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照片背后的清华故事
- 金富军
- 3423字
- 2021-04-05 06:00:17
通识为本
通识教育曾是清华历史上长期坚持的教育理念和传统。
1925年清华成立大学部,为了避免因为系科划分尤其为了避免分科太早、过细造成知识割裂的弊端,大学部分为普通科与专门科。普通科训练“其目的在使学生勿囿于一途,而得旁涉他门,以见知识之为物,原系综合联贯的,吾人虽强为划分,然其在理想上相关连相辅助之处,凡曾受大学教育者不可不知也”。虽然第二年以后有专门研究,“然各系规定课程,多不取严格的限制,在每专系必修课程之外,多予学生时间,使与教授商酌,得因其性之所近,业之所涉,以旁习他系之科目。盖求学固贵乎专精,然而狭隘之弊与宽泛同,故不可不防”(1)。后来,虽然大学部学制有所调整,但通识教育原则一直在贯彻。
教学方针上,各院系在通才教育基础上,都比较重视基础。各个院系,又各有侧重。
文学院各系都比较强调“知识广博”“中西兼重”的原则,希望培养“博通”中外文史的“通才”。中文系比较“注重新旧文学贯通与中外文学的结合”;外语系提出要培养“汇通东西之精神思想”“了解西洋文明之精神”的“博雅之士”;历史系则提出“中外历史兼重”,哲学系“不但只注意西洋哲学的研究而已,对于本国的东西也当然永在同样相当的重视”。社会学系提倡学生有广博的基础知识,认为“基础知识越大,则成就越大”。
理学院注重基础研究,“除造就科学致用人才外,尚谋树立一研究科学之中心,以求国家学术之独立”。在具体教学、科研工作中,理学院也很注意与实践相结合。理学院院长叶企孙认为“大学的灵魂在研究学术,物理系的目的就重在研究方面”。化学系重视基础知识与基本技能的培养,“具化学上之基本知识,复习化学工业上之专门技能。于是进而令其专研究某一种问题……即西人所谓Research及Original work是也”。算学系则贯彻“不仅在灌输智识于青年,复须求有贡献于学术”的方针。生物学系主任陈桢提出要把科学研究看做“清华大学的第二种事业”,认为“应该把增进学术与培养人才同样的重要”。
清华学校的教育方针
法学院政治学与经济学皆与国计民生有密切联系,因此,法学院十分重视学术研究与社会现实的联系。经济学系以“理论、事实、技术三者兼重”为培养目标,要求学生在拥有社会科学综合知识的基础上,进行经济学理论与实用技能的严格训练,为国家与社会造就了一大批经济学专家、学者及财经、商业人才。政治学系确定课程设置的目标为:“(一)灌输学生以政治科学之基础智识,训练其思想之缜密,理解之确切;(二)养成学生应付社会环境之学识与技能,使于毕业后,或服务社会,或参加考试,皆能举措裕如。”
关于清华工学院的办学理念与方针,梅贻琦提出:“工学院各系的政策,我们应当注重基本知识。训练不可太狭太专,应使学生有基本技能,而可以随机应用。”机械工程系主任庄前鼎提出:“我们所需要的工程师,不单是仅仅一个工程专家,而希望他对于一般的常识,都有相当的认识。……对于基本的功课,应该重视,就是要求得一般的普通常识。……在国内当工程师,最好对于一般的普通工程上的学识都知道一点。”
虽然通识教育作为学校教育方针,但在校内也存在不同意见。曾任文学院院长的冯友兰回忆:“当时教授会经常讨论而始终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是大学教育的目的问题。大学教育培养出来的是哪一种人才呢?是通才呢,还是专业人才呢?如果是通才,那就在课程设置方面要求学生们都学一点关于政治、文化、历史、社会,总名之曰人文科学。如果是专业人才,那就不必要有这样的要求了。这个分歧,用一种比较尖锐的提法,就是说,大学教育应该是培养‘人’,还是制造‘机器’。这两种主张,屡次会议都未能解决。后来,折中为大学一、二年级,以‘通才’为主,三、四年级以专业为主。”(2)
在争论中,梅贻琦是通识教育的坚定支持者。他告诫学生:“有人认为学文学者,就不必注意理科;习工科者就不必注意文科,所见似乎窄小一点。学问范围务广,不宜过狭,这样才可以使吾们对于所谓人生观,得到一种平衡不偏的观念。对于世界大势文化变迁,亦有一种相当了解。如此不但使吾们的生活上增加意趣,就是在服务方面亦可加增效率。这是本校对于全部课程的一种主张。盼望大家特别注意的。”(3)1948年,梅贻琦在《工业化前途的人才问题》一文中再次强调:“大学教育毕竟与其他程度的学校教育不同,他的最大的目的原在培植通才;文、理、法、工、农等学院所要培植的是这几个方面的通才,甚至于两个方面以上的综合的通才。他的最大的效用,确乎是不在养成一批一批限于一种专门学术的专家或高等匠人。”(4)
物理学系大一学程(1936—1937年度)
通识教育主要在大学一年级施行,到二年级以后,则主要进行专业教育,实施时文、理、法学院和工学院稍有不同。
在文、理、法学院,要求学生在国文、英文以外,在历史(中国通史、西洋通史)、数学和逻辑(逻辑、高级算学、微积分)、自然科学(普通物理、普通化学、普通生物学、普通地质学)三个课组中各选一门课。部分系有选修建议。哲学系要求第一年未选修逻辑者须在第二年补习。算学系建议自然科学组选普通物理,在数学和逻辑组选修微积分,如果第一年只能选高级算学,则第二年应选修微积分。地学系要求自然科学组选择普通地质学。心理学系建议数学与逻辑组选微积分,自然科学组选普通生物学。
工学院在国文、英文以外,不区分三个课组,要求各系学生统一选修国文、普通物理、微积分、经济学概论。
在实施上,各系在设计学生培养计划时,对学生选习课程和学分有相应的要求。每学期开始,学生选修课程必须由系主任签字方为有效。比如物理系坚持少而精,原则上每年招收不超过15名学生。物理系主任吴有训先生“一向是主张学生学的面要宽一点,并非常重视物理学的应用,常指导学生选学理学院其他系的课及工学院甚至文学院的课,如气象、金工、制图、逻辑等,有时为了提高学生的语文程度,曾指导学生去选唐诗。如某一同学选的都是本系的课,他常不给签字”。(5)
梅贻琦:《工业化前途的人才问题》,《周论》,1948年,第1卷第11期,第3页。
清华大学一直实行通识教育,直到1952年院系调整。
1949年后,国家高等教育强调大学要“特别应该适应国防与经济建设的急迫需要,大力发展短期的专业教育”,“为国家迅速有效地培养大批有用的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的人才”(6)。在1950年的第一次全国高等教育会上,钱俊瑞明确指出:“我们的所谓‘全面发展的人’,和旧教育中的所谓‘通才’是有严格区别的。”(7)
王佐良成绩单
尽管如此,潘光旦、费孝通、张奚若、金岳霖、钱伟长、陈新民等教授仍主张大学应该继续注重通识教育。金岳霖说“我主张大学中的理、工、文、法、医、农学院不要分开,这正是大学之所以为大学”。(8)潘光旦表示“综合大学不但要包括文、法、理,三院所代表的种种学科。这样才可以加强学术的交流合作,才可以促进理论与实际的真正配合”。(9)钱伟长认为“工学院不能离开文法学院,因为今天的工程师是需要有多方面的认识的”。(10)这是清华传统的延续,也是历史的惯性,也是通识教育的余绪。随着1949—1952年清华大学农、航空、文、理、法等学院或部分系、专业的调出、合并、裁撤,通识教育失去了基本的学科依托,最终为专业教育所代替。
(1)梅贻琦:《清华学校的教育方针》,《清华周刊》,第28卷第14期,1927年,第669页。
(2)冯友兰著:《三松堂自序》,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6年版,第349~350页。
(3)《学问范围务广,不宜过狭》,刘述礼、黄延复编:《梅贻琦教育论著选》,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7页。
(4)梅贻琦:《工业化前途的人才问题》,《周论》,1948年,第1卷第11期,第3页。
(5)郭沂曾:《怀念吴有训老师》,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回忆吴有训》,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65页。
(6)钱俊瑞:《高等教育改革的关键(1951年10月30日)》,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第五卷(上),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78,482~483页。
(7)钱俊瑞:《团结一致,为贯彻新高等教育的方针,培养国家高级人才而奋斗——一九五〇年六月九日在全国高等教育会议上的结论》,《人民教育》,1950年2月,第2期,8~14页。
(8)金岳霖:《从哲学系的功用 说道大学任务》,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第五卷(上),第159页。
(9)潘光旦:《课改与院系调整 应稳步前进 综合大学可促进理论与实际真正结合》,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第五卷(上),第149页。
(10)钱伟长:《大学的“专”应是广泛的“专”今天的工程师应有多方面的认识》,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第五卷(上),第1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