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陵确实提到过,这种病毒是从禺山身上的活体组织中分离出来的副产物。只是当时,阿宴并不知道那个人神共愤,遭天杀的人造怪物,竟然是个毫无念想的笨拙大块头。
阿宴收回迟疑的目光,低头安慰着仍浑身颤抖的翠纱。
“别怕,这次我陪你,狼人什么的我也是见识过的。”
翠纱忽闪着太阳花般的眼睫毛,一剪盈盈水眸饱含深情:“真的吗?”
“嗯。”阿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是见识过,可是并没有直接制服狼人的经验。
阿宴内心也很动摇。
她已经领教到了狼人的恐怖。那如同山野巨兽的腕力和尖锐的爪牙,就连卡伦也只能勉强对抗。
何况狼人的拟态能力也确实是存在的,之后返回港口,更得提起十二番精神防范混入普通平民中的拟态狼人。
另外,考虑到这是一种病毒感染,做好防护应该放在第一位。
“阿宴,狼人是什么?”
禺山的发问打断了阿宴的思虑。
……干嘛叫的那么熟。阿宴有些不太习惯。
“简单来说,是一种恶性传染病的病人……”她仔细考量着措辞。
禺山的手指机械地点着升降机的开关门按钮,“狼人,是狼人杀里面的负面角色吗?”
狼人杀。
多么古早的桌上游戏。
于长久的沉眠中醒来的禺山,脑海中留存的仍是千年前的故事。
那时候,人们热衷于投入到对抗类游戏中,争抢着扮演邪恶的角色,以求在一场梦幻之中发泄破坏的欲望,获得沉沦的快感。
而现在,幻梦中的邪恶转生成为现实存在的威胁。
作为始作俑者的禺山,全然不知道在他被囚禁于千年睡梦之时,周遭的人们利用他那具奇异的躯体制造了多少悲剧。
阿宴正欲开口说话,一个强壮的身影从她眼前骤然出现,又骤然倒下。
壮实的胸大肌上长满了茂密的金黄色胸毛。轻浮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
这次的幻影是尚未老去的科勒。
他的衣着仍和那天一样,白色的Polo衫,领口张得老大。腰间挂着一排大大小小的工具包。
抽搐的青筋在他额头上爆凸,豆大的汗滴自鬓角顺流而下。
科勒艰难地挪动自己麻木的手掌,企图取出工具包中事先准备的药品,可是他的手就像有着自己的想法一样拒绝了他的要求。
阿宴实在是分不清眼前的人影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的存在。她把翠纱安置在一旁,如同回应暗影的召唤般想要抓起科勒的腰包,而幻影就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指尖透过的只有空气,以及视野内平津低垂着头,依墙而坐的沉寂身影。
就在那时,阿宴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幻觉。
在病态心理学资料中出现过的名词,幻视,幻听,它们躲在生硬又难以理解的精准描述之后。
切身体验是最好的活动课。
阿宴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平复着自己开始凌乱的理智。
该怎么办?
返回地面的路只有一条。走上这条路,丧命的可能性摆在眼前。
恐惧的翠纱,尚未清醒的平津,榆木脑袋的禺山。
这可是堪称冥星级别的豪华阵容。
阿宴绝望得胃疼。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马上行动却会迅速招致死亡。
“狼人传染病的致病源是什么呢?”禺山的语气轻飘,就像他只是在闲聊扯野棉花。
“听说是某种蛋白质病毒……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阿宴捂着如同被针扎的肚子。下一步应该向前还是停留,她在这两者间来回游荡。
她向来是知道自己有多愚蠢的。遇事不决?不如换个说法,她一直在回避这种充满了激烈矛盾的选择题。
这十几年来,她从社会和旁人身上学到的,最管用也最熟练的技能,就是站在喧嚣的对岸识别这种即将到来的两难境况,然后逃得远远的。
她开始怀念空间站上的生活。枯燥乏味的日常此刻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而一眼望得到头的每一天,按部就班地行动,按部就班地逃避,可以完美地让她躲过每一个她不愿意面对的两难问题。
要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混沌的大脑中没有一丝头绪,而生理上的焦虑反应正在逐步蚕食着她的精神。
她跪在升降机的门前,头低垂着,忍耐着快要炸开的痛感。
“不,不行……”那声音气若游丝。
粗糙的手掌覆盖在阿宴的头顶。
阿宴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微微蠕动着嘴唇的平津。他的眼神依然空洞。
“危险……”
平津右手的五个手指头开始在阿宴的头顶轻轻地弹起钢琴。浅色的发丝穿梭在他的指尖。
阿宴推开平津的右手,又在他面前挥舞着手臂。
“阿津,你能看到吗?这是几?”阿宴伸出两个手指,在平津面前比出一个“V”字。
平津缓缓移动着头,看向阿宴,上下嘴唇发出微弱的颤抖,“……快跑。”
“跑?跑向哪里?”
然而平津没有回答阿宴的问题。他安静地转过头去,眼瞳在刹那间失去了焦点。
眼前是再稀疏不过的室内陈饰,对平津来说却是失去许久的真实世界。自从他穿上那副强硬的盔甲,全身的感官都被它所隔绝。
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之中的指示线点,听到的只有单调的提示音,浑浊的气息在鼻下和肺之间来回乱窜,全身仿佛被浸泡在液体中。
直到头盔承受了外力的沉重一击,从他面前碎裂开来。
新鲜的空气冲散了积郁在胸中的废气,他努力睁开双眼,却力不从心。
好累。
疲惫像蜘蛛网覆盖在他的皮肤上,进而渗透进骨髓。
翠纱一直在观察着平津。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上半身半裸,下半身被黑色金属包覆的英俊男人。
“啊,我想起来了!”
原本抗拒升降机的翠纱主动靠近在平津的身边。
她仔细瞧着平津如同建模般立体均衡的脸,“他是Caty的哥哥。”
“Caty是谁?”
阿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