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从怀中掏出万能的接梗器——一瓶装满热水的水壶,递给胧陵。
“这是席拉嘱咐我送给你的热水。”
把水瓶交到胧陵的手中后,阿宴如同回避着鬼片中的惊悚镜头般,匆忙地转过身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恐惧和胧陵有关的各种接触。
这个男人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埋藏着种种密迹。
他从未强迫阿宴做任何事,所有事却如同像是他所计划的那样发展着。
阿宴深深自觉自己的愚蠢,却又对毫无主见,只会逃避问题的自己无能为力。
胧陵黑色的眸子锁定在阿宴身上,瘦削而挺立的鼻尖反射着室内杂乱的光源。
她不讨厌胧陵的一颦一笑,反而很欣赏那张端丽俊秀的脸。两人眼神接触的刹那,却还是触发了阿宴内心深处的警报。
就像是觉察到天敌的鹿,本能地从危险中心逃开。
胧陵岂能让阿宴就这么逃走。他冲到门前想挡住阿宴离开的脚步,情急之下牵扯到腹部那道横跨两肋的伤口,一下子靠倒在门上,痛得抬不起腰。
透明的热水瓶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向舱室晦暗不明的深处滚去。
“唔——”
胧陵捂紧伤口,跌跌撞撞想从地上站起来,脚下一滑,又跪倒在地。
阿宴仿佛听到骨骼撞击到坚硬的地板然后炸裂开来的声音。
听上去就很痛。
被胧陵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阿宴只能暂时放下逃离这里的企图,小心地扶起胧陵,检查着他的伤口。
她掀起布满粗糙褶皱的黑色衬衣,其上沾染了汗渍和血渍,残破不堪。缠绕在胧陵腹部的白色绷带已经沾满了殷红的血渍,不断有新鲜血液向外渗出。
“怎么办?出血好像更严重了……”阿宴皱起眉头。
“无碍……”胧陵捂住腹部,想强撑,嘴中却不由得发出嘶嘶的声响,“卡伦刚刚给我换药包扎了一圈,很扎实的……”
阿宴突然想起了什么,终于有了主意。
“救生舱的药品全部集中在席拉和卡伦的手上,我背你出去拿!”
难得找到理由逃离现场,阿宴激动之下顾不得温柔举止,粗鲁地一把拖起胧陵的胳臂,丝毫没有注意到胧陵忍耐剧痛的微表情。
“不用了,”胧陵制止阿宴的姿态十分冷静,虽然额头挂满了冷汗,“这舱室里面有急救用的药品和用具,我刚刚查看过了。”
阿宴十分迟疑,“……可是我包扎得没有卡伦那么好……”
“为什么你一定要学会包扎呢?”胧陵将痛感压制在喉咙里,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很艰难。
这个问题让阿宴体内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控制住体内四溢的情绪,半扛着胧陵的肩膀一步一步走向舱室的内侧。
“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你们做的事了。”
舱室四周堆满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保险箱,有的上了锁,有的被打开,从里面洒落出一地流转着暗光的金属零件。
胧陵轻伏在阿宴的肩头,呼吸孱弱,“不,你错了。”
阿宴咬着嘴唇,不愿意继续口边的话题。过于缭乱的思绪让她忽视了胧陵逐渐急促的呼吸。
“其实……其实你只要……”
还没坚持到胧陵说清楚话,阿宴只觉得原本负荷在肩头的胧陵,突然变得像一颗沉甸甸的秤砣般挂在她身上。
她转过头查看着身旁胧陵的情况,正好就对上胧陵那一双湿漉漉的星眸。
宛如盈盈一水之间的银河倒映在他那双漆黑的眼中,恍惚间让阿宴失了神。
“走慢点。”
胧陵强撑着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
“走慢点,我觉得我还能撑得住。”
阿宴捕捉着眼前胧陵脸上挂满的汗滴,感到万分抱歉。
她终究放慢了脚步。
再稍往内部走去,本就微弱的照明变得更为幽暗。高约四米的墙壁上整齐嵌满了闪烁着蓝光的显示屏。这些32寸的显示屏上映出了各自不同的画面,阿宴凑近一看,发现这些画面全是千艋岛各个角落的风景。
在这个风暴海啸肆虐的夜晚,岛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平静的。
海边空寂的民居群落,空洞的一排排黑窗子在模糊大雨之中颤抖着匍匐在地面,忽而一个大浪扑来,灰色泡沫流尽后,镜头中只留下一堆残渣。
就在这个镜头旁边,另一个镜头正播放着附近海域上空翻云覆雨般的动向。一根黑色的巨大柱子矗立在海中,岿然不动,高耸笔直地插入乌云暴雨之间。
“……那是什么?”阿宴本想追问胧陵屏幕上的异物,却一眼望见胧陵紧咬的苍白双唇已经渗出血来。她只好加快脚步,在走下一段约有十几级楼梯的路程后,终于找到了胧陵所说的医药箱。
这个外壳被明显地标注着红色十字型标志的箱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楼梯角落里,等待着她的开启。
阿宴取出干净的绷带和止血药品,又多留心看了看药品的使用期限。
“生产日期:2889年4月17日。
使用截止日期:2894年4月17日。”
好家伙,这可是埋藏在地底一千多年的老古董啊!
她在急救箱中一阵捣鼓,又搜出了许许多多的过期急救药品,在这当中只有稍显发黄的密封绷带尚且还能一用。
“怪我,”胧陵恍然拍了下自己的脑勺,“这个舱室已经被封闭了上千年,我竟然也没有想到药品会过期。”
诡异的沉默马上在二人之间蔓延。
“我还是找席拉要点能用的药去……”
一想到这难捱的沉默,阿宴迫不及待想要找个借口逃离这二人独处的空间。
胧陵拉住她侧身而过飞扬的手腕。
“你在害怕什么?”
胧陵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
尽管阿宴紧张到不行,可是她仍然整理好表面的伪装。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手腕上胧陵冰凉的手指,孱弱的力道中裹挟着无法直说的执着。
“哪有……我是怕你的伤口恶化。”
背后是胧陵一声微弱的叹息。
冰凉的触感顺着阿宴的手腕延伸开来,从手臂到后背。
然后,一种无法复刻的柠檬草清香浮动在她的耳边。
是胧陵的鼻息。
被胧陵从背后环抱腰际的双手,掀起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焦躁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