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世家子弟此番都是第一次见到无常元君的真容。更是第一次亲见传说中的风月宝伞。鲲骨制成的伞架和伞骨,瓷白光润;伞柄为丽金所铸,光滑素净没有任何纹饰;伞面上,轻纱织就的一对锦鲤仿佛活物一般,绕着伞顶硕大的珍珠,游动嬉戏。锦鲤的尾巴,化作纱幔垂下;每一根伞骨边缘又垂下长长的珍珠流苏。红纱曼妙,珍珠光洁,流苏摇曳,远观赏心,近看悦目,却让人紧张得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罗伞微微扬起,露出伞下女子姣好的容颜,银骨纱的千层百褶对襟襦裙,满绣缠枝莲纹的溢彩锦帛束腰,正中垂下一块鸡心状的荷心佩。银骨纱里隐约透出雪青色莲瓣状的抹胸,外面罩着雪白的月影纱霞帔,脚下踩着一双冰原狼皮制成的银白色短靴。银骨纱和月影纱都价值不菲,冰原狼皮更是只有长州才有,千金难求,而且这一身衣裙鞋袜皆装饰繁复的花纹。轻纱皮革上刺绣,比锦缎难上百倍,非针线大家亲制不可,而她身上这一针一线,皆是出自长州莲氏当家主母金悯夫人之手,堪称无价。
雪千影故意走得不快,步伐之中饱含灵力,一步一步好似踏在人的心上,直到她走到莲英身前站定,脚步声停,众人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仿佛从阴诡九幽,重回人间。
“无常元君!是无常元君来了!”
“是无常元君雪千影!果然是天人之姿!”
“这气势,也太张扬了!当今竟然有这等人物……十大世家的家主也没有这般做派。”
“这下陈彩要吃苦头了!”
“活该,让他口无遮拦,那些话,是能在大庭广众说出口的么……”
一众围观者,终于魂魄归位,又喧嚣起来。
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众世家长辈,祖州泽氏家主泽德广,玄州夜氏不二元君夜一平,鳞州青氏家老青子衿青子吟兄弟,元州绾氏家主绾筠,宁州陈氏家主陈飒,聚州容氏家主容太初,等等等等,光华皆为一人掩盖,统统被忽略了。
所谓风姿绝代,无外如是。
“好强悍的威压,连我都觉得脊背寒凉。”鳞州青氏族老青子衿轻声赞叹。
容氏老家主容太初微微一笑:“子衿兄,你我这般年纪之时……”
没等他把话说完,青子衿就摇了摇头:“即便是你我今日,单打独斗也不敢说必胜。”
青子吟更是笑道:“你们还能跟她比比招式术法,老骨头我就只能拼一拼灵海了,还未必拼得过。”
“后生可畏。”容太初捻着雪白的胡子,眉眼间藏着笑意,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谋划。
“大师姐!”莲英莲芙等莲氏中人,以及恩无忌所率恩氏门人,还有长州其他一些小家族的子弟,皆簇拥过来,恭敬行礼。
雪千影收了伞,将之随意挂在身后,仿佛刚刚撑起自己的独门仙器只是为了遮阳纳凉。又抬手拢了拢半散着的头发,眉目清冷,不怒而威,却没有看向陈彩,而是对着莲英等人,朗声训斥:“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莲芙正要分辨,莲英却抢先开口:“师姐教导,我等不敢忘。”
“说给他们听听。”
莲英抬头看着师姐,四目相对,姐弟之间,心意已然相通:“辱我莲氏者,打死不论!”
在场所有人,倏然间安静下来。
雪千影身后就站着陈飒,他看着自己被掌掴的儿子,心疼又愤恨,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他断断不能与无常元君交恶。听见儿子那番话,他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大事化小,把这事遮掩过去。没想到,雪千影这么不留情面,全然不给他说和的机会。
“无常元君,这……”
雪千影却笑了,她摇了摇头,头上两只鱼戏莲叶步摇上垂下的莲蓬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不是这句。”
声音不似方才冰冷,而是如流水涓涓,温润灵动。
雪千影转过身看着陈飒,既没有行礼也没有用寒暄客套:“陈家主,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在我长州,有一偏方:但凡发了癔症的人,只需要抡圆了膀子,狠狠的抽上这么一耳光,十之八九,可以痊愈。”
“噗……”在场笑出声的不止十人百人。就连容太初青子衿这些老前辈们,强忍之下,嘴角也还是动了。更遑论一众少年郎。
“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偏方?”陈飒的牙都快咬碎了。这算什么,你打了我的儿子,还要羞辱他得了癔症?好一个无常元君,欺人太甚!
“难道陈云飞不是发了癔症?”雪千影的笑容瞬间消散,气势暴涨,眉心仙记“死生”二字显现出来,猩红夺目,威压更胜方才,“若不是发了癔症,那些脏人耳朵的胡言乱语,就是发自真心的了?”
陈飒一凛,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围观众人也都噤若寒蝉,一些个修为不高的,若不是身边的人搀扶支撑,怕是要跪下去了。
“早听说这孩子修为精绝,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青子吟皱着眉,不久又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当年我不过是仰仗一点奇遇,得到能够扩充灵海的至宝,方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而这孩子,却是靠自己修成的。唉,有后生如此,我鳞州青氏,此番必要铩羽而归了。”
和着老人家的话音,一众世家长辈都忍不住的点头。
“无常元君,”泽氏家主泽德广站了出来,“大家本来交好,何必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呢。”
“治病救人而已,哪里就伤了和气?”雪千影一脸懵懂看着泽德广,若不是她气势不敛,威压依旧,围观众人几乎不能确定,她方才那一耳光,究竟是在泄愤,还是真的为了救人?
虽然被抢白,但好过雪千影追着陈飒不放。泽德广心下不悦,但脸上还带着笑意,全然没有表现出来。
“我游方行医,确实听过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偏方。”一个年轻人上前一步,对泽德广和陈飒施了一礼,语气和缓温润,“虽是民间偏方,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治标不治本,若要祛除病根,还需仔细辨症,认真用药才是。”
陈飒扭过头看着来人,此人白色短衣,大红的长裤,外披红色花开富贵锦氅,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双眼蒙着一条素色锦缎,胸前挂着一副丽金镶赤玉的青鸾衔牡丹项圈。陈飒认得,此人方才一直跟在莫氏家主莫雪歌身边,是莫夫人的养子,也是药王谷谷主安下士的关门弟子,人称盲医或是修二公子,大名叫做修正。
陈飒深深地喘了两口气,决定吃下这个哑巴亏,将来再做计较。他看了看修正,又看了看雪千影,拿出一副谦卑态度,对雪千影深施一礼:“既然盲医都这么说,那么就多谢无常元君仗义出手了!”
“家主……”几个跟着陈彩的陈氏子弟实在气不过,想要上前分辨,却被陈飒一眼给瞪了回去。
陈彩被搀扶着站了起来,眼中划过阴狠,却又换了一副感激的笑脸,竟然行大礼向雪千影致谢。
陈飒对儿子的识时务很是满意。又转身对修正躬身施礼:“一事不烦二主,还请修先生救治小儿。”
“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修正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如春风送暖,消冰融雪。
陈飒带着陈彩和其他陈氏门人离去,修正打着为陈大公子医治的名头,也跟着过去了。一众长辈们寒暄客套,不多时也散了。这时莲氏子弟才围了上来。
“师姐,我,我是不是又冲动啦?”莲芙不好意思的看着大师姐,她总是惹麻烦,总要师姐和兄长帮忙周全。
雪千影伸手摸了摸莲芙的头:“芙妹做得没错。下次师姐不在的时候,若是再有人辱及师父辱及莲氏,口出狂悖之言,你来替师姐抽他们耳光,好不好?”
莲芙本已经做好了受责的准备,没想到师姐竟会赞同自己的所为,高兴得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答应。
莲英一拍额头:“师姐啊……”
雪千影也拍了拍莲英的肩膀:“英儿今天的处置也很明智,你是少家主,不能跟那些宵小一般见识,有理说理,就事论事,做得对。至于抽人耳光这种事,我若不在,交给芙妹就好。”
莲英的两条剑眉垂成了八字:“师姐,你就纵着她吧。”不过,纵容自家妹妹的,又何止大师姐一人呢?
雪千影一直笑,扭过头对恩无忌说:“下次,若芙妹发急受不住脾气,你替英儿劝一劝,拦一拦。”
恩无忌正要点头称是,却听雪千影接着说道:“但随便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反正你也劝不住拦不住的。”
“……”一众莲氏恩氏的子弟,皆是无语。
夜小婉走上前来,正要说什么,雪千影笑着扶着她的肩膀:“你等等我,方才莫氏的人帮我解了围说了话,我得先去谢谢人家。至于咱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夜小婉笑着点点头。
雪千影转身要走,又转回身来:“右刃断了就断了,一会儿给你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