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杰来到戏园子的时候,戏刚上演,扮好了角色的卢小叶在众人的掌声和吆喝声中款款走上舞台,一曲唱来,慷慨激扬,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
楚文杰痴痴地目送着卢小叶走下舞台,然后直奔后台,却在门口被拦住,定睛一看,竟然是卢小叶的父亲卢俊臣,卢俊臣也是这家戏园子的老板。楚文杰之前闯入后台的时候被他骂过,此时更加不敢吭声,唯唯诺诺地说:“老板,我来找……”
“哦,你是来找小叶的吧,快请进,她正在卸妆呢。”
楚文杰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卢俊臣又冲里面喊道:“小叶,有人找你。”
楚文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卢俊臣为什么对他的态度突然转变,而且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因此心跳也数倍加速,几乎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文杰,快进来呀。”小叶在里面喊道,卢俊臣一脸笑容地让开了路,楚文杰忐忑不安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然后来到小叶面前,把药放在她面前,低声问:“小叶,你爹他……”
“我给爹说了我俩的事,爹他不反对了。”小叶对着镜子卸妆,楚文杰大喜:“真的?你爹真不反对了?”
“对呀,我爹他通情达理吧。”
楚文杰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说:“对了,这些药也是我让爹开的,要慢火煎熬,一天服用三次,保证你唱戏的时候,声音更好听。”
“你也给你爹说了我俩的事啊?”小叶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希望,楚文杰没对她撒谎,她听了之后,马上转移了话题,反而说:“昨晚那糖葫芦真好吃,你带我去买吧。”
“行啊,想吃多少都行,马上就走。”楚文杰正要出门的时候,卢俊臣进来了,笑着说:“如今世道不好,晚上出门要小心啊,早点回来。”
“放心吧帮主,我一定把小叶安安全全给您送回来。”楚文杰兴奋异常,心跳却比之前跳得更厉害,一出门便抱着小叶转了个圈,小叶被放下时,脸红得像个苹果。
楚文杰兴奋过后,见小叶一动不动,以为自己刚才的动作吓到了她,忙道歉:“小叶,刚才我太鲁莽,吓着你了吧?”
小叶的脸正好背光,要不就全部露馅了。
“走吧,我陪你买糖葫芦去,要不该收摊了。”楚文杰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没想她却低声问道:“文杰,我想问你,你当真喜欢我吗?”
楚文杰微微一愣,但随即说:“当然了,自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了,你要是不信,我、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小叶双目低垂,又问:“要是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得那样好,你会后悔吗?”
“小叶,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变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变。”楚文杰感觉说这话时好像是对菩萨说的,完全发自内心,小叶扑哧一笑,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是敢骗我……”
“我楚文杰要是敢骗小叶,天大五雷轰,不得……”楚文杰对天发毒誓,小叶忙捂住他的嘴,楚文杰一把拉着她的手,脚下轻飘飘的,好像踩着海绵,心里那个乐啊,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小叶拿着糖葫芦,就像个活泼的孩子。
楚文杰一夜无眠,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小叶的影子,躺在床上,四肢就好像被捆住似的,恨不得立即挣脱绳索飞出去,第二天一早,还在睡梦中便被父亲叫醒。
他来到堂前,父亲说:“快去洗漱,一会儿跟我去拜访邱老爷。”
“去邱府?”楚文杰一愣,“爹,您还是自己去吧,我不想去。”
“不得放肆!”楚望廷轻声呵斥道,“邱老爷昨天专门派人送帖子过来,邀请我们今天去赴午宴,赶快准备一下吧。”
楚文杰拗不过父亲,只好顺从。
邱广义对二人的到来十分高兴,赶紧出门相迎,紧握着楚望廷的手,说:“楚老爷好啊,终于把您给盼来了,快请。”
“邱老爷精神不错嘛,红光满面,看来药到病除了。”楚望廷又把随身带来的药包递过去,“您继续吃完这副药,保准您生龙活虎。”
“哎呀,这可真是托您的福,您就是我的大救星啊,快请进,请上座。”邱广义把二人让进屋,他的二姨太和三姨太花枝招展地迎了上来,邱广义瞪眼骂道:“你们都进去吧,这儿不需要你们,我要跟楚老爷好好说说话。”
二姨太和三姨太不高兴地退了回去,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楚文杰忙问:“怎么没见子豪?”
“哦,子豪他近日公务缠身……”邱广义话未说完,邱子豪的声音突然传来:“楚老爷到了吗?文杰到了吗?”
“是子豪回来了。”邱广义高兴不已,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邱子豪一进门便拉着楚望廷说道:“楚老爷,您快快请坐,文杰兄,这里没有别人,不用如此客气。”
全都落座后,邱广义举起了酒杯,向左右环视了一眼,感激地说:“楚老爷,这第一杯酒我要敬您,想当年,要是没有您出手相帮,也就没有我邱广义的今时今日,所以我必须要感谢您对我的再造之恩啊。”
“不敢,不敢当啊,邱老爷此话言重了,那些旧事就莫再提。”楚望廷举杯回应,邱广义大义凛然地对儿子说:“子豪,记住为父今日所说的,楚老爷是我邱广义的大恩人,只要我邱广义还在,楚老爷永远是我邱府的上上宾。”
“是,子豪记住了。”邱子豪又对楚望廷说,“小侄虽然无德无能,但也算在党国任下一官半职,只要能帮得上您的,小侄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子豪虽然不才,但今日所说,也是我邱广义之明意。”邱广义一口喝尽了杯中酒,其他三人也一饮而尽,然后落座。
吃过些菜,楚望廷看了楚文杰一眼,对邱广义说:“文杰生性顽劣,自幼贪玩,至今未成一事,未及子豪项背啊,这一直是我心头之烦忧,以后还得仰仗邱老爷和子豪多多教导,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
“我和文杰志趣相投,文杰是人杰,我可学的实在太多,只因实在公务缠身,平日面见太少,故未能多聊,今日既能得见,咱们先喝酒,然后长谈。”邱子豪一番话令楚文杰汗颜,父亲又在一边说:“文杰,还不敬邱老爷和子豪一杯,以后得向子豪多多学习啊。”
楚文杰顺着父亲的意思向二位敬酒之后,突然说:“子豪兄,还记得多年以前的一件旧事吗?”
“文杰兄指的是?”
“你我有一日在街边玩耍,突然被几个地痞追打……”
“哦,我记起来了,那时我俩正在玩耍,几个无赖冲上来就抢我们手中的东西……”
楚文杰笑道:“当时我奋力反抗,可是子豪兄你却留下我独自跑了,幸好有人出手相救,我才能全身而退啊。”
邱子豪脸上明显有些尴尬,但楚文杰接着又说:“我就想啊,要是以子豪兄现在的地位,哪有人还敢欺负我?”他用玩笑化解了尴尬,众人大笑,邱子豪也带着笑意说:“我说了,从今以后,只要我邱子豪还活着,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的兄弟。”
邱广义豪爽地说:“那些孩子时的事不提也罢,子豪、文杰,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希望看到你们俩可以互相提携。”
“我和邱老爷当年素昧平生,但至今已然成为挚友,所以我也有此意,希望你们二人可以像我跟邱老爷一样,也能成为毕生的挚友。”楚望廷话音刚落,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哀哭,紧接着还传来撞门的声音,楚文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邱广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丫环慌慌张张跑过来说:“老爷,太太又发病了。”丫环嘴里的“太太”指的是邱广义的大老婆,多年前不知为什么突然疯了。
邱子豪忙起身离座,不一会儿,哭喊声消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现在没事了,我们继续。”邱广义脸上很快又有了笑容,但席间却少了之前的融洽气氛。
楚文杰不清楚里屋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邱子豪再次回到席间,他才回过神。
“唉,都这么多年了还不见好,我是有心无力了啊!”邱广义感慨起来,楚望廷却赞叹道:“邱老爷这么多年对太太不离不弃,实在令人尊敬。”
“实在惭愧!”邱广义满眼悲切,但就在此时,突然一个手下跑进来大喊道:“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邱广义瞪着眼睛怒喝道:“没见我正在招待客人吗?慌慌张张的,什么事,说?”
“顺义帮的人冲到码头把我们的人打了,还说如果我们的人不让出码头,以后还会给我们颜色看。”
邱广义眼里射出一道寒光,但语气却显得特别冷静:“先下去吧,没有我的话,不要妄动。”
“是!”
邱广义又带着歉意说:“实在是不好意思,事情太多,想好好吃顿饭都不行。”
“爹,要不您陪楚老爷继续喝酒,我去处理码头的事。”邱子豪说,邱广义却摇头道:“不用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好了,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楚老爷,咱们继续喝酒,一醉方休。”
其实最后谁也没有喝醉,除了邱广义有些微醉,在送走客人后,他的本性暴露了出来,瞪着被酒精染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顺义帮欺人太甚,看来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了,要不然他以为我邱广义是只病猫。”
“爹,我听说朱大海正在到处抢地盘,之前已有抢了很多帮派,实力也不断壮大,现在终于把手伸向您这儿来了,看来我们不得不防了。”邱子豪咬牙切齿,邱广义冷笑道:“那个猪扒皮是什么东西,我出来混的时候,他娘的还在吃奶呢,敢抢老子的地盘,活得不耐烦了。”
“爹,您别动气,为这事伤了身子不值当。”
“哼,我邱广义可没这么容易死,要死也要拉猪扒皮陪葬。”
邱子豪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一个坏点子,对父亲说:“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先按兵不动,让他闹腾去,大武汉不是还有那么多黄金地段没被抢走吗?那我们就等猪扒皮先得意几天,以为我们爬了他,等他抢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手,岂不是省了很多事?”
邱广义大笑道:“子豪,你没有让为父失望,不愧是我邱广义的儿子,就依你所说,等猪扒皮抢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满天下的人都想要他的命,然后我们再出手就省事多了,而且还能赢得其他帮派的支持,也许不用一枪一弹就可以得到所有的地盘,到时候,我邱广义将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成为武汉最大的老大。”
父子俩在自己编织的阴谋圈里放声大笑,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激荡大武汉。
邱子豪早上一到办公室便问李丁:“徐区长来了吗?”
李丁慌慌张张地跟他耳语:“组长,徐区长刚才大发雷霆,你可要小心点儿。”
邱子豪皱着眉宇问:“知道什么事吗?”
李丁摇头,他想了想,还是敲开了徐国立办公室的门,徐国立正在接电话:“是,是,卑职明白,一定遵照执行。”放下听筒后,整个人便颓然地坐了下去。
邱子豪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区长,卑职有事要向您汇报。”
“说吧。”徐国立有气无力,仍然紧闭双眼。
邱子豪缓缓地说:“您让我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果然如您所料,大行米店的白老板有通共嫌疑,但究竟是谁下的毒手,尚未可知。”
徐国立猛然睁开眼,喝问道:“警察局那边也没有查到凶手?”
“那个雷正阳简直就是个窝囊废,卑职向他询问此事,他竟然声称白老板是被人寻仇才会全家被灭门。”
“寻仇?什么人跟他那么大的仇恨,非要灭他全家?”徐国立自言自语,“雷正阳当真这么说?”
邱子豪点头道:“是,他还说这是他们警察局的事,要我们军统不要插手。”
徐国立脸上浮现一丝狞笑,冷冷地骂道:“雷正阳这条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警察局长,敢跟戴局长过不去,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邱子豪微微一笑,又进言道:“徐区长,以卑职之见,雷正阳跟我们过不去,不如就借白老板被杀一事教训一下他。”
“怎么教训?”
“他不是说是仇家寻仇吗?但卑职已经查明白老板有通共嫌疑,所以到时候区长您在向上面汇报的时候,雷正阳就会落得调查不力的罪名,这个案子是发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我想他怎么也逃不脱干系。”邱子豪眼里闪烁着狼似的光,徐国立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赞许地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上面对这件事盯得很紧,真凶仍逍遥法外,你还要继续调查。”
“是,卑职明白,定然全力以赴。”邱子豪从徐国立办公室出来后,李丁立即凑过来问他:“徐区长他怎么了?”
“这些是你该关心的吗?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邱子豪不屑地说,又问,“我让你调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李丁笑嘻嘻地说:“组长,那个女人的身份我已经调查清楚,她叫秦可儿,是大武汉夜总会的交际花,同时也是郑老板的情妇。”
“郑老板?大武汉夜总会的老板郑国昌?”邱子豪想起了这个人,也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不好惹。
“对,就是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听说和日本人的关系很好。”
邱子豪眼里露出鄙夷的笑容,对李丁说:“跟日本人关系很好,那又怎么样?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急,你再去办件事。”
“您尽管吩咐……”
邱子豪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他边听边点头,然后说:“请组长放心,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