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我回去该怎么向老爷交待啊。”小武弄丢了二少爷,知道自己回去肯定无法交差,一想起老爷会怪罪他,心里就既为二少爷的安危担忧,也为自己回去后的处境担忧起来,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情越来越糟糕。
“老天爷啊,你告诉小武回去该咋交差呢?”小武非常害怕见人,尤其怕撞见董笑天,正垂着脑袋走路,一抬头却撞见了刚走进院子的董玉山。
“咋了小武?哭啥呢?”董玉山见他眼睛通红,像刚哭过的的样子,又见他眼神四处闪躲,一副游离不定的样子,突然想起跟他一起进城的董玉虎和李三没一起回来,心中顿时生疑,忙严厉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悲切之后才哽咽着说道:“二少爷,二少爷他和李三被县长给扣下了!”
“什么?你说黄世安扣下了二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董玉山大吃一惊,非常不相信地盯着小武的眼睛,直到终于确信他没说谎时,顿时像丢了魂一样怔了很久,还没等到答案,突然疯了似地狂奔到了董笑天面前。
“爹,二弟他怎么了?黄县长不是专程来请您去县里商量事情吗?为啥要抓走二弟啊?”董玉山像阵风一样冲到董笑天面前时,董笑天正悠闲地闭眼抽着长长的烟杆,浓浓的烟雾在他面前好似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他却对这事根本不感到吃惊,只是睁眼看了董玉山一眼,然后缓缓地问道:“你说玉虎被黄县长扣下了,我咋不知道,你听谁胡说呢?”
“小武、小武刚回来说的!”董玉山见他没事人一般,急得直跺脚。
“小武回来啦?咋没来向我汇报情况呢?快叫他来见我吧!”董笑天依然不急不忙地拿着烟斗吧唧着,一副无精打采,漠然的表情。
小武正站在门外战战兢兢地等候着,他知道老爷一定会叫他进去,当他进去当面说出事情经过后,董笑天这才冷眼直视着他喝斥道:“李三啊李三,你陪二少爷进城办事,二少爷出了事,你也该被送去白虎崖!”小武听见这话,吓得浑身筛糠一样抖了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董笑天又吧唧了一口,接着半睁着眼说道:“做错事就该罚,该吃几个板子!”
“老爷,老爷,您饶过小武吧,小武知错啦!”小武慌忙跪在地上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磕头,惊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但董笑天却根本不为所动,又皮笑肉不笑地沉声喝斥道:“没用的东西,我让你吃板子是轻的,要是玉虎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自己给我爬上白虎崖。”
董玉山却没有心思听董笑天悠哉乐哉,见他的心思好像完全不在董玉虎身上,脸上也仍旧现出一副不急不躁的表情,忍不住催促起来:“爹,现在最紧要的事应该是救董玉虎回来,您得想想办法啊。”
董笑天骂完小武后,这才抬眼对他说道:“玉虎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受过累,也没经历过啥事,没吃过啥亏。玉山啊,玉虎不经事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加上从小养成了一些坏脾气,整日里只晓得跟一群丫环疯癫,也总该受点教训了!”
“爹,这些我都知道,玉虎现在不正在长大吗?他最近不也帮您做了不少事吗?现在都啥时候了,您总得赶紧先把他救回来再说啊,玉虎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外面兵荒马乱的,要是真遇到个什么事他可怎么照顾自己?”董玉山急得恨不得拔腿就往城里去寻董玉虎。
“正因为他没遇到过这种事,我才热为他必须得受受苦,不然永远不会长进。你也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也跟玉虎一个样,遇事还毛毛躁躁的?黄县长总算跟我还有点交情,为父虽不知道他为何要留下玉虎,但我想他暂时是不会把玉虎怎么样的,等等看吧,要是一两天后还没有消息回来,我再想办法。”董笑天悠闲地喝了口茶水,仍然不急不慢的,仿佛被抓走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不过,董玉虎究竟是不是董笑天的亲生儿子,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爹,我求您了好吗?虽然我不知道您跟黄县长之间到底发生了啥事,也不清楚黄县长这次为何要关押玉虎,但是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您说咱们董家不是……不是……”董玉山已经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董笑天却不再理会他,又像先前一样重重地闭上了眼。
董玉山盯着董笑天苍老的脸,突然也想起了曹贵死前留下的那句话,他沉吟了一会儿,本来不想直面说出来,但想起玉虎的处境,终于再也忍不住低沉地说道:“爹,您还记得曹贵死前说的那话吗?难道……难道玉虎真就不是我二弟,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董笑天听了这话,眼睛猛然睁开,瞪着眼怔了半晌才厉声暴喝道:“混帐,这话是你说的吗?这话也是你说的吗?”
董玉山被董笑天的怒容震得不敢再多言语,但他从那张苍老的脸上似乎看到了恐惧和另外一些他无法明白的表情,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怔了许久,才听董笑天叹息道:“一个对董家怀恨在心,一个将死之人说出的话,一个死人说出的话你也相信吗?曹贵那种人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了,难道你就凭他说的那句话就不相信为父了?难道你非得逼我说出个子丑寅卯你才开心?为父一生荣耀,没想到老来却要被一个死人左右,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他们的父亲了,唉,真是可悲啊!”
董玉山的内心很难受,他的思维已经完全麻木,全然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此时更不知该如何继续跟董笑天谈下去。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想着董笑天说话时满脸悲痛的表情,顿时也想不明白董笑天这话的真假,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奈之下只好去找他娘,却没想到大娘的态度也跟董笑天一样,他欲哭无泪,内心越发痛苦,希望从娘亲这里可以得到满意的答案,于是讪讪地问道:“我只想知道二弟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能如此对他,难道他真就不是您亲生的吗?”
大娘听见这话,眼神也立即变得黯淡了,左右游离不定地闪烁着,但这种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立即恢复了镇静,扳着严肃的面孔斥责道:“玉山,你胡说什么呢,玉虎跟你可不都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只是在想玉虎他……他被黄县长留下,兴许是有事呢,你也别总往坏处想!”
“小武明明说玉虎是被黄县长抓去了,他还说李三也被当兵的抓走了,您让我怎么想才对?他可是我的二弟啊,我真想不明白,二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和爹为啥一点都不急?我就在想,要是我出事了你们也一样对我吗?”董玉山只差没哭出来了,大娘听见这话后似乎也发怒了,身体开始把持不住地开始颤抖,她忙把手放到了桌下遮掩起来,然后用生气来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玉山,你这孩子怎么也跟娘这样说话呢?你跟玉虎……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不……不一样心疼吗?但娘是一个女人,这里是董家,是秦川城有规有矩的大户人家,只要老爷还在,庄里的大小事一向都是老爷做主,你得体谅娘啊,娘只是一个女人,娘能怎么办呢?再说了,你爹的心现在不在娘这儿,娘说话也没指望啊。”她说着说着,想起陈四凤在她面前的霸道样,又想起过去的许多往事,眼眶里也开始闪着浑浊的泪光,董玉山一见她流眼泪也心软了下来,后悔对娘的口气重了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娘……我只是担心二弟,没想要伤您的心,您别哭了。”
“孩子,娘明白你的苦心,知道你跟玉虎兄弟情深,你心急娘也心急啊。唉,你爹他年纪大了,很多事也都身不由己,但你别太急,玉虎的事你爹肯定是要管的,他现在不管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她顿了顿又说道,“你爹是董家庄园的庄主,现在外面又是兵荒马乱的,稍不留神都会走错路,你也得为庄子着想啊,你爹他做事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以娘想啊,玉虎的事恐怕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要急的话就去找找三娘吧,让她求求你爹,兴许你爹会听她的。”娘的话使董玉山感到诧异的同时又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但他没有立即去找三娘,而是问道:“娘,您最近跟三娘到底怎么了?以前不是处得好好的吗?”
大娘的眼神又变得阴沉了下来,她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道阴晦的神色,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才说道:“不说这些了,娘累了,想一个人呆会儿,快去找三娘吧,玉虎的事要紧!”
“娘保重!”董玉山告辞之后正要去找三娘,却在走廊和匆匆而来的小红撞了个满怀,小红禁不住倒退了几步,抬头看见是大少爷,慌忙施礼。
“慌慌张张干啥呢?有看见三娘吗?”董玉山口气很弱,声音中却带着责备的口气,小红面颊微红,不知是跑得累得还是刚才撞上大少爷的原因,忙摇头道:“小红没……没见三娘!”
“那你急急忙忙地跑啥呢?”
“二……二娘她……她又发疯病了。”
“二娘又发病了?”董玉山一听这话也急了起来,小红说的二娘就是董笑天的二姨太,已经疯了很久了,一发病就乱摔东西。
正在这时,又一个丫环从前面房屋里尖叫着跑了出来,董玉山一见情况不妙,忙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丫环问二娘的情况。
“二娘她……她又发病了,见人就拿东西往身上丢,大少爷你快去看看啊!”那丫环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巴不得赶紧跑得远远的。
董玉山来不及多想,立即向着二娘的房间奔了过去,还刚到门边,便听见房间里传出一阵阵疯疯癫癫的笑声,他跨进门里时,看见二娘正对着镜子梳妆,嘴里发出疯疯癫癫的笑声,脸上的表情迷迷糊糊没睡醒一样,地上到处都是杯子的碎片,床上的被子也乱扔了一地,整个一片狼藉。
“宝宝……我的乖宝宝,娘在这呢,别哭,别哭啊,乖宝宝……”二娘突然转身到床上抱起一个枕头,然后把脸贴在枕头上,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看起来像正常人一样,只是嘴里开始说胡话。
她进董家后曾经怀过一个孩子,但被董笑天让人灌药给打掉了,此后就时常发疯。
董玉山心里一痛,他知道二娘为何一发病就念叨“宝宝”,正要回头让人叫大夫去,却看见董笑天也拄着拐杖出现在身后,忙一言不发地让到了一边。
董笑天站在门口,满脸阴云地看着疯疯癫癫的二娘,长长的胡须一颤一颤的,那样子像要吃人一样。
“二娘又发疯病了!”董笑天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又随口问边上的丫环,“给二娘喂药吃了吗?”
“我刚把药端来,但药都被二娘打翻了,我又去熬了。”丫环怯怯地说道。
董笑天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表情地盯着二娘的背影,好久都没出声,直到董玉山轻声叫他时他才从梦中回过神来,然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二娘看见来了这么多人,似乎清醒了些,也不再说胡话了,只是目光异样地看着那些站在门口的人,像全都不认识似的。
“二娘啊二娘,你知道这个家里因为有了你,每天都没安宁过吗?”董笑天瞪着二娘痛彻心扉地咆哮起来,但中气不足,声音被压抑得几乎要变形了。
二娘慢慢地放下枕头,然后走到了桌前的椅子面前,拉开椅子后却又仰头望着董笑天,但只看了一眼马上就转移视线安静地坐了下去,那样子看起来跟正常人完全没有两样。
董玉山从二娘那瞬间流露出来的眼神中看到一丝阴晦的目光,为了不再引起什么风波,他马上对董笑天说道:“爹,您先回去休息吧,有我在这里陪着二娘就行了,呆会大夫就过来给二娘看病。”
“大夫要来给我看病?我病了吗?”二娘仍然傻傻地摸着自己的额头低声问道,但马上又自个儿叹息道,“是啊,头好像有点烫,我是病了呢!”
董笑天看着眼前的二娘,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摇着头,什么话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在他心里,这个在董家庄园被大家称为二娘的人,曾经还跟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早就死了。
“二娘真的是病了吗?”二娘喝了一口茶,目光柔和地望着董玉山问道。其实二娘的疯病不是经常犯的,只是偶然受到刺激,或者想到一些伤心的往事时才会发病,所以董玉山摇了摇头,微笑着问道:“外面很暖和呢,二娘不想出去走走吗?”
“玉山啊,你也别骗二娘,二娘虽然年纪大了,但二娘眼不花耳不聋,老爷他现在都不正眼看二娘一眼了,二娘在董家庄园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说二娘还活得值吗?”二娘想起往事便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题,董玉山不知该如何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正好丫环端来了重新熬好的药,他忙接过来端到她面前一汤一匙喂着,二娘脸上才重新现出了温馨的笑容。
“二娘,我看您精神好着,比我都好呢。”他一边给二娘喂药一边说道,二娘擦了擦嘴边滴落的药水,突然问起怎么好久没见二少爷了,董玉山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非常紧要的事要做,忙放下药碗说道:“二娘,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您不要再摔东西了,保重身体,我再来看您。”
“哎,大少爷,你跑啥呢,什么事这么急啊?”二娘还未起身,董玉山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问丫环大少爷忙着干啥去了,丫环才说好像是为二少爷的事,二娘的脸上顿时也浮现出了一丝凝重的表情。
董玉山知道三娘在什么地方,当他来到妹妹玉蝶的房间时,三娘果然在和妹妹一起绣鞋垫。
话说绣鞋垫可是土家族妇女的长项,生于此地的女人心灵手巧,基本都会这手艺,而且还能绣得一手龙飞凤舞,彩蝶招展,实在是招人喜欢。三娘正是其中高手,她平日里闲着时便是用这种办法来消磨时光,久而久之,也便跟养在深闺的三妹处得和谐了。
“三娘,三娘,你在三妹这里吗?”当他推开门见到三娘时又匆忙地喊道,“三娘,快别绣了,先停下来跟我走吧……”董玉山的话使陈四凤郁闷不已,她疑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才把董玉虎在城里被黄县长扣押的原委简单地告之,但陈四凤了解事情经过后却没有马上答应,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道:“你爹……老爷他会听三娘的话吗?我怕我去了也是白去。”
“连我娘都说爹现在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如果你不答应去找我爹说,二弟的事就难了。”董玉山卖了个乖,三娘果然买账,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但仍然摇头说道:“我就不明白了,玉虎也是老爷的亲儿子,现在玉虎出事了,难道老爷会忍心不救他回来?我想老爷这样做应该有他的道理吧,我还是不去了,我去的话八成也没辙。”
“三娘,就算我求你了行吗?行不行的你总得先去试试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他脾气倔得很,要是现在你都不出面求爹去救二弟,万一二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心里会一辈子不安宁啊……”董玉山说的肠子都要断了,但三娘仍然好像不愿意前往,直到董玉蝶在一边劝道:“三娘,我二哥是好人,你就去帮着给爹说说好话吧,要是换了别人我也就不多话了。”
“唉,你这个鬼丫头,谁让三娘跟你这么有缘分呢,好吧,今天也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个当三娘的就撕下脸皮吧。”陈四凤这才笑着答应了他,董玉山松了口气,忙对董玉蝶给了一个感激的笑脸,但董玉蝶只是嫣然一笑,却重新埋头绣鞋垫去了。
当董玉山和三娘同时出现在董笑天面前时,董笑天似乎早已猜到他们的来意,抢先用别的话题岔开了他们,问玉蝶的近况如何。
“玉蝶好着呢,那丫头乖得很,整日里只晓得藏在房里绣鞋垫,不过女大当嫁,我看老爷您也该为三妹的终生大事考虑了。”三娘很顺畅地接着董笑天的话说了下去,董笑天听了这话似乎突然精神大好,立即爽朗地大笑道:“玉蝶这孩子从小就乖巧得很,但性子也闷,你们平时有空得陪她说说话儿啊,至于她的终生大事嘛,我这个做爹的又怎能没想到过?你们几个做娘的平时也得多给三妹操着心……”
“爹,三娘,二弟他……”董玉山在一旁焦急万分地打断了董笑天的话,他此时根本没有闲心听他们瞎聊,但董笑天却眼睛一瞪不快地吼道:“玉山,你又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陪着二娘吗?”
“二娘她……她已经没事了!”董玉山讪讪地回道。
“没事了?二娘的疯病时好时坏,没事你也得陪着……”董笑天板着面孔训斥起董玉山来,三娘见状忙打岔道:“老爷,您别急,您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要是急坏了身子,三娘,三娘心疼呢!”
“你们到底还想说什么?我现在在这个家里说话还管用吗?”董笑天的火气虽然没刚才那么大了,但话中仍然带着怒气,董玉山见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听他说二弟的事,心一横干脆忿忿地离开了。
“老爷,您何必动怒呢?当真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划算了。”陈四凤这时轻轻揉着董笑天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言细语地劝慰道,董笑天轻声咳嗽了几下无精打采的说道:“三娘啊,我年纪大了,身子骨已经大不如以前了,现在董家上上下下的人心也开始散了,不听话了,我说话都不算数了……”
“老爷您多心了,董家上上下下不都好好的吗?所有人也都听您的,您说一谁敢说二?怎么会散了呢?”陈四凤眉中带笑,只是董笑天无法看见,他听了这话却叹息了一声,心情稍微好了点,接着说道:“我知道玉山跟你来找我是为了玉虎的事,可是……唉,我何曾不想赶紧把玉虎救回来,可是这事估计……估计不那么简单啊,我得先等等看黄县长到底卖得什么药。”
陈四凤没有马上说话,她咀嚼着董笑天的话,沉吟了半晌才说道:“玉虎总归也是老爷您的亲生儿子吧,现在也只有您有这个能耐可以救他回来了,如果连您也救不回他就没人能救他了。再说了,秦川城的黄县长也只买您的帐呢,要是您亲自出面的话,黄县长肯定会亲自把玉虎给送回来!”
董笑天微微一笑,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三娘啊,我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为玉虎好,但是这事得长远考虑,不能操之过急了,不然玉虎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你是不了解现在的局势啊……唉,不说了,不说了,这事暂且为止吧,都别再说了,玉虎是我的儿子,我心里自有分寸。”
三娘被这话堵住,再也不知该如何继续提及刚才的话题,只得微笑着转移了话题:“老爷,我刚听说二娘她又犯病了。”
“是啊!”董笑天似乎更加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口气又变得有些不快了,叹息道,“二娘整日疯疯癫癫的,闹得庄园里不得安宁,老爷我心里也苦哇!”
“三娘知道老爷您心里苦,也怪庄园里的事太多了,其实呢,您是一庄之主,很多事都容不下您操那么多心,现在玉虎和玉山都成人了,能不管的事就交给玉山去做吧,反正他们也可以顶起半个家了,只是二娘那病……已经病得太久了,我想知道二娘的病还有得治吗?”陈四凤继续揉着董笑天的肩膀,眼睛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表情。
“治?还治什么治?二娘的病还能治好吗?董家的银子当真没地儿花了吗?”董笑天的口气突然加重,声音顿时也抬高了不少。
“那四凤还得谢谢老爷拿出银子赎董玉虎自由之身呢。”陈四凤愣了一下才说道,心里偷偷地笑了起来。董笑天的脸色却突然之间变了,其实他当初是非常不情愿给刘二狗那些银子,但他明白要是不花银子,不仅三娘保不住,要真惹恼了那些土匪,董家庄园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他此举虽说是无奈之举,倒也是明智的选择。他知道银子已经花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只得强颜欢笑,在陈四凤面前卖乖道:“三娘倒值那么多银子的。”
“可是三娘却没用,没能给老爷您怀上半个儿子……”陈四凤声音中带着愧疚,脸上却没显露半点愧疚之色。
董笑天似乎被这话触痛了哪根神经,顿了半晌才笑着说道:“我不是已经有了两儿一女了吗?也知足了!”
“可是四凤这心里愧疚啊……”陈四凤的声音里仍然假装很难受,董笑天摆了摆手道:“以后别再跟我面前说这事了,老爷我心里明白三娘的好。”
站在董笑天背后的陈四凤迟疑了一下,但立即凑近他耳边说道:“老爷,四凤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四凤终于怀上了老爷您的孩子。”
董笑天两眼猛地抡圆,好像傻了一样,呆了好久都没说话,当他回头看见陈四凤满脸肯定的笑容时,突然起身拉住陈四凤的手大笑起来,那样子也像突然得了疯病一样。
“老爷,您怎么了?”陈四凤明知道董笑天是高兴却明知故问,董笑天笑得停不下来,笑着笑着就老泪纵横,那哭声里也带着笑啊。
“老爷是高兴呢,三娘,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你又为董家添福了哦!”陈四凤在董笑天这么大年纪时给他怀上了一个孩子,他直叫唤“祖宗赐福”。
陈四凤笑得欢快,笑着笑着眼里也渗满了泪水。
董笑天一直笑着,这老来得子的事是值得庆贺的,所以他想马上就大摆宴席庆贺,但被三娘拦住了:“老爷,等我临产了再摆席也不迟嘛,再说了,三娘这不刚怀上,得安静地养着呢。”
董笑天想想也是,于是慢慢地扶三娘坐下,那样子好像三娘怀的是龙种似的,赶紧又安排丫环赶紧去熬些补身子的汤,陈四凤笑着说道:“老爷,三娘没这么金贵呢。”
“三娘啊,我董笑天在闭眼之前还能看见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就是马上死也无憾了,真不冤人世间走一趟啊。”董笑天笑呵呵地说道,三娘看见他的高兴劲,也高兴的一个劲地呵呵直笑。
董玉山在董笑天那里呕了一肚子气,心里非常窝火,加上闷得慌,突然不想呆在庄园里了,便一口气跑了出去,不知不觉来到了白虎崖边,在那里见到了专门看守白虎崖的李老汉。李老汉也是董家庄园的仆人,在董家做了一辈子,只因为年纪大了才被安排到这里,也算晚年有了安身之处。
“大少爷,你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散心,老仆看你脸色不对,心里有事吗?”李老汉从木屋里端出一把椅子给董玉山坐下,他们坐的这个位置离白虎崖口顶多二十米远,董玉山看着那个形似虎口的崖口,先前急躁的心情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低沉地问道:“您这里还有酒吗?”
“有、有,大少爷躬身来看老仆,老仆这里除了酒就没有别的可以招呼少爷了。”李老汉高兴地说道,忙进去提了一壶酒出来递到了董玉山手里,董玉山接过酒后又要了两个大碗,然后双双斟满便一饮而尽了。
“这么久没见大少爷喝酒,大少爷酒量可大有长进啊。”李老汉也是性子豪爽之人,摸了摸剩在嘴边的酒,吧唧吧唧着嘴巴,那样子舒心不已,陶醉在香醇苞谷酒香中。
董玉山喝干酒后,却端着空碗盯着白虎崖口良久没吱声,白虎崖口在他眼中好像正在慢慢变大,他突然起身嚎叫了一声奋力把空碗砸了过去,顿时吓得李老汉直瞪着眼大气都不敢出。
“您在这里守了多久了?”董玉山闭着眼,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却又紧紧地咬着牙关,心里想着董玉虎的事,过了好久才从白虎崖处收回目光问道。
“五年了,五年前就守在这里,还多谢老爷没有嫌弃老仆我年老力衰才让我有口饭吃啊。”李老汉目光幽幽地感慨道。
“五年了,又一个五年过去了,五年啊,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我们也都在一天天老去了。”
“大少爷,老仆年岁高了,是该老的,大少爷跟二少爷都已经长大成人,董家后继有人了,是高兴事啊。”李老汉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意。
董玉山感激地笑了笑,却又突然感叹起来:“这白虎崖下埋藏了无数条生命,却不知道又埋藏了多少冤魂呢?”
“大少爷你小声说话吧,这话可不敢随意说的,要是传入老爷那里……”李老汉忙向左右张望起来,董玉山却微微一笑,又感叹道:“听见了又如何?五年过去了,我亲眼看见这些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董家庄园却已不再是五年前的董家庄园了……”
李老汉听了这话猛然愣住,继而面带疑虑地反问道:“大少爷,我听您这话……董家庄园到……到底发生啥事了?”
董玉山想了想,决定把这事找个人倾诉出来,于是说道:“这事说来话长啊,您说玉虎是跟我同宗的亲兄弟,可我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居然……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愿管了。”
“什么?你说二少爷他……他出事了?”李老汉闻言,像受到了惊吓,张着嘴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是啊,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事,玉虎前两天去城里替爹办事时,却被县长关进了监牢,可不管我怎么求我爹,我爹他竟然就不出手相救,我这些日子就在愁这事,嘴皮子都磨破了,该想的办法也都想了,可我爹就是不肯出手,还说二弟一定会平安归来,我……我这个当大哥的却是有心无力,就是想救二弟也无从下手啊。”董玉山说着说着脸上又露出了悲痛之情,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老汉听见这话,眼中突然填满了异样的表情,恰好被董玉山回头撞见,诧异地问道:“您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李老汉忙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接着忙又问董玉山是否还要喝酒,董玉山本来就不是来喝酒的,也没什么好心情喝酒,所以说道:“算了,不喝了,再喝多少,就是醉死也无法救回二弟啊。”
李老汉点了点头道:“大少爷,你别心急,你和二少爷都是老仆看着长大的,想起大娘刚怀上二少爷那会儿,老爷别提有多高兴呢,脸上整天都笑呵呵的。我想老爷他自有主张,二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
董玉山突然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这么说,曹贵临死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诌的?”
“曹贵……他死前说啥了?”李老汉立即又说道,“哦……我当时离得远,啥都没听见呢。”
“没……没什么。”董玉山一愣,心想这话还是不能让太多外人知道,于是叹息了一声,只是这声叹息实在是太无力,充满了太多的无奈和伤感。
李老汉眼神迷茫地望着白虎崖口的方向,眼里像装满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装下,但他再也没有说话,一双布满双茧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只是董玉山没看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