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宴

忽然自树丛中跃出一个身影，一时间众人慌乱起来，只道是什么洪水猛兽，慌乱退了好大一段路。

却是个青衣少年。趁众人惊恐迟疑的片刻，少年冲到狐狸身旁，用手中紧紧握着的匕首割开绳子，抱了狐狸便向着反方向跑去！那一干少年一时没防备，被他钻了空子，待反应过来，带头的男孩又急又恼，跺了跺脚，指挥道：“快追！”一帮孩子便哗啦啦如潮水般追了上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千玥儿已经被抱着跑了大半天都还反应不过来。直到猛烈的心跳声咚咚撞击着她的耳膜，她才回过神来。耳边风声呼啸，少年抱着她在狂奔，小小的单薄的身子，却将狐狸紧紧护在怀里。

身后脚步声近了，千玥儿想到刚刚这帮孩子打算烧死自己，下意识发颤。少年将她护得更紧，脚下步子也更快了。

“司弦，你怎么敢？！”领头那男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不忘喝道，“快把狐狸还给我，我要你好看！”那孩子不知是气的还是跑太快，脸部涨得通红，仿佛不敢相信少年竟敢忤逆他。

青衣少年却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低头跑得更快。

司弦？是他的名字吗？听起来他平日里没少被人欺负……他为什么要救她？自刚刚醒来，千玥儿体内便一直如烈火煎熬，加之她刚刚又惊又恐，此前尚且还能强忍，这时忽然一阵剧痛袭来，只觉五脏俱焚，疼痛难抑，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落英缤纷。

桃花花瓣浅浅在地上铺了一层。千玥儿感觉食指微微刺痛了一下，低头一看，指尖已渗出鲜血，一滴滴落在花瓣上。手中居然握着那根簪子，钗头蝴蝶翩翩欲飞，在暮色下发出柔和的光芒。

远远的，桃花林深处有两个人的身影，距离甚远，千玥儿看不真切，只见一个华服女子，拉住身旁男子的胳膊左右摇晃：“你瞧，我以这桃花粉敷面，可曾变得美了？”

那男子抬手抚了抚女子乌黑的发髻，轻声笑起来：“不敷原也是极美的。”

他们……是谁？千玥儿怔怔望着那二人身影，喉咙干干的，意欲前往一探究竟，腿上却如灌了铅般沉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脚。

“你们……”千玥儿忍不住出声。

却见那一幅如画景色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对璧人，仿佛只是幻影罢了——就连那满林的桃花都登时烟消云散。

千玥儿一惊，睁开眼，方知是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睡中的脸庞，脸盘模样十分清秀，几乎到了有些柔弱的地步，同先前那华服小男孩形成鲜明对比。这少年眉眼淡淡的，此刻正皱着眉头，不知在做什么梦。她略一思索，便很快记起发生的一切了，暗暗想，她莫名其妙变成一只狐狸，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刚刚的情形下得以捡回一命来，全是因为这个名叫司弦的少年。

千玥儿被他搂在怀里不得动弹，努力转头打量四周，屋内摆设极简，只一张书桌，两个书柜，屋角一个香炉，加上他俩所躺的床榻罢了。摆设虽朴实，但看了一圈下来，却并不会显得寒碜，单看那香炉上花纹繁复便觉价值不菲。千玥儿不免心中疑惑，瞧这少年屋内摆设，并不像身世贫苦之人，但为什么先前那孩子对他说话那般飞扬跋扈？仿佛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你醒了？”司弦不知何时也醒了，两只眼睛因为惊喜瞪得发圆，五官看上去反倒生动很多。

千玥儿静默。

这个时候想不静默也不行……她是只狐狸啊！莫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话，就算能说，此刻也绝不能发声，否则被人当作妖怪，恐怕就真真是死路一条了。

司弦坐起身，小心翼翼把狐狸抱起来，声音放得轻了，好像唯恐吓到她：“你一定吓坏了吧？等到那个时候才去救你……”

千玥儿微微愣住，心里的惊惧无措竟略略淡去一些。先是忽然变成狐狸，再是差点被几个毛头小孩给弄死，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能想象的范围，她心里慌乱得很，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可这少年眼底的歉疚和担忧却是真的。为什么……她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般无缘无故的好，可是心里有点暖。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下人低头走进来，道：“王爷，该更衣准备晚宴了。”

司弦将狐狸轻轻放下，挥了挥手：“知道了。”连头都没有扭过去看那人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着了两个小丫鬟来帮狐狸沐浴，临走时，轻轻拍了拍狐狸脑袋，眼里渗出一点笑意，柔声说道：“我一会儿便来，不用怕。”千玥儿望着司弦离开的身影，有些出神。本以为最多是个富商之子，没曾想竟是个王爷，但越想又愈发诧异，一个小王爷，怎么在其他孩子面前那般狼狈不堪？

千玥儿趴在木盆边沿上发呆，反正现在是个狐狸身，也就没羞没臊任由两个丫鬟给她擦拭身体。千玥儿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调整心态，来到这个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异时空就算了，但是变成一只狐狸让她怎么办？一只狐狸，连起码的行动力都没有，她连狐狸该怎么用四条腿走路都不知道，更别说以后……说不定还要自己去觅食？想到觅食，千玥儿差点跳起来，狐狸应该吃什么？她寻思着自己也不懂怎么捕捉猎物啊，她现在要还是个人估计脸已经皱巴成一团了，越想越觉得自己完了，狐狸的死法真是能有无数种，其中饿死——大概是最糟糕、最不体面的一种。想来想去，愈发觉得头疼，千玥儿只觉得乌云蔽目，不知所措，大概只能先努力抱紧这小王爷司弦的大腿，总不至于流落街头。

“阿碧，你说王爷从哪里找来这么只狐狸？”那名唤小幽的丫鬟满面好奇。

“他是王爷嘛，想要什么总是能有法子的。”小碧声音轻轻的，一面给狐狸擦干。

“那也得看是哪个王爷啊！这只狐狸和环妃娘娘的竟然一模一样！你瞧瞧，通身雪白，一根杂色也没有，这不好找吧？”

“说的什么话？当心被人听了去！”小碧蹙眉，压低声音斥了一句。千玥儿不由得多看她两眼，相貌称不上出众，但胜在眉清目秀，五官线条很是柔和，一见便觉得温厚可亲。再加上她不许小幽背后说司弦闲话，千玥儿便觉得更有好感了，况且，阿碧给她擦头时动作轻柔，真是舒服得很……

小幽撇撇嘴，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屑，但不再言语。

不多时，司弦便着了盛装来了。一袭藏蓝长袍，腰间束一条浅金宽带，发髻整齐一丝不苟，司弦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满面肃然，竟也有了几分王爷的样子。他招手，自阿碧手中接过狐狸，低下头，唇角带上一丝笑，像在自言自语：“小狐，我带你去参加晚宴……你一定比她那只好看许多。”

大殿上。

地面上不知铺的是什么砖，光泽通透，倒映出众人恭敬的身影。

司弦进了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礼，那遥遥坐在高处的王点头的动作微不可见，轻轻挥挥手。司弦退下，连连抬眼偷瞄了父亲几眼，眼底隐隐的有些期盼之意。落座等待开席，千玥儿好奇地从司弦怀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四处打量。却意外的看到了白天要烧死她的孩子，那孩子身着紫袍，此刻正在向王行礼。虽说这孩子自小是富贵将养出来的，举手投足自然一身贵气，相貌也着实不俗，但紫色出挑，千玥儿瞧着，觉得这孩子还是有些衬不上，压不住紫。

“儿臣给父王请安。”那孩子嗓音洪亮，眉眼飞扬。

“好好，我儿，快坐下吧！”王笑了，是明显的一个笑。

“是。”那孩子连忙应了，坐了下来。

王又问他近日功课学习如何，可曾向他母亲请安等几句，都应对得当。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孩子冲司弦咧开嘴，笑得不太善意。

千玥儿感觉到司弦的手紧了紧，但面上却不透露出半点。

原来他们是兄弟，只不过一个受宠，一个却被忽视罢了……她能想象是什么情节，他们的处境大约和各自的母亲是紧密关联的吧，况且王的儿子想必也很多。千玥儿很想拍拍司弦的脑袋，像往常做社工时一样哄哄他，可现在只能用自己的狐狸脑袋蹭蹭他的手，试图让他不要那么紧绷。但心底却暗暗担忧起来，对他而言，救下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会被人刁难。

“我来迟了。”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千玥儿的思绪。

音量不高不低，却恰好能够让所有人听见。

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男子长身而立，着一身浅蓝长袍，本该是淡雅，却偏偏浑身绘了满枝桃花，花瓣飘扬翻飞，仿佛伸手便可采撷。实在张扬。

这等装扮，若是没有一张俊美的面容来衬，定然俗不可耐。

在众人的视线下，那男子眯着眼睛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但却没半点讨好的意思，反倒带着点淡淡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