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塔诺威的这位害羞、安静、内敛的男孩,在童年时期不断被一对“父母”转手给另一对“父母”,因此已经拥有了变色龙一般的适应能力。他几乎喜欢自己所有的“父亲”和“母亲”——这并不奇怪,因为电脑化的收养系统会根据儿童与成人的匹配度进行分配——而且他还发展了不少兴趣爱好:如果他的现任“父亲”喜欢体育,他会在棒球或是橄榄上花费大量时间;如果“母亲”喜欢音乐,他就会跟着她的伴奏唱歌,或是努力学习弹琴……诸如此类。
然而他从未让自己全身心投入过任何事。因为这很危险,就像爱上某个人一样。等他到了下一个家庭,他可能就无法继续做同样的事了。
因此,一开始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与同学相处时,他表现得很胆怯——在那群十几岁的少年中,他的年纪最小。面对塔诺威的工作人员时,他则表现得过于拘谨。他对政府机构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一印象源于3V网络和电影里描绘的那些军校和军事基地。然而塔诺威与军事一点都沾不上边。这里确实有各种规定,而且这地方虽然十年前才成立,但学生之中已经形成了一些传统。他们受到的监视并不严密,整个地方的气氛也——不能说是友好,但却充满了同志间的情谊。似乎这里的人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才聚在一起,有着共同的追求;总而言之,很团结。
这点对尼基来说实在太新鲜了。他花了好几个月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喜欢这儿。
最重要的是,他很享受和人们交流的乐趣。这里不仅有成年人,还有小孩,而大家显然都热衷于了解自己不知道的事。在此之前,他已经习惯了在课堂上闭上自己的嘴,习惯了模仿某些同学、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倔强模样,因为他见过那些炫耀知识的人的下场。来到这里后,他被一切惊呆了,并且在一段时间内为此深感不安。这里没有人逼迫他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被监视,但仅此而已。人们告知他可以做什么,而对他的指引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只需要在十几个或二十个选择中做出一个。一段时间过后,他甚至不必根据一张列表进行选择了。他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仿佛瞬间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的思维如蜂群一般嗡嗡作响,接收着各种神奇的全新概念:负一有一个平方根;中国人的数量将近十亿;基于香农熵的树状算法[34]可以把打出的英文字符的大小压缩百分之十五;镇静剂是这样生效的;okay这个词源自沃洛夫语[35]中的wawkay,意思是“一定”或者“当然”……
他那间舒适的私人房间配备了远程电脑,学校里总共有上百台,远远超过了住在这里的人数。他贪婪地使用这些设备,从中吸取各种各样的数据。
很快他就坚信,应该由他的国家——而非其他任何国家——首先运用智慧来维持世界的运转。智慧使自己改变得如此彻底而迅速,还需要再做些什么吗?要是某个专制的、不自由的文明抢先一步……
回想起生活在那个愚蠢的体系下时所遭遇的一切,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劝服尼基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甚至不介意他们对他的小脑组织进行抽样检查。这种检查一年两次,他和其他学生都必须参加(不过后来他开始在“学生”这个称呼上加引号,并且认为自己和其他人更像是“囚犯”)。一根微探针就能完成抽样,而抽样对象损失的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五十个细胞。
生物学家们在校园东侧一组不起眼的建筑中工作。他对他们的专心致志印象深刻,甚至有些敬畏。而他们的超然态度令人难以置信却也很担忧。器官移植是他们的日常工作,包括心脏移植、肾脏移植、肺移植。他们将器官移植变成了给机器安装备用零件一样简单。如今他们又有了更宏大的目标:更换四肢,并为之装配传感器和马达;帮盲人恢复视觉;在体外孕育胚胎……尼基时不时会看到以粗体字印制的宣传口号,虽然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买婴儿睡袋吧!如果你流产,我们会提供帮助!直到来了塔诺威,亲眼看见政府的“胎儿卡车”将没人要的残缺婴儿运来此处后,他才明白那些口号的含义。
这让他有些不安。但一想到对于那些尚未成形的胎儿来说,来到这里成为有用的研究对象,要比死于医院的焚化炉好得多,他便感觉好受些了。
不过自此以后,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基因学抱有浓厚的兴趣了。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巧合;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如饥似渴地学习,完善自己对现代世界的了解,专注于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地缘学、比较宗教学、语言学,以及各种各样的虚构作品。他的导师非常满意,他的同学则对他心怀嫉妒:他是这么多幸运儿中最出众的,注定会走得很远。
如今已经有人从塔诺威毕业,走向了外面的广阔世界,不过数量不多。学生达到现在这样超过七百人的规模,一共花了九年。而许多在塔诺威完成的早期工作都白费了力气,对于任何一个全新的体系,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有时候会有毕业生回来短暂地探访,对如今这里流畅的运作表示开心,讲些自己学生时代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大部分故事都集中在那个最初的假设上,即如果这里的人要以最高效率进步,那么竞争因素是必不可少的。而事实恰恰相反,一个有智慧的人拥有的基本特征之一,便是有能力看出竞争是多么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个问题盖棺定论之前,还有不少荒唐可笑的反对意见被提了出来。
在塔诺威的生活是孤独的。他们自然可以度假——很多学生都有真正的家庭,不像尼基。他经常被朋友邀请回家,一起过圣诞节,或者感恩节,或者劳动节。但他很清楚,无拘无束地讲话暗藏着危险。在外面不用正式地念诵誓言,也不必接受严格的出入检查,但所有孩子都意识到——并且为此感到自豪——祖国的存亡可能就取决于他们正在做的事。另外,在别人家里做客,总会唤起他对旧日时光的糟糕回忆。因此他从不接受为期超过一周的邀请,并且总是心怀庆幸地回到他觉得很理想的环境:一个新鲜想法在空气中不断碰撞,但每日的生活模式非常固定的地方。
当然,变化也是有的。有时候会有学生(或者导师,不过可能性较小)一声不吭地离去。有一个短语是专门形容这种事的,就是说他们“躬身后离开了[36]”:“躬身”在这里的意思,类似于房梁因为承重过多而变弯,或者是树木在狂风中变弯。有的导师因为自己未被允许参加新加坡的会议便辞了职。没人对此表示同情。塔诺威的人从不参加国外的会议,他们连北美大陆的会议都不怎么参加。其中的理由无须多说。
尼基到了十七岁的时候,他已经弥补了自己大部分的童年缺憾。最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如何去爱——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了女朋友。他是个像样的年轻人了,很会说话,在别人嘴里,他还是个非常有进取心的人。更重要的是,塔诺威的持久存在,让他可以更进一步,对导师的感情,从喜欢发展成了依恋,仿佛他晚出生了几年,生在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家庭里。他有了更多亲戚,更多可以依靠的人,比这块大陆上百分之九十的人拥有得都多。
然后那一天到来了……
这里的大部分教学活动,都是学生借助电脑和教学机器自学。按理来说,这足够了。当你想要掌握一门知识,自己尝试摸索方向并发现它,要比那些你以前从未好奇过的知识更容易记住。但时不时还是会出现一些需要他人指导的问题。他埋头钻研生物学已经整整两年了,而目前正在筹划的一个交流心理学领域的项目,需要一些感官输入心理学方面的建议。他房间里的远程电脑已经不是他刚来时的那一台了,而是一款型号更新、效率更高的。继“培根修士那颗滔滔不绝的人头[37]”之后,他又偷偷将这台电脑戏称为“受洗的罗杰”。
电脑很快便告诉他,他应该在第二天早上十点拜访生物部的乔埃尔·博世博士。他以前从未见过博世博士,但对他有所耳闻:一个南非人;七八年前移民来了美国;经过漫长而详尽的忠诚测试后,成为了塔诺威的一名工作人员。而且据说他干得很不错。
尼基对此持怀疑态度。一方面,他听说过关于南非人的事;而另一方面,他从未见过南非人,因此他决定见过之后再做判断。
他准时到了见面地点,博世随即请他进办公室坐下。他照做了,但更多的是跟着感觉在行动,因为他的注意力在进屋的一瞬间就被……被明亮而通风的办公室一角的某样东西牢牢吸引了过去。
那东西有一张脸,有一具身体。它的一只手看起来很正常,另一只则干枯瘦削,长在一条如稻草般纤细且几乎没有肌肉的手臂的末端。它没有腿,身处一套生命维持系统中。该系统支撑着它那颗巨大的脑袋,而它正用一种不可描述的嫉妒表情看着他,就像一个因为母亲怀孕期间服用了酞胺哌啶酮而导致胎儿四肢畸形的小女孩,只不过模仿得很拙劣。
看见访客的反应后,肥胖而和善的博世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是米兰达,”他一边解释,一边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过去看吧,怎样看都行。她已经习惯了——要是现在还没习惯,那她最好赶紧学起来。”
“什么?”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是我们的骄傲与快乐之源,是我们最伟大的成就。而你碰巧有幸成了最早知道她存在的人之一。我们一直对她的存在守口如瓶,因为不知道她能承受多少外界信息。要是走漏哪怕一丁点儿风声,人们会从这儿一直排队到太平洋,只为了得到见她一面的机会。他们会有机会的,只要时机成熟。我们正在让她慢慢适应这个世界。现在已经知道,她是一个有意识的存在。事实上,智商至少达到了平均值,但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让她开口说话的办法。”
尼基着迷地盯着米兰达。在她那具干瘪的身体旁,有一种风箱似的机器,正在缓慢地压缩和抽取,其中有根管子连接着她的喉咙。
“当然,即便她活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她依然是我们研究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博世继续说道,“因此我们才给她取了这个名字——米兰达,意思是‘令人惊奇’。”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我们创造了她!也就是说,我们在可控条件下组合配子,选择想要的基因,在染色体重组时把它们扫向正确的一边,在一个人造子宫里使她成形——没错,确实可以说是我们创造了她。我们还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下一次,我们的产物将可以独立自主地发育,而不必再靠那些维持生命的玩意儿。”他在空中比画了一下。
“对了,谈正事。我相信你不会介意她在一边听着。她不会明白我们在谈什么,但她必须得在这儿,就像我说的,她必须理解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而不只是照顾她的那三四个工作人员。根据电脑显示的信息,你是想要了解……”
尼基机械地解释了自己拜访的原因,于是博世热心地把相关领域最近发表的十几份有帮助的研究论文的题目告诉了他。他几乎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离开博世的办公室,走回自己的住处时,他脚步有些踉踉跄跄。
那天夜里他难以入眠。他问了自己一个以前没想过的问题,然后苦苦思索着答案。
他心里明白,并非每个人都会有同样的反应。他的大部分朋友一定会和博世一样高兴,会心怀好奇而非不安之情盯着米兰达,并提出许多有深度的问题,盛赞负责她的团队。
但在他十二岁之前一半的时光里,即对他性格形成具有决定性作用的那六年里,尼基·哈福林格都更像是一个家具而非人类。不管他愿意与否,他都不得不去喜欢那样的生活。
仿佛是某种随机测试中的一道问题——这种随机测试是构成他的学习生涯的基本要素,训练人们在惊讶时仍能答对问题,这是塔诺威的理念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看到了,就在他的脑海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问题被印在米黄色的纸上,就是他们用来表示“这部分根据道德演算法回答”的那种纸,以便与用来回答“行政和政治问题”的绿色纸以及回答“社会预测问题”的粉色纸等进行区分。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问题会以什么样的文字印在纸上:
请区分(a)为了制作武器而熔化本可能成为某种工具的矿石(b)为了制作工具而修改可能成为人类的种质[38]。不要将答案写在下方的黑色粗线之外。
而答案,可恶又可怕的答案,如下所示:
没有不同,没有区别。两者都很邪恶。
他不愿意相信那个结论。接受其表面上的含义,意味着放弃自己短暂的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比起他以前所拥有的种种,塔诺威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他的家。
但他感觉受到了侮辱,这种感觉直入他的骨髓。
我曾以为,我在这儿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接近完美。我不再确定自己是否正确了。设想一下,仅仅是设想一下,我在这儿其实是为了成为一个在别人眼中最有用的人……
米兰达最后还是死了,她的生命维持系统远不够完善。但之后她又以各种各样的形象重生了。虽然尼基·哈福林格平时不会与之有任何接触,但米兰达的模样依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因为害怕在和朋友们谈起时无法清楚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一直暗自努力,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及其衍生的各种问题。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了“邪恶”,这个词他从小便知道,多半是听他母亲说过。他模糊地记得,她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属于五旬节派教会或者浸礼会之类的教派。他后来遇到的临时父母都十分开明,从不会在孩子在场时用这种蕴含深意的词汇。他们的房子里配有远程电脑,能让他们接触到一切关于孩子的最新数据。
那么,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在现代世界,什么样的行为会被定性为邪恶的、可恶的、错误的?他努力思索,最后发现线索就存在于他记忆中和博世的对话之中。在发现米兰达是一个有意识的、拥有平均智力的存在之后,他们并没有仁慈地给予她解脱。他们甚至都不允许她对这个世界保持无知、意识不到自己和那些移动的、活跃的、自由的个体有什么区别。恰恰相反,他们使她暴露在公众面前,让她“适应被盯着看的感觉”。仿佛他们对于人格的认知,仅仅来自实验室里那些能够被测量的数值。仿佛他们能够直面自己的苦痛,却不承认他人也会有相同的遭遇。“实验对象表现出了痛苦的反应。”但他们从未承认,是我们伤害了她。
从表面上看,他在塔诺威的第二个五年间的表现,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会注射镇静剂,但不单他使用药剂,大部分和他同龄的人都会用。有时候,在和他的导师争吵过后,他会被叫去接受心理辅导,但他至少一半的同学也都经历过这种事。被女生甩了后,他会在走上歧路的边缘徘徊,但这不过是典型的青少年情绪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被放大了而已。总之,他的一切行为都不逾矩。
但有一次——就那么一次——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压力,于是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如果被人发现,他肯定会被逐出塔诺威,甚至很可能被强制清除记忆(传言是这么说……没人能将其证实)。
塔诺威和最近的小镇之间有列车连通,车站的公用3V电话可以拨打“聆听援助”。多年来的第一次,在黑夜之中独处的那一小时里,他对着电话倾诉了自己内心的秘密。这是一种精神宣泄,是心灵净化。但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他就开始发起抖来,担心“聆听援助”那句著名的承诺(“只有我听到了”)可能并非事实。怎么可能是真的?太荒谬了!位于卡纳维拉尔的那些联邦电脑的监听系统,犹如菌丝一般交织在这个社会里,没有地方能逃脱监听。他整夜未眠地躺在床上,被恐惧包围着,等着自己的房门被人撞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进来将他逮捕。到了黎明时分,他几乎已经决定自杀了。
仿佛是奇迹一般,之后他并没有遭遇什么灾难。一周之后,那股可怕的冲动渐渐退去,变成了记忆,像个梦一样逐渐模糊了。不过他还是常常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的恐惧。
他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做蠢事了。
此后不久,他开始专注于研究数据处理技术,并放弃了对其他领域的研究。他的同学中,有四分之一的人在那时也表现出了对某项领域的偏好。这是一个很有用的科目(有人已经向他解释过,根据N值平均路径理论,管理北美大陆上的三亿人无疑是一个大问题。然而,就像象棋比赛或圈围游戏一样,如果宇宙的寿命还没长到足够以实验—犯错—再实验的方法找到答案,那么即使存在一个完美的游戏模式,也是毫无用处的)。
刚来塔诺威时,他一直沉默寡言。开始研究一个无比开阔的领域之后,就算他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离群索居的状态,也并非有悖于常理。他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他的转变是有原因的。他想找到一个出口,而出口这种东西,在这里是不应该存在的。
这一点无须反复解释,但人们不时会受到提醒,培养一个塔诺威的学生,每年会花掉大约三百万美元的联邦预算。二十世纪,用于导弹、潜艇以及维护海外基地的资金,现在全部都投入到了这些秘密机构。而有小道消息说(这种事通常都有小道消息),待在塔诺威的一个条件是:塔诺威的学生最终必须对政府的投资给予回报。那些回来造访这里的毕业生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尼基渐渐开始坚信,有些地方出了差错。这些人,到底是真的满腔热情……还是对一切都麻木无知?他们到底是热爱祖国……还是热衷于权力?到底是单纯……还是愚蠢?
他下定决心,或早或晚,在他兑现承诺、用一辈子去偿还他们强加给他的代价之前,他必须摆脱这一切足够长的时间,以使自己能从一个客观的角度判断,脑力竞争究竟是对是错。
正是这种想法,让他后来发现了一个4GH代码。根据最初的那些原理,他推断一定有某种方法,可以让获得授权的人扔掉旧身份,获得新身份,并且不会受到盘问。这个国家被编织在一张盘根错节的数据网络里。一个世纪前的时间旅行者如果来到现在,得知机密信息竟然能被只会做二加二的陌生人轻易获取,一定会惊骇不已(“那些能阻碍偷税漏税行为的机器,同样也能保证把你从车祸现场接走的救护车里存有跟你血型匹配的血液。怎么样?”)。
但众所周知,不只是警方线人、联邦调查局探员和反间谍特工在进行他们的秘密行动,还有商业间谍——护送上百万美元贿款的政党特工——以及那些为超级企业的大老板们的肉欲服务的皮条客,也在进行着自己的秘密活动。当然,如果你够富有,或者掌握着某个位高权重之人的把柄,你依然可以避免被探听。
大部分人都屈从了现实,一辈子活在没有隐私的状态下。但他不会。他找到了自己的代码。
一个4GH代码含有一个可复制的噬菌体:不论何时输入一个替代人格,它都会自动且持续地删除前一个人格的所有记录。一个人若是拥有这样一个噬菌体,他就可以通过任意一台连接至联邦数据库的终端,改写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2005年之后的任何一部3V电话都可以,哪怕是公共电话。
这是一种最宝贵的自由,拥有无限力量的接入式生活:有了这种自由,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不用受限于电脑记录在案的身份。那就是尼基·哈福林格无比渴望的东西,他也因此演了五年的戏,假装自己仍然是原来的自己。那就是蕴藏魔力之剑,不可穿透之盾,生有翅膀的靴子,可以隐形的衣服,那就是终极的防御。
至少看上去如此。
因此,在一个晴朗的周六早上,他离开了塔诺威。周一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小石城[39]的一位生活顾问:名义上年龄是三十五岁,而且——经过数据网络的证实——他拥有可以在北美大陆任何地方从业的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