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萨斯城国际机场周围那圈高达千米的高楼破了两道缺口,它们并非是为了纪念那些被暴徒或帮派分子破坏的建筑(这一次不是),而是两架垂直起降飞机的坠毁地点。上周,一架正在起飞和另一架正在降落的飞机同时滑出了它们的重力抑制器。坊间传言说,这两起事故的原因可能与“大地—深空”最近进行的一次轨道工厂发射有关,发射地点就在他们位于堪萨斯州西部的那座临河发射场。据说有人忘了将发射时的冲击波规模和波及范围告知那两个航班。不过调查仍在继续。鉴于“大地—深空”在这片地区有很强的影响力,它应该不会在听证会上受到工作失职之类的指控。
尽管如此,听证会的结果依然是很多非法的临时德尔斐赌池的热门下注对象。而合法的赌池,自然都被禁止对裁决进行预测。
剩余的那些高楼的表面,不论是住宅还是办公楼,都如古代的墓碑一般苍白得死气沉沉。这些高楼大部分是九十年代初修建的。那时候的建筑设计正处于所谓的“希塔布里克[26]”时代。这种设计风格有一个更华丽的名字:反装饰。不过这个名字实在拗口,人们都记不住。这种建筑反人类的程度,堪比那些用来埋葬湾区大地震遇难者的棺材。而两者的出现,可以说是源自同一个原因。旧金山外加伯克利及奥克兰的大部分地区在一夜之间因地震而毁灭后,其造成的持续破坏几乎将整个国家拖向了破产的边缘。自此以后,所有东西都必须遵循一个设计思路,即装饰越少越好。
为了彰显出这种举措的必要性,所有这种样式的建筑都被修建得充满了“生态便捷性”——换句话说,它们极其隔音,包含精密的垃圾回收系统,每间公寓都配备一片平坦的户外区域,至少拥有一定的光照条件——据说足够一个普通家庭以无土栽培法种植足以自给的蔬菜和水果。结果便是,人们普遍产生了一种印象,认为所有运转高效的楼房,一定都是单调、丑陋、令人讨厌、呆板无趣的。
由于航班电脑对他的航行进行了微调,他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几分钟。伊娜同意在大厅和他见面,可当他从机门边的静电排除室走出,身体感到微微刺痛时,却并没有看见她。
浪费这早到的几分钟不符合他的性格。他揉着自己的手臂,心中想着就算飞机的电动推升器高效、经济又环保,对于那些每次飞行后都要清除身上静电的乘客来说,还是十分烦人。这时,他看到了一块指示牌,箭头指向公共德尔斐公告板。
大部分他买来的与自己身份相配的随身物品,都已经在送往“大地—深空”的招聘—安置区的路上了。不过他还是随身带着一个重约九公斤的旅行袋。他当着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的面,抢先一步跑到一部自动搬运机前——那女人随即破口大骂——查看了机器侧面亮着光的资费表后,付了一个最低价:三十五美元用一小时。这地方的花费比在托莱多高,但这并不令人意外。一百公里以外的特里亚农,其生活成本可是高居世界第二。
从现在起直到付费花光,这台机器会用其柔软的塑料嘴叼着他的行李,像条忠诚的、训练有素的猎狗一般跟着他——说句实话,它的样子确实像条猎狗。除了会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根据程序设定,它会在被使用到第五十五分钟时开始吠叫,在第五十八分钟时大声嚎叫。
到了第六十分钟,它会扔下旅行袋,转身就走。
他站定脚步,望着上方高挂的屏幕,凭借多年的经验,轻松自如地观察着上面不断变换的数字。他首先望向自己最喜欢的领域:社会立法。他高兴地发现,自己赢下了最近投注的两场赌局。虽然施加了各种压力,但总统终究无法因为那人诽谤了自己的助手,就强行令其受审入狱——如果他真敢这么做,一定会付出高昂的代价。另外,俄罗斯人的数学教学法肯定会被引入美国,因为为此下注的赌资仍在不断增加,而赔率已经降低到了五赔四。要是美国代表队不想在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上丢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德尔斐公告板上关于这一领域的赌注很少,除了那个赔率为一赔十的赌注:最新的宪法修正案是否会通过。这项修正案将会改变以往参照地理位置划分选区的方法,改用依照职业及不同年龄群体的分布情况来划分。这么做合情合理,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许下一代人能接受吧。
他把注意力转向社会分析领域,上面有许多赔率达到了两位数,还有几个达到了三位数。他下注了一千元,赌今年的纽约市每个成年人遭抢劫的概率会突破百分之十。这一概率已经在百分之八左右不可思议地徘徊很久了,人们对此正渐渐失去热情。不过布朗克斯区最近新上任了一位素来以强硬而闻名的警长,这样一来问题应该就能解决了。
关于科技突破的赔率也非常诱人。出于对旧日时光的缅怀,他又下注了一千元,赌在2025年以前,地球和月球之间将会建成一条重力滑道。事实上,这个构想已经让人白期待很多年了。其具体做法是:用一条线缆将货物从月球上拖过两个星球的中间点,直接使其进入地球的重力井,这样货物就能凭借惯性落在接收平台上,且没有成本。如今这项实验已经失败了两次。但新西兰有个家伙正在试验一种长达几公里的单晶线缆。由于……
这时,两位看起来很饿的老人——一个是黑人,另一个则是白人。他们显然不是游客,只是来这儿打发时间的——注意到了他正在下注。他们打量着他身上昂贵的服装,估量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土豪气息。经过一番争论后,他们决定每人花五十元冒险赌一把。
“这玩意儿把赛马场的生意都抢走了。”他听见他们其中一人说道。
“我以前可喜欢赌马了!”另外一个回应道。他们继续向前走去,两人的声音中带有不满之意,仿佛都渴望和对方吵一架,但因为害怕失去自己唯一的朋友,又都不愿意起这个头。
——嗯!不知道俄罗斯或者东德的德尔斐系统是不是也像我们的一样,是模仿股票市场和赛马赌金计算器来设置的。人人都知道,在中国,他们——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屏幕上那些正在显示的赔率,不禁感到十分意外。到了2020年,基因优化将会成为一项商业服务,而非只是政府官员、大企业高管和百万富翁的特权,而这一项的赔率竟然只有一赔三?上次他查看公告板的时候,赔率可是高达一赔两百,而尽管如此,大家还是疯狂地想要下注。赔率这般跳水,肯定是有人泄露了内部信息。塔诺威上千位员工(或者说“学生”)中的某一个,肯定没有抵抗住诱惑,卖掉了脑子里存储的所有数据。该企业的科学家们,一定正忙着将一个前景不明的希望,转变成一个自证预言。
除非……
噢不!不会是他们知道有人从中逃出去了吧?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六个令人煎熬、可恶至极的年头都已经过去,难道我逃走的秘密已经泄露了?
这之间不可能存在联系!即便有联系——!
他的心怦怦直跳,感觉四周的世界都在旋转。有人狠狠地撞了他一下。那人是个经济学家(他差点没认出来),衣服上缝着一个绿白相间的徽章,上面写着“功率不足!”——这种人通常会拒绝用完自己所有的电力配给,并会竭力阻止别人借用。据说堪萨斯城有不少经济学家。
这时,一个轻快的声音对他说道:“桑迪,见到你真开心——出什么事了吗?”
他尽全力让自己振作起来,然后面带微笑,保持镇定。他随即注意到了眼前的伊娜与在度假酒店时有很大不同。她身着一件轻薄却很正式的黑白色工作装,长发也束了起来。现在的她就是一位部门领导,正为一位新员工提供特殊帮助,将其安插进公司高层。
因此他没有亲吻她,甚至没牵她的手,而只是说道:“你好。不,没什么。我只是刚看到我最关注的那项高风险赌局的赔率。最近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发现自己的资金在变少。”
他一边说,一边向出口走去。伊娜和自动搬运机在他旁边跟着。
“你还有托运的行李?”她问道。
“只有这个。我把其他物品直接寄过去了。我听说你们有一个很棒的居住区。”
“噢,是的。那里的评价还不错。已经投入使用十年了,直到今天也没出现过严重的环境问题。说到住宿,我早该先问问你是否计划自带一套房子来。目前我们那儿还有空地,直到九月才会开始建新工厂。”
“不了,我在我的老房子住了四年了,已经决定把它卖掉。我可能真的会在这里建一座新房子。听说堪萨斯城里有不错的建筑师。”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更喜欢住公寓。不过派对上有些人也许能给你建议。”
“我到时候问问,派对几点开始?”
“八点。举行欢迎派对的地方就在一楼。所有算是同事的人都会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