云云。不知果送来否?

闻叔父去年起公屋,劳心劳力,备极经营。外而极堂皇,工作极坚固,费钱不过百千,而见者拟为三百千规模。焦劳太过,后至吐血,旋又以祖父复病,勤劬弥甚。而父亲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操理家政,刻不少休。

侄窃伏思父亲、叔父二大人年寿日高,精力日迈,正宜保养神气,稍稍休息,家中琐细事务,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事祖父,凡劳心细察之事,则父亲、叔父躬任之;凡劳力粗重之事,则另添一雇工,一人不够则雇二人。雇工不要做他事,专在祖大人身边,其人要小心秀气。

侄近年以来精力日差,偶用心略甚,癣疾即发,夜坐略久,次日即昏倦。是以力加保养,不甚用功。以求无病无痛,上慰堂上之远怀。外间求作文、求写字者,求批改诗文者,往往历久而莫偿宿诺,是以时时抱疚,日日无心安神恬之时。前四弟在京能为我料理一切琐事,六弟则毫不能管。故四弟归去之后,侄于外间之回信、家乡应留心之事,不免疏忽废弛。侄等近日身体平安,合堂大小皆顺。六弟在京,侄苦劝其南归。一则免告回避;二则尽仰事俯畜之职;三则六弟两年未作文,必在家中父亲、叔父严责方可用功。乡试渠不肯归,侄亦无如之何。

叔父去年四十晋一,侄谨备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寿,侄谨备棉外套一件。皆交曹西垣带回,服阙后即可著。母亲外褂并汉绿布夹袄亦一同付回。

闻母亲近思用一丫环,此亦易办,在省城买不过三四十千;若有湖北逃荒者来乡,则更为便益。望叔父命四弟留心速买,以供母亲、叔母之使令。其价,侄即寄回。侄今年光景之窘较甚于往年,然东支西扯尚可敷衍。若明年能得外差或升侍郎,便可弥缝家中。今年季弟喜事不知不窘迫否?侄于八月接到俸银,即当寄五十金回,即去年每岁百金之说也。在京一切张罗,侄自有调停,毫不费力,堂上大人不必挂念。

侄谨禀

九月十二日

侄国藩谨禀叔父母大人福安:

八月十六日发第十三号家信,不审已收到否?九月初十日接到四弟、九弟、季弟等信,系八月半在省城所发者。知祖父大人之病又得稍减,九弟得补廪,不胜欣幸!

前劳辛垓廉访八月十一出京,侄寄去衣包一个,计衣十件,不知已收到否?侄有银数十两欲寄回家,久无妙便。十月间武冈张君经赞回长沙,拟托渠带回。闻叔父为圳上公屋加工修治,侄亦欲寄银数两,为叔父助犒赏匠人之资。罗六嘉柜所存银二十二两在侄处。右三项皆拟托张君带归。

前欧阳沧溟先生馆事,伍太尊已复书于季仙九先生。兹季师又回一信于伍处,托侄便寄。家中可送至欧阳家,嘱其即投伍府尊也。牧云又托查万崇轩先生选教官之迟早,兹已查出,写一红条,大约明冬可选。此二事,可嘱澄侯写信告知牧云。

侄等在京身体平安。西席宋湘宾九月十一出京。是日即聘庞君,名际云,号省三。直隶人。曹西垣初十挈眷出都。黎月乔十六出京。江岷樵于初八到京。严仙舫初十到京。余同乡俱如故。

常南陔先生欲以其幼女许配纪泽,托郭筠仙说媒。李家尚未说定,两家似皆可对。不知堂上大人之意若何?望示知。余容续具。

侄谨禀

十一月十四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十月十九日温甫弟出京。二十日发第十五号家信,不知此时收到否?吾目疾尚未全好,此次尚不能写信呈堂上,故仍以书告诸弟。

前九月十八蒙皇上天恩,派稽察中书科事务。十月初二一信,因恐张楠皆到迟,故未写。二十日一信,因六弟出京,诸事仓皇,又忘写也。稽察中书科向系于阁学四人中钦派一人,只算差使,不算升官。其属员有中书六人、笔帖式八人。其所管之事为册封诰命。凡封亲王用金册,封郡王用银册,封贝勒、贝子以下用龙边笺,册封镇国公以下及文武五品以上官俱用诰命,六品以下俱用敕命。以上皆在中书科缮写。予于十八日奉旨派出,十九日具折谢恩。兹将原折寄回,系在园笔帖式所写,故字甚丑。

前六弟归时,予曾寄母亲零用银五两,内人寄岳母零用银二两。因思予在京多年,并未寄零钱与婶母使用,且四位弟妇买棉买麻亦极窘迫。嗣后每年予所寄亲族银内当添母亲、婶母零用钱各四千,四位弟妇零用钱各三千,每年共二十千。今年张楠皆处银到,澄弟即将各亲族处照单分送。又将婶母四千及四位弟妇各三千零用钱分送。母亲今年已有银五两,不必再送。以后每年照今年为例。上半年春俸,予寄五六十两归,以为家中用度。其有不足,望家中设法张罗。下半年秋俸,予寄五六十两归,以为各亲族帮项及母亲、婶母、四位弟妇零用之项。去年所开之单,记共八十千。若添家中此项,则共百千矣。不知须银多少,乞澄弟告知。予之寄以今年为常规,家中所送亲族者,亦望于今年举行定例。惟孟学公之子孙赴考者,今年在省,不知曾送给否?若未送,望按名补送,以为买笔之需。至要至要,一切万祈照单施行。

予身体平安,家中大小皆如常。纪泽读书已读至《太甲上》。同乡孙鳌洲已到京。余并如故。昨日放定郡王、载铨季仙九先生至天津办盐务,又放耆英、朱风标至山东办盐务。十一日刑部主事朱寿康、系朱伯韩之胞弟。户部主事袁铨、广西提塘李鹏飞俱因在娼家饮酒,提督府锁拿交刑部治罪。十月宝中堂兴殁。昨耆英授大学士,琦善仍得协办。余容后具。

国藩草

十二月初十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四发第十四号家信,不知收到否?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一信,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初十日一信,具悉一切。

家中改屋,有与我意见相同之处。我于前次信内曾将全屋画图寄归,想已收到。家中既已改妥,则不必依我之图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须改于檀山嘴下,而于三角丘密种竹木。此我画图之要嘱,望诸弟禀告堂上,急急行之。家中改房,亦有不与我合意者,已成则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炉子内,此系内外往来之屋,欲其通气,不欲其闷塞,余意以为必不可,不若以长横屋上半节间断作房为妥。连间两隔。下半节作横屋客坐,中间一节作过道,上半节作房。内茅房在石柱屋后,亦嫌太远,不如于季洪房外高碪打进去七八尺,即旧茅房沟对过之碪,若打进丈余,则与上首栗树处同宽。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后边地面宽宏,家有喜事,碗盏、菜货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

家中高丽参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寿屏,亦准明春寄到。此间事务甚多,我又多病,是以迟迟。

澄弟办贼,甚快人心。然必使其亲房人等知我家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贼既办后,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声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诸弟人人当留心也。

征一表叔在我家教读甚好,此次未写信请安,诸弟为我转达。

同乡周荇农家之鲍石卿前与六弟交游,近因在妓家饮酒,提督府捉去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农、荻舟尚游荡不畏法,真可怪也!

余近日常有目疾,余俱康泰。内人及二儿四女皆平安。小儿甚胖大。西席庞公拟十一回家,正月半来,将请李笔峰代馆。宋芗宾在道上仆跌断腿,五十余天始抵樊城,大可悯也,余不一一。

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己酉岁

正月初十日

四位老弟足下:

去腊初十日发戊申第十八号家信,厥后二十六日接温弟在湖北所发信。正月初八日接诸弟腊月十五所发信,而温弟在河南托邹墨林转寄一信,则至今未到。澄弟十一月十九所发一信,亦至今未到也。

澄弟生子,庆贺庆贺。吾与澄弟去年报最,今年轮应温、植、洪三人报最矣。但植弟之妇,闻已有吉语,恐政成当在温弟之前,植弟未免疾行先长耳。四位弟妇,闻皆率母亲、叔母之教,能勤能俭,予闻之不胜欣喜。已办有材料,今春为四弟妇各制一衣,觅便即行寄回。

澄弟捐监执照,亦准于今年寄回。父亲名书呈祥,取麟趾呈祥之义也。前年温弟捐监,叔父名书呈材,取天骥呈材之义也。当时恐六弟尚须小试,故捐监填名略变,以为通融地步。而今温弟既一成不易,故用呈祥配呈材,暗寓麟字骥字于中。将来即分两房,曰呈祥房,曰呈材房,亦免得直写父、叔官名耳。

李子山、曾希六族伯托我捐功名,其伙计陈体元亦托捐。我丁酉年在栗江煤垅,此二人待我不薄。若非煤垅之钱,则丁酉万不能进京。渠来托我,不能不应,拟今岁为之办就。其银钱嘱渠送至我家,有便将执照付至家中。渠银钱一到,即发执照与渠可也;即未收全,亦可发也。丁酉年办进京盘费,如朱文八、王燧三、燧六等皆分文不借,则曾、陈二人岂不可感也哉!现在乔心农晋芳放常德知府,二月出京。四弟监照与二人执照,大约可托渠带至湖南也。

去年年内各族戚之钱,不知如数散给否?若未给,望今春补给,免得我时时挂心。考试者十千及乞丐之十千,不审皆给否?务乞详以示我。

竹山湾找当价,不知比楚善叔一头原价何如?乞明告我。既买竹山湾,又买庙台上,银钱一空,似非所宜。以后望家中无买田,须略积钱,以备不时之需。

植弟诗才颇好,但须看古人专集一家乃有把握,万不可徒看选本。植弟则一无所看,故无把握也。季弟诗文难于进功,须用心习字。将来即学叔父之规模,亦有功于家庭。

纪泽儿自去腊庞先生归河间,请李笔峰来代馆,日加奖赞,悟性大进。一日忽自作四言诗一篇,命题曰《舜征有苗篇》。余始不信,次日余与黄翥吾面试之,果能清顺。或者得祖父德荫,小有成就,亦未可知。兹命其誊出寄呈堂上,以博一笑。然记性不好,终不敢信其可造也。

兹寄回正月初一至初十日上谕及宫门抄,以后按月寄归。温弟所允萧辛五《搢绅》,当于乔心农处付渠。李竹屋思鹿胶、丽参,亦俟乔公始寄。此次余欲写信与竹屋,实无少暇矣。

予身体平安,家中大小如常,二儿肥胖。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梁俪裳兄弟到京,盛称澄弟之才。且言广东骗客账以千万计,从无一人取回一文者,澄弟可谓破天荒也。

二月初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一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并寄呈京报,想已收到。

二十二日男蒙皇上天恩,升授礼部侍郎。次日具折谢恩,蒙召对诲谕谆切。二十五日午刻上任,属员共百余人,同县黄正斋亦在内。从前阁学虽兼部堂衔,实与部务毫不相干。今既为部堂,则事务较繁,每日须至署办事。八日一至圆明园奏事,谓之该班。间有急事,不待八日而即陈奏者,谓之加班。除衙门官事之外,又有应酬私事,日内甚忙冗,几于刻无暇晷,幸身体平安,合家大小如常。

纪泽读书已至《酒诰》,每日讲《纲鉴》一页,颇能记忆。次孙体甚肥胖。同乡诸人并皆如旧。余详与诸弟信中。

男谨廪

二月初六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为详备。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领悉一切。

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远村、厚冯吾园芝两先生也。余即补吾园先生之缺。向来三载考绩,外官谓之大计,京官谓之京察。京察分三项。一、二品大员及三品之副都御史,皇上皆能记忆,其人不必引见,御笔自下朱谕,以为彰瘅。此一项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堂皆引见,有黜而无陟,前丙午在碾儿胡同时,间壁学士奎光,即引见休致者也。此一项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六部,由各堂官考察,分别一、二、三等。一等则放府道,从前如劳辛阶、易念园,今年如陈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项也。

余自到礼部,比从前较忙冗,恨不得有人帮办寓中琐杂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极,诸弟万无来京之理。且如温弟在京,余方再三劝诱,令之南归,今岂肯再蹈复辙,令之北来?

江岷樵以拣发之官浙江,补缺不知何时。余因温弟临别叮嘱之言,荐邓星阶偕岷往浙,岷樵既应允矣。适徐芸渠请星阶教书,星即就徐馆,言定秋间仍往浙依江。江亦应允。邹墨林自河南来京,意欲捐教,现寓圆通观,其为人实诚笃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数天,现已痊愈。

黄正斋竟为本部司员,颇难为情。余一切循谦恭之道,欲破除藩篱,而黄总不免拘谨。余现尚未换绿呢车,惟添一骡。盖八日一赴园,不能不养三牲口也。书不一一。

兄国藩草

三月初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二月二十六发家信第三号,想可早到。兹乘乔心农先生常德太守之便,付去纹银六十三两零,共六大锭。外又一小锭,系内子寄其伯母,乞寄欧阳牧云转交。又邓星阶寄银六两,亦在此包内,并渠信专人送去。又高丽参一布包。内顶上者一两,共十四枝,专办与祖父大人用。次等者三两,共五枝。又次等者白参半斤,不计枝。今年所买参,皆择其佳者,较往年略贵,故不甚多。又鹿胶二斤,共一布包。又一品补服四付,共一布包。前年所寄补服,内有打籽者,系一品服。合此次所寄,共得五付。补服不分男女,向来相传鸟嘴有向内向外之分,皆无稽之言也。一品顶带三枚,则置高丽参匣之内。望诸弟逐件清出,呈堂上大人。乔太守要由山西再转湖南,到长沙大约在闰四月底。

此信不详他事,容下次再详也。

国藩手草

三月二十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家信,报升任礼部侍郎之喜,二十六日发第三号信,皆由折差带寄。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乔心农处寄第四号信,计托带银七十两、高丽参十余两、鹿胶二斤、一品顶带三枚、补服五付等件。渠由山西迂道转至湖南,大约须五月端午前后乃可到长沙。

予尚有寄兰姊、蕙妹及四位弟妇江绸棉外褂各一件,仿照去年寄呈母亲、叔母之样。前乔心农太守行时不能多带,兹因陈竹伯新放广西左江道,可于四月出京,拟即托渠带回。

澄弟《岳阳楼记》,亦即托竹伯带回家中。二月初四澄弟所发之信,三月十八接到。正月十六七之信,则至今未收到。据二月四日书云,前信着刘一送至省城,共二封,因欧阳家、邓星阶、曾厨子各有信云云。不知两次折弁何以未见带到?温弟在省时,曾发一书与我,到家后未见一书,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此书遗失,我心终耿耿也。

温弟在省所发书,因闻澄弟之计,而我不为揭破,一时气忿,故语多激切不平之词。予正月复温弟一书,将前后所闻温弟之行,不得已禀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禀告而误用诡计之故一概揭破。温弟骤看此书,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间,一言欺诈,终不可久。尽行揭破,虽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终能相谅。

现在澄弟书来,言温弟鼎力办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辞劳,又耐得烦云云。我闻之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荡佚一路,归入勤俭一边,则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

我待温弟似乎近于严刻,然我自问此心,尚觉无愧于兄弟者,盖有说焉。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官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此时侍奉高堂,每年仅寄些须以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将来若作外官,禄人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畜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饭;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将来我罢官归家,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我所办之书籍,则存贮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恐温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我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

去年所寄亲戚各项,不知果照单分送否?杜兰溪为我买《皇清经解》,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京寓一切平安。纪泽《书经》读至《同命》。二儿甚肥大。易南谷开复原官,来京引见。闻左青士亦开复矣。同乡官京中者,诸皆如常。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三月二十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再者,九弟生子大喜,敬贺敬贺。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于木兜冲之后,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则升阁学,升侍郎,九弟则进学补廪。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验。我平生最不信风水,而于朱子所云“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二语,则笃信之。木兜冲之地,予平日不以为然,而葬后乃吉祥如此,可见福人自葬福地,绝非可以人力参预其间。家中买地,若出重价,则断断可以不必;若数十千,则买一二处无碍。

宋湘宾去年回家,腊月始到。山西之馆既失,而湖北一带又一无所得。今年因常南陔之约重来湖北,而南陔已迁官陕西矣。命运之穷如此!去年曾有书寄温弟,兹亦付去,上二次忘付也。

李笔峰代馆一月,又在寓抄书一月,现在已搬出矣。毫无道理之人,究竟难于相处。庞省三在我家教书,光景甚好。邹墨林来京捐复教官,在元通观住,日日来我家闲谈。长沙老馆,我今年大加修整,人人皆以为好。琐事兼述,诸惟心照。

四月十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奉父亲三月初九日手谕,并叔父大人贺喜手示,及四弟家书。敬悉祖父大人病体未好,且日加沉剧。父、叔率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无昼夜之闲,无须臾之懈,独男一人远离膝下,未得一日尽孙子之职,罪责甚深。闻华弟、荃弟文思大进,葆弟之文得华弟讲改,亦日驰千里。远人闻此,欢慰无极。

男近来身体不甚结实,稍一用心,即癣发于面。医者皆言心亏血热,故不能养肝;热极生风,阳气上千,故见于头面。男恐大发,则不能人见,二月二十三谢恩,蒙召见。三月十四值班,蒙召见。三十又蒙召见。故不敢用心,谨守大人保养身体之训。隔日一至衙门办公事,余则在家,不妄出门。现在衙门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于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交融,同寅亦极协和。男虽终身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此照例之事,不苟不懈尽就条理,亦所深愿也。

英夷在广东,今年复请入城。徐总督办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从此永无夷祸,圣心嘉悦之至。四月十五日上谕甚嘉奖,兹付呈。李石梧前辈告病。陆立夫总制两江,亦极能胜任。术者每言皇上连年命运行劫财地,去冬始交脱。皇上亦每为臣工言之。今年气象果为昌泰,诚一国家之福也。

儿妇及孙女辈皆好。长孙纪泽前因开蒙太早,教得太宽,顷读毕《书经》,请先生再将《诗经》点读一遍。夜间讲《纲鉴》,正史约已讲至秦商鞅开阡陌。李家亲事,男因桂阳州往来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鹤九处回信不对。常家亲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且闻其嫡庶不甚和睦,又闻其世兄不甚守俭敦朴,亦不愿对。南陔先生今年来京时,男不与之提及此事,渠已知其不谐矣。

纪泽儿之姻事屡次不就,男当年亦十五岁始定婚,则纪泽再缓一二年,亦无不可。或求大人即在乡间选一耕读人家之女,或男在京自定,总以无富贵气习者为主。纪沄对郭雨三之女,虽未订盟,而彼此呼亲家,称姻弟,往来亲密,断不改移。二孙女对岱云之次子,亦不改移。谨此禀问,余详与诸弟书中。

男谨禀

四月十六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四日接到己酉三月初九所发第四号来信,次日又接到二月二十三日所发第三号来信,其二月初四所发第二号信则已于前次三月十八接到矣,惟正月十六七日所发第一号信则至今未接到。京寓今年寄回之家书:正月初十发第一号,折弁。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折弁。二十六发第三号,折弁。三月初一发第四号,乔心农太守。大约五月初可到省;十九发第五号,折弁。四月十四发第六号,由陈竹伯观察。大约五月底可到省。《岳阳楼记》,竹伯走时尚未到手,是以未交渠。然一两月内,不少妥便,亦必可寄到家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见日甚如此,为子孙者远隔数千里外,此心何能稍置!温弟去年若未归,此时在京,亦刻不能安矣。诸弟仰观父、叔纯孝之行,能人人竭力尽劳,服事堂上,此我家第一吉祥事。我在京寓,食膏粱而衣锦绣,竟不能效半点孙子之职,妻子皆安坐享用,不能分母亲之劳,每一念及,不觉汗下。

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勤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是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弈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劳,可以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诸弟见我之立心制行与我所言有不符处,望时时切实箴规。至要至要。

鹿茸一药,我去腊甚想买就寄家,曾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五六天,最后买得一架,定银九十两。而请人细看,尚云无力。其有力者,必须百余金,到南中则直二百余金矣;然至少亦须四五两乃可奏效。今澄弟来书,言谭君送四五钱便有小效,则去年之不买就急寄,余之罪可胜悔哉!近日拟赶买一架付归。以父、叔之孝行推之,祖父大人应可收药力之效。叔母之病,不知宜用何药?若南中难得者,望书信来京购买。

安良会极好。地方有盗贼,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我家此时应行之事。细毛虫之事,尚不过分,然必须到这田地方可动手。不然,则难免恃势欺压之名。既已惊动官长,故我特作书谢施梧冈,到家即封口送县可也。去年欧阳家之事,今亦作书谢伍仲常,送阳凌云,属其封口寄去可也。

澄弟寄俪裳书,无一字不合。蒋祝三信已交渠。兹有回信,家中可专人送至渠家,亦免得他父母悬望。予因身体不旺,生怕得病,万事废驰,抱疚之事甚多。本想诸弟一人来京帮我,因温、沅乡试在迩,澄又为家中必不可少之人,洪则年轻,一人不能来京;且祖父大人未好,岂可一人再离膝下?只得俟明年再说。

希六之事,余必为之捐从九品。但恐秋间乃能上兑,乡试后南旋者乃可带照归耳。书不能详,余俟续寄。

国藩手草

五月十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八日发家信第七号,想已收到。近一月余无折弁来,以新抚台尚未到任。五月十一接澄弟四月八日所发第五号信,并二十六日所发第六号信,而正月十七第一号至今未到,诚不可解。

京寓自四月以来,一切平安。癣疾经邹墨林开方做丸药,有附子、黄芪等补阳之药,愈见大好。面上、头上,生人全看不出矣。纪泽儿近作史论,略成章句。兹命其誊两首寄呈堂上一阅。次儿之名,音与叔父名相近,已改名纪鸿。体其肥大,尚不能行,不能说话。四女皆好。闰四月初九日考差题“士志于道”一章,经题“闰月则阖门左扉”,诗题赋得“岁丰仍节俭”,得“仍”字。

澄弟《岳阳楼记》拟交广西主考带去,大约七月初旬可到长沙。澄弟若高兴入闱,中元前后到长沙,定可接到。然温、植二弟到省以后,恐家中无人伺候,澄弟即不入闱亦可。宜禀堂上,问宜如何耳。

去年冬底所寄各族戚家微资,今年家书总未提及,不知竟一一如数交去否?乞示知。余不详尽,俟下次续具。

兄国藩手草

六月初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十五日发家信第八号并京报一厚包,二十四日由广西主考孙蕖田太史锵鸣处发第九号信,并澄弟监照户部照二纸,又今年主考车顺轨乡试文一篇、徐元勋会试文三篇共为一包,不审何日可到?孙太史于五月二十八在京起程,大约七月中旬可过长沙。待渠过去后,家中可至岱云处接监照也。

京寓近日平安。癣疾服邹墨林丸药方最为有效。内人腹泄七八天,亦服邹所开方而效。

昨日折弁到,又未接信。澄弟近日写信极勤且详,而京中犹时有望眼欲穿之时。盖不住省城,则折弁之或迟或早无由查问。正月十六第一号家信,至今尚未接到。予屡次以书告诸弟,又书告岱云,托其向提塘并萧辛五处确查。昨岱云回信内夹有萧辛五回片,写明正月十六之信已于二十一日交提塘王二手收。又言四月十四周副爷维新到京,此信已交京提塘云云。予接辛五来片,比遣人去京提塘问明。据答云周维新到京,并无此信;若有,万无不送之理。且既系正月二十一交省提塘,则二月二十三有韩折弁到京,三月十八有张折弁到京,何以两人俱未带而必待四月十四之周维新哉?今仍将辛五原片付回家中,望诸弟再到提塘细查,正月二十一辛五送到时,提塘曾挂收信号簿否?并问辛五兄,何以知二月之韩弁、三月之张弁俱未带此信而直待周维新始带?且辛五片称四月十四信交京提塘门上收,系闻何人所言?何以至今杳然?一一查得水落石出,复示为要。予因正月十六之信至为详细,且分为两封,故十分认真。若实查不出,则求澄弟再细写一遍,并告邓星阶家、曾厨子家,道前信已失落也。

纪泽儿读书如常。兹又付呈论数首,皆先生未改一字者。纪鸿儿体甚肥胖。前闻排行已列丙一,不知乙字一排十人何以遽满?乞下次示知。得毋以乙字不佳,遂越而排丙乎?予意不必用甲乙丙丁为排,可另取四字,日甲科鼎盛,则音节响亮,便于呼唤。诸弟如以为然,即可遍告诸再从兄弟。

山西巡抚王兆琛,钦差审明各款,现奉旨革职拿问。将来不知作何究竟?此公名声狼藉,得此番镌示,亦足寒贪吏之胆。

袁漱六病尚未全好。同乡各家如常。季仙九先生放山西巡抚,送我绿呢车现尚未乘,拟待一二年后再换。凌荻舟、徐芸渠并考取军机,引见记名,黄正甫、张润农未记。余不悉具。

兄国藩手草

六月十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二十四发家书第九号,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初二日又发家书第十号交折弁,想已收到矣。昨十三日折弁又到两次,皆无来信,盼望之至。

六月以来,京师大雨极多,人多有病。寓中如予及内人儿子,皆略腹泄,幸数日即愈。闻江南大水,今年乡试必须改期,现尚未见奏明。

予今年考差,颇望得江西主考,冀家中亲属可就至江西一叙天伦之乐。昨田敬堂得放江西试差,而我私愿不遂。南望家山,远怀堂上,真不知仕宦之略有何味也!现在祖父大人之病,数月不接音信,不知何处耽延?想澄弟必发有数次信矣。

山西巡抚王西舶,兆琛钦差大臣陈孚恩、福济审出各款,拟定发往新疆,皇上未允。严旨解交刑部,会同军机再行鞫审。兹将御史原参折子付回,足见仕宦者一不自慎,身败名裂。而去年梁星舫萼涵中丞果得蒙恩湔雪,褒其廉正,君子终乐得为君子也。

庞省山之兄来京乡试,住圆通观,自起火食。唐镜丈之世兄住黄茀卿家。余来乡试者,同乡无几。书不十一,统俟续布。

兄国藩手草

六月二十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六月初二日发家信第十号,十五发第十一号,二十日发第十二号,不知次第收到否?

恕皆于二十二日奉使陕西。今年湖南差运颇利。日内身体平安。内人自前腹泄后,至今尚服黄芪、丽参、附片之类,自此可保安泰。纪泽儿读书尚熟,《诗经》现读至《生民之什》,古诗读至左太冲《咏史》,《纲鉴》讲至汉高祖末年。所作史论,较前月所作意思略多。兹付回三首。次儿肥胖可爱。四女儿皆好。庞省三教书甚为得法。宋湘宾在湖北藩署光景颇好,昨有书来致意温弟。

长郡馆向来规模不好,人人不喜。今年我督工匠大改规模,人人拍案称奇。现在同乡人请我将湖广馆一改定规制,拟于八月兴工,想十月可毕役。

郭云仙家水势不知如何?温甫在省见之,可问明告我。渠欠漱六五十金,近已偿去。若见云仙、翊丞,可即告之,不另写信。岱云寄程正棨信亦已妥交,见岱云时即告之。寄庄心庠、张礼度信各一件,到日即送去。余不一一,俟下次续具。

兄国藩手草

七月十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所发第九号家信,具悉一切。吾于六月共发四次信,不知俱收到否?今年陆费中丞丁忧,闰四月无折差到。故自四月十七发信后,直至五月中旬始再发信,宜家中悬望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渐增加,远人闻之,实深忧惧。前六月二十日所付之鹿茸片,不知何日可到?亦未知可微有功否?予之癣病,多年沉痼,赖邹墨林举黄芪附片方,竟得全愈。内人六月之病亦极沈重,幸墨林诊治,遂得化险为夷,变危为安。同乡找墨林看病者甚多,皆随手立效。墨林之弟岳屏四兄,今年曾到京,寓圆通观,其医道甚好,现已归家。予此次以书附墨林家,书内求岳屏至我家诊治祖父大人,或者挽回万一,亦未可知。岳屏人最诚实而又精明,即周旋不到,必不见怪。家中只须打发轿夫大钱二千,不必别有所赠送。渠若不来,家中亦不必去请他。

乡间之谷贵至三千五百,此亘古未有者,小民何以聊生!吾自入官以来,即思为曾氏置一义田,以赡救孟学公以下贫民;为本境置义田,以赡救二十四都贫农。不料世道日苦,予之处境未裕。无论为京官者自治不暇,即使外放,或为学政,或为督抚,而如今年三江两湖之大小水灾,几于鸿嗷半天下。为大官者,更何忍于廉俸之外多取半文乎!是义田之愿,恐终不能偿。然予之定计,苟仕宦所入,每年除供奉堂上甘旨外,或稍有盈余,吾断不肯买一亩田积一文钱,必皆留为义田之用。此我之定计,望诸弟皆体谅之。

今年我在京用度较大,借账不少。八月当为希六及陈体元捐从九品,九月榜后可付照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渠两家索银,大约共须三百金。我付此项回家,此外不另附银也。

率五在永丰有人争请,予闻之甚喜。特书手信与渠,亦望其忠信成立耳。

纪鸿已能行走,体甚壮实。同乡各家如常。同年毛寄云于六月二十八日丁内艰。陈伟堂相国于七月初二仙逝,病系中痰,不过片刻即殁。江南、浙江、湖北皆展于九月举行乡试。闻江南水灾尤甚,恐须再展至十月。各省大灾,皇上焦劳,臣子更宜忧惕之时,故一切外差,皆绝不萌妄想,望家中亦不必悬盼。书不详尽。

兄国藩手草

九月二十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九月十八日接到澄弟八月十七夜一书,植弟一书,具悉一切。吾于八月十二发十五号家信,不审此时收到否?

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于八月十七八遘脾家积滞之疾。初时错服补剂,至二十九乃服石膏,九月初二服大黄,遂大见效。至重阳后全愈,惟前阴微肿,日内调治,将就痊可。饮食起居,皆已复常。纪鸿儿体最结实,日日欢笑走跃。余皆安善。

二十五日宗室举人复试,二十七派阅卷大臣三人。十五日顺天举人复试,十七日派阅卷大臣六人。吾两次皆与焉。季世兄复试一等,赛司农尚阿之子、徐制军泽醇之子皆一等也,同乡唐、翁二君皆一等,余不详载。

澄弟欲买鹿茸,且与谭、彭二家均分。此次廷芳宇至长沙,尚不能买,缘近日银钱甚窘。稍有可图,即行买就,今冬明春准可付回。

曾、陈二家之银,如必俟照到乃可取,则今冬周济亲族一项,可先向添梓坪借用,我此次先为书告东阳叔祖也。郭筠仙七月十六丁内艰,诸弟来信并未提及,何也?或省中尚未得知与?书不十一。

兄国藩手草

十月初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二日发第十五号家信,九月二十二日发第十六号家信,想次第收到。十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二十六一书,具悉一切。是日又从岱云书内见南省题名录,三弟皆不与选,为之怅喟。

吾家累世积德,祖父及父、叔二人皆孝友仁厚,食其报者,宜不止我一人。此理之可信者。吾邑从前邓、罗诸家官阶较大,其昆季子孙皆无相继而起之人。此又事之不可必者。吾近于宦场,颇厌其繁俗而无补于国计民生,惟势之所处,求退不能。但愿得诸弟稍有进步,家中略有仰事之资,即思决志归养,以行吾素。今诸弟科第略迟,而吾在此间公私万事丛集,无人帮照。每一思之,未尝不作茫无畔岸之想也。吾现已定计于明年八月乞假归省,后年二月还京,专待家中回信详明见示。

今年父亲六十大寿,吾竟不克在家叩祝,悚疚之至。十月初四日,奉旨派作较射大臣。顺天武闱乡试,于初五六马箭,初七八步箭,初九十技勇,十一发榜,十二复命。此八日皆入武闱,不克回寓。父亲寿辰,并不能如往年办面席以宴客也。然予既定计明年还家庆寿,则今年在京即不称觞,犹与吾乡重逢一不重晋十之例相合。

家中分赠亲族之钱,吾恐银到太迟,难于换钱,故前次为书寄德六七叔祖,并办百折裙送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宇桂尚未起行,大约年底乃可到湖南。若曾希六、陈体元二家必待照到乃送钱来,则我家今年窘矣。二家捐项,我在京共去京平足纹二百四十一两六钱,若合南中曹平,则当二百三十六两五钱。渠送钱若略少几千,我家不必与之争。盖丁酉之冬,非渠煤垅则万不能进京也。明年春间应寄家用之钱,乞暂以曾、陈捐项用之。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乃再寄银耳。

《皇清经解》一书,不知取回否?若未取回,可专人去取。盖此等书,诸弟略一涉猎,即扩见识,不宜轻以赠人也。明年小考,须送十千,大场又须送十千。此等钱家中有人分领,便是一家之祥瑞,但澄弟须于在省城时张罗此项,付各考者、,乃为及时。

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已病两月,近日全愈,今日已上书馆矣。纪鸿儿极结实,声音洪亮异常。仆婢辈皆守旧。同乡各家,亦皆无恙。邹墨林尚住我家。

张雨农之子闱艺甚佳而不得售,近又已作文数首,其勇往可畏爱也。

书不详尽,写此毕即赴武闱,十二始归寓。余俟后报。

国藩手草

十一月初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月初四日发第十七号家信,由折弁带交。十七日发十八号信,由廷芳宇桂明府带交。便寄曾希六陈体元从九品执照各一纸、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换执照并批回各二张,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折裙一条、曾陈二人九品补服各一付、母亲大人耳帽一件,以上共一包。膏药一千张、眼药各种、阿胶二斤、朝珠二挂、笔五枝、针底子六十个,以上共一木匣。曾陈二人各对一付,沧溟先生横幅篆字一付。以上共一卷。计十二月中旬应可到省,存陈岱云宅,家中于小除夕前二日遣人至省走领可也。芳宇在汉口须见上司,恐难早到;然遇顺风,则腊月初亦可到,家中或着人早去亦可。

余于十月初五起至十一止在围较射,十七出榜。四围共中百六十四人,余围内分中五十二人。向例武举人、武进士复试,如有弓力不符者,则原阅之王大臣每一名罚俸半年。今年以张字围不符者三名,王大臣各罚俸一年半。余围幸无不符之人。不然,则罚俸年半,去银近五百金,在京官已视为切肤之痛矣。

寓中大小平安。纪泽儿体已全复,纪鸿儿甚壮实。

邹墨林近由庙内移至我家住,拟明年再行南归。袁漱六由会馆移至虎坊桥,好而贱。贞斋榜后本拟南旋,因愤懑不甘,仍寓漱六处教读。刘镜清教习已传到,因丁艰而竟不能补。不知命途之舛何至于此!凌荻舟近病内伤,医者言其甚难奏效。

黄恕皆在陕,差旋述其与陕抚殊为冰炭。江岷樵在浙署秀水县事,百姓感戴,编为歌谣。署内一贫如洗。藩台闻之,使人私借千金,以为日食之资。其为上司器重如此。其办赈务,办保甲,无一不合于古。顷湖南报到,新宁被斋匪余孽煽乱,杀前令李公之阖家,署令万公亦被戕,焚掠无算。则岷樵之父母家属,不知消息若何?可为酸鼻。余于明日当飞报岷樵,令其即行言旋,以赴家难。

余近日忙乱如常,幸身体平安。惟八月家书,曾言及明年假归省亲之事,至今未奉堂上手谕。而九月诸弟未中,想不无抑郁之怀,不知尚能自为排遣否?此二端时时挂念,望澄侯详写告我。祖父大人之病,不知日内如何?余归心箭急,实为此也。

母亲大入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饭三席。母亲牙痛之疾,近来家信未尝提及。断根与否?望下次示知。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十二月初三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五日接到祖父大人讣音,中肠惨痛。自以游子在外,不克佐父母襄办大事,负罪婴疚,无可赎挽。比于十八日折差之便,先寄银百零五两,计元宝二锭,由陈岱云宅专足送至家中,不知刻已收到否?

国藩于十六日成服,十七日托军机大臣署礼部侍郎何大人汝霖代为面奏,请假两月,在家穿孝。自十七以后,每日吊客甚多。二十九日开吊,是早祭奠。因系祖妣冥寿之期,一并为文祭告。开吊之日,不收赙仪。讣帖刻“谨遵遗命,赙仪概不敢领”二语,共发讣帖五百余分。凡来者不送银钱,皆送祭幛、挽联之类,甚为体面。共收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张、挽联二十七对、祭席十二桌、猪羊二付。其余香烛纸钱之类,不计其数。送礼物来者,用领谢帖;间有送银钱来者,用“奉遗命璧谢”帖。兹将讣帖等印发者,付回样子与家中一看。

各处送祭幛来者,哈喇大呢甚多,亦有缎匹江绸者。余意欲将哈喇作马褂数十件,分寄家中族戚之尤亲者。盖南中老人考终,往往有分遗念之说。或分衣,或分银钱。重五伯祖曾以獾皮马褂一件与王高七作遗念衣,即其证也。

澄弟之信,劝我不可告假回家。所言非不是。余亦再四思维,恐难轻动。惟离家十年,想兄堂上之心,实为迫切。今祖父大事既已办过,则二亲似可迎养。然六旬以上之老人,四千有余之远道,宿聚之资既已不易,舟车之险尤为可畏,更不敢轻举妄动。烦诸弟细细商酌,禀知父母亲及叔父母,或告假归省,或迎养堂上,二者必居其一,国藩之心乃可少安。父母亲近来欲见国藩之意,与不愿国藩假归之意,孰缓孰急?望诸弟细细体察,详以告我。祷切望切。

国藩手草

道光三十年庚戌岁

正月初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发,有父亲手谕温弟代书者,一系十一月十八所发,有父亲手谕植弟代书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弟在县城所发一书,甚为详明,使游子在外,巨细了然。

庙山上金叔不知为何事而可取腾七之数?若非道义可得者,则不可轻易受此。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处下手,能令鬼服神钦,则自然识日进气日刚。否则,不觉堕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诸弟现处极好之时,家事有我一人担当,正好做个光明磊落神钦鬼服之人,名声既出,信义既著,随便答言,无事不成,不必爱此小便宜也。

父亲两次手谕,皆不欲予乞假归家。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侧,不得不为迎养之计。去冬家书,曾以归省、迎养二事与诸弟相商。今父亲手示,既不许归省,则迎养之计更不可缓。所难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专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并迎,则叔母病未全好,远道跋涉尤艰。予意欲于今年八月初旬迎父亲、母亲、叔父三位老人来京,留叔母在家,诸弟妇细心伺候。明年正月元宵节后,即送叔父回南,我得与叔父相聚数月,则我之心安;父母得与叔父同行数千里来京,则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年,专雇一人服侍,诸弟妇又细心奉养,则叔父亦可放心;叔父在家抑郁数十年,今出外潇洒半年,又得观京师之壮丽,又得与侄儿、侄妇、侄孙团聚,则叔父亦可快畅。在家坐轿至湘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候老人开船后,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汉口,予遣荆七在汉口迎接。由汉口坐三乘轿子到京,行李婢仆,则用小车,甚为易办。求诸弟细商堂上老人,春间即赐回信。至要至要。

李泽昱、李英灿进京,余必加意庇护。八斗冲地,望绘图与我看。诸弟自侍病至葬事,十分劳苦,我不克帮,心甚歉愧。

京师大小平安。皇太后大丧已于正月七日二十七日满,脱去孝衣。初八日系祖父冥诞,我作文致祭。即于是日亦脱白孝,以后照常当差。

心中万绪,不及尽书,统容续布。

兄国藩手草

三月三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潢男三月十五到京,十八日发安信一件,实系五号,误写作四号,四月内应可收到。

藩男十九日下园子,二十日卯刻恭送大行皇太后上西陵。西陵在易州,离京二百六十里。二十四下午到,二十五辰刻致祭。比日转身,赶走一百二十里。二十六日走百四十里,申刻到家。一路清吉,而昼夜未免辛苦。二十八早复命。

数日内作奏折,拟初一早上。其折因前奏举行日讲,圣上已允,谕于百日后举行,兹折要将如何举行之法切实呈奏也。

二十九日申刻,接到大人二月二十一日手示,内六弟一信、九弟二十六之信、并六弟与他之信一并付来。知堂上四位老人康健如常,合家平安,父母亲大人俯允来京。男等内外不胜欣喜。手谕云起程要待潢男秋冬两季归,明年二月潢男仍送两大人进京云云。男等敬谨从命。叔父一二年内既不肯来,男等亦不敢强。潢男归家,或九月,或十月,容再定妥。男等内外及两孙、孙女皆好,堂上老人不必悬念。余俟续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