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梦魇

“啧啧啧……我早说会醉，就是不听。”钟离摇了摇头，一脸嫌弃。

“能饮三杯，酒量已经不错了。”那仙君哈哈笑道。

“若是凡人，恐怕早就醉生梦死。”

“这女娃娃有趣的很，不过也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竟然以为自己是个人……我活了这么多年倒从未见过，此事着实蹊跷。不过，你确定就凭她，真能化解赤炎山之劫？”

“轻云已为她观过三通，她的确与赤炎山颇有些渊源，不过，他竟不能窥破她的身世。”

“哦？这世上竟也有三通法无法窥破之事？”仙君讶异，略一思忖，又道，“恐怕她不是一般的狐妖如此简单。三通可见前世今生，即便是大罗神仙也能看个一清二楚，我从前似乎听说过，若要使得三通法无法窥见，除非是掌六通法门者亲自施术，且要十分上乘的法力才能做到，六通法乃是天赐，拥有者少之又少，且又要法力上乘，这……实在世间罕有。何况，施此术极耗修为，如非必要绝不会有人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轻云或许看到了，却不说么？”钟离若有所思。

仙君点了点头。

“可他为何如此呢？”

“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仙君耸了耸肩，笑道，“此事错综复杂，我反倒有些兴趣了。”

千玥儿酣醉，钟离只得把她一路抱回去，送到房间。

他把她放在床上。此刻美人面色酡红，眉头微皱，衣衫不整，香肩微露。烛火摇晃，千玥儿肌肤胜雪，看起来细腻光滑，古语道“月下看男子，灯下看美人”果然不虚。

钟离坐定，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上面已沾满酒气。抬眼看千玥儿，她略侧了侧身，脸朝着他侧躺着。

“白狐修成人形异常美貌虽是众所皆知，生出这样一幅好皮囊倒也少见。”钟离的眼眸里一片幽深，不自觉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千玥儿动了几下，肩上已露了半边雪肤，钟离轻笑，替她把衣裳拉好，起身准备离开。

“别走……你别走……”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呼唤声，带着哭腔。

钟离微微一僵，回首一看，千玥儿并没有醒，只是眉头紧皱，身子缩成一团，声音里满是惶惑：“你是谁？你告诉我……别走啊。”话未说完，泪水已经划过脸庞，随即小声哭泣起来，身子因为哭泣而不断抽搐着。

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定住，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走。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皱眉道：“真吵啊……不管还真是不行……”瞧她那副模样，大概是被梦魇住了，心中诸般繁琐之事，再加上身体虚弱，才会如此。若是不管她，恐怕是要做一夜的噩梦。

“醒一醒，醒醒……”千玥儿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捏她的脸，可是眼皮根本重得睁不开，只觉得四周弥散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香气，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唉，真是个麻烦精，我总不能在这里坐一夜吧？”

……

宿醉的下场就是千玥儿醒来时头沉似铁，眼前一片模糊，好似雾里看花，揉了揉脑袋，她拉了拉头发，却被什么压着，扯了扯却扯得头皮发紧，只好转头凑近了看身后——

千玥儿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又揉了揉。

“啊！”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唉，一大早你吵什么？”钟离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眼里满是倦意，长发如瀑，尽数披在肩上。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千玥儿已经条件反射跳下了床。

“何必明知故问呢？”钟离侧着身子看向急得上窜下跳的千玥儿，嘴角噙着一丝暧昧的笑，长发滑落到脸颊旁，更衬得他皮肤白皙。

“你你你……钟离，你不要再开玩笑了。”千玥儿哭丧着脸。

“没有开玩笑啊。”钟离一脸无辜，“是你一直喊着‘不要走’的呢！”

她瞪大双眼，纵然他钟离是生得好看，但她千玥儿也不至于醉酒失态成这么个厚脸皮吧？这念头刚动，脸刷的一下红了，小声道：“这怎么可能……”眼角余光扫到钟离，却见他衣衫齐整，再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也好端端在身上，恍然醒悟过来：“你耍我的，是不是？”

“哈哈哈哈，玥儿，你可不要觉得惋惜，你昨夜睡得实在太沉，我怎么也叫不醒你，你知道毕竟有些事，醒着才会比较有意思些。”钟离支着下巴好整以暇。

千玥儿瞪了他两眼，却是敢怒不敢言，不管多可恨她都得忍……谁让她有求于他？何况，她提醒自己克制克制再克制——面前这只可是个老妖怪啊……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昨天天色已晚，因此他们没有出竹林，而是在这间屋中留宿一夜，千玥儿四周打量了一番，才发现屋前竟栽了不少奇珍异草，此时虽是深秋，却依旧有鲜花盛放。看了半天，千玥儿忽然觉出不对来。

“那仙君怎么不见了？”

“昨夜有事离开了。”钟离将长发高高束起。

“他不再来了吗？”

“说不准，如果有事就会来。怎么，你很在意么？”钟离抬眼看她。

“哦……没有啦。我随便问问而已。”

钟离没有再答，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迈步向前。

“哎哎哎，你等一等我！”千玥儿赶忙追上去。

钟离却充耳不闻似的，径自走着，全不顾千玥儿在后面卵足了劲跟着他的脚步，路径曲折，不多时她便被甩了下来，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四周全是竹子，全然看不出道路。

“这个死妖怪！”千玥儿恼怒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儿，“就把我这么落在这里！”骂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四周打量一番，唯恐被钟离听到，她小命不保，然而竹林空无一人，没有半点动静。

她突然想起昨天遇到的那些蛇，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如果运气不好，再次遇到也不是没可能吧。寻思着在原地发呆也没有用，索性自己探一探路，千玥儿拿定主意，便确定了一个方向准备出发。

一路走一路在心底暗暗骂着钟离这个老妖怪。

“呵呵。”不知从哪里传了极轻的笑声，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

“是你在背后骂我？”一个声音极其清晰地在耳边响起，但她背后却空无一人。千玥儿背后发凉，但忽然反应过来是钟离的声音，一时便不再那么害怕，壮着胆子喊道：“钟离？你在哪？”

却无人回答。

“你在哪里？不要装神弄鬼吓唬人！我可半点也不怕的！”千玥儿环绕四周，依然看不到钟离半点踪迹。

“我就是骂你了！怎的？你不服气？谁叫你故意把我落下，害我找不到路！”

无论千玥儿怎么喊，都再无回应，仿佛刚才的声音不过是幻觉。她叹了口气，暗道，也是，如果真是钟离，听到她这般叫嚣还能不收拾她？还是自己好好探路吧。

本已灰心，她却忽然之间嗅到若有若无的一丝桃花香气。

香气幽微，若不是有心，几乎可以忽略。

这香气？千玥儿一愣，这是钟离身上的香气。她静心去嗅，果然这香气明显起来，她尝试着循着香气走，走走停停，一炷香的工夫，竹林的出口竟赫然出现在眼前，香气也愈发浓了起来。

没有了大片竹林的遮挡，阳光暖暖地照耀在身上，千玥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尚自疑惑：“我是怎么出来的？”

“啧啧啧，不愧是走兽，还是鼻子好使。”一个声音悠悠道。

却见钟离好整以暇地站在不远处，唇角微微上扬，衣袂飘飘，一步步向千玥儿走近。这情景极不真切，倒像是一副细细描绘的古画。

千玥儿又是一阵牙痒。

“那桃花香果然是你？”

“不然呢？”钟离耸了耸肩。

“你干嘛这么无聊？故意走那么快，就为了困住我？然后让我自己走出来？”

“这竹林虽然阵法复杂，但应当困不住你。”钟离悠悠道，眼眸幽深，随即笑了起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为什么困不住我？”

“唔……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一只拥有冷香的妖不至于解不开这个阵法。”

“这冷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钟离失笑，冷冷地看着千玥儿的眼睛，“到现在了，你该不会还认为自己不是妖吧？”

千玥儿被说中心事，低下头不做声。她实在没办法相信，就算她来到这异时空的时候是狐形，就算这冷香好端端地挂在腰间……她也不敢相信。若自己是妖，那她的父母又是什么？她既迫切地想知道一切，又害怕知道真相。

“你相不相信，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只是莫名其妙到了这里——甚至，”千玥儿猛地抬起头，“这身体也不是我的？对，这身体不是我的啊，我不是妖的……”

“你在说什么？”钟离皱眉。

“我的魂只是凑巧附在这具身体上罢了，”千玥儿抓住钟离的衣袖，激动地说，“我只是我，不是狐狸也不是妖！”她已经语无伦次了。

钟离眉头紧锁，正要说话，千玥儿悬在腰间的那块冷香玉忽然光芒大作，玉中隐隐有五彩流光，千玥儿也愣住了，看着冷香有些不知所措。

冷香玉中的五彩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玉石之中流动，流动速度越来越快，转瞬间竟由碧绿色变成了血红。

二人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说……”千玥儿试探着开口。

“嗯？”

“它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千玥儿觉得自己能说出这种话来已经神志不清了。

“或许……是的。”钟离挑了挑眉。

“天哪，这怎么办……仙君不是说这冷香是什么上古神物吗？它要是生气了该怎么办啊。”千玥儿哭丧着脸，“肯定是因为我不承认它是我的，它才生气的吧，开玩笑吧，这是块玉，太扯了啊！”

话音刚落，冷香玉竟微微抖了两下，颜色竟加深了些。

“上古神物灵气极盛，拥有些许灵识也不是不可能……”钟离悠悠道，“神物认主，你刚刚说它不是你的——恐怕它以为遭到抛弃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千玥儿摇了摇钟离的袖子。

“我哪有办法，你是它的主人，它只认你一个。啊，对了，没有它，你体内气息冲撞，恐怕……唉。”钟离挑了挑眉，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

千玥儿硬着头皮捧起冷香：“咳咳咳……香香，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会抛弃你嘛，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冷香似乎不吃这一套。

“我错了，”千玥儿拉长了脸，苦大仇深，“我怎么能产生这种想法！太对不起你了，你是我的宝贝，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不要你的，香香……别生气了……钟离，它怎么还是没反应？”

“你看。”钟离笑起来。

细细一看，冷香玉通体的红色竟然在缓缓褪去，五彩流光也慢慢游走起来，不多时，玉石已变回了原来的碧绿通透，静静地躺在千玥儿白净的掌心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果真要叫它香香吗？”钟离忽道。

“这……一时情急嘛。”

“难怪它生气……”钟离点了点头，感叹道，“你还真是一点取名字的天赋都没有。”

“哼，那又怎样，它是我的，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千玥儿瞪眼。

钟离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错，不过你要知道，冷香这种上古神物，可不是蠢到靠认身体来辨识主人的。”

千玥儿哼了一声不再作答，心下却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