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罗威的醉翁之意

罗威走到我身边，轻松愉悦地把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然后对我不经意地打了招呼：“你来的挺早。”

“我刚到呢。”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旁边那对小情侣的影响，为了迎合罗威的心情，我的语音和语调都变得很有女人味，甚至还很自然地又拨弄了一下头发，露出藏在头发里面的流苏耳环。他定睛看了一眼，眼神里透露着男人对女人的欣赏。我不禁心里一阵开心，暗自寻思：他这么忙碌的职场精英，愿意用宝贵的时间来与我进行私下的联系，足以证明我在他心中有着一定的份量。

与其他对我抱有欣赏态度的男人不同，罗威身上的【职场精英】标签让我此刻心情很愉悦，也很有成就感。他看起来满脸通红、很兴奋的样子，把椅子从桌子下面拖出来的声音惊扰到了旁边那对正坐在秋千上的小情侣，女生在男友的外套里揉了揉凌乱的秀发，只听见男友轻声用芈海话问：“侬醒啦？（你醒啦？）”

“嗯......”女生捂住自己的嘴巴，打了声哈欠后起身，她的皮肤透着一种电视剧里吸血鬼的惨白，淡棕色的细眉，小小的鼻头镶嵌在鹅蛋脸中间，豆沙色的樱桃唇我见犹怜。她转头淡然地看了我们一眼后，把塞在秋千角落已经被压扁的细带斜挎包交给旁边的男友，然后拿起旁边的羽绒外套和帽子给自己套上，整个一套动作都透着一种松弛的自信。

罗威刚准备坐下，男服务员就端来了带有漂亮拉花的咖啡和两只可颂，于是他一边静待服务员摆放好餐具，我以为他想和我一起端详旁边这对慵懒而美好的小情侣，但是他却盯着窗外的反方向，仿佛一点也不羡慕他们。

男友可能被我盯的不好意思，于是催促了一下女生后，两人互相闲聊间大步跨出了咖啡厅。门口的风铃被外面钻进来的冷风吹得叮当作响，我和罗威互相对望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他好像瞬间明白了我对于这美好感情的憧憬，不仅看我的眼神变得温柔，连说话的语调都比在办公室轻柔了许多。

“你刚才把笔记本落在我的办公室了。”罗威从他皮质有些皱巴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我，这个公文包看起来已有些年头，和他刚才穿着的款式时髦而精致的大衣形成鲜明对比，大衣代表他的品味，公文包象征他的阅历，让眼前这个男人在我面前多了几分成熟可靠。我一边连声感谢他，一边寻找笔记本里面万工赠送的树叶。见我在本子里搜索东西，他一边缓缓坐下，一边用关切的眼神盯着我问道：“怎么？本子里有东西不见了？”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有种被旁人侵犯了自己地盘的警戒的心理。

“喔喔，没有。”我有些心虚，生怕他突然生气，赶紧下意识地否认，也不想解释自己正在找寻那片万工送给我的树叶。总觉得此情此景不知从何解释这颇为暧昧的树叶的来历，只能赶紧把笔记本放进自己的包里，心里涌起一阵对万工的愧疚。

罗威的表情变得缓和，示意我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杯子的温度，嘬了一口咖啡，抿了抿嘴后，露出满足的表情。他见我自己也点了一杯，打趣问道：“你不怕晚上睡不着啊？”

“哈哈，我从高中就开始喝咖啡了，已经习惯了。只要困了，不论喝多少，想睡的时候都还是能睡着的。”

“嗯，不错。”他平和的语调又一次温暖了我的内心。

“你呢？这么晚喝咖啡不怕睡不着么？”

罗威笑而不语，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可颂推到了我的面前，我心里有些负担，因为毕竟不是自己出钱，只能客气道：“谢谢，我现在还不饿，你先吃点吧。”于是把可颂往他的方向推过去了些。

罗威没有再继续客气，他拿西餐叉用力在可颂中间戳了一下，然后从一头开始大快朵颐，感觉已经饿了很久的样子。可颂上的碎屑正好零零散散地掉落在咖啡杯里，这两股香气汇聚在一起，让我瞬间也觉得肚子饿了起来。他见我盯着，怕自己狼狈的吃相吓到我似的，赶紧指了指另一只可颂，意思是让我也吃一个。我摇了摇头，笑而不语地低头打开手机，假装看短信，不再盯着他。

“我今天一天全都是会，中饭都没吃。”罗威吃完一份可颂后，顺手拿起旁边的白色餐布，一边擦手，一边解释道。直到刚才他吃最后一口的时候，我都害怕他会被噎到，但他总算顺利咽了下去，认真地再次指了指另一份可颂，对我说：“你吃吧，我已经饱了。”还做了个很认真的表情，意思是让我不要再客气了。

可惜我第一次跟职场精英吃饭，本就有些紧张，再加上喝了咖啡，不仅没感到饿，还有种胃在抽搐的感觉，只能赶紧岔开话题：“我现在还不饿。对了，你平时都这么忙吗？”

罗威用力地点了点头，张大嘴喝下几口咖啡，看他不拘小节的样子，感觉丝毫没把我当成外人。吃饱喝足后，他又习惯性地拿餐巾纸擦了擦嘴，再拍了拍自己腿上残留的碎屑，倒是很在意自己的仪表。他四周环顾了一下，店里十分安静，只有墙上的挂壁电视传来偶像剧的对白，那带着浓厚口音却又激情澎湃的语音语调，把此刻的气氛衬托的有些暧昧。我不禁受到了感染，朝着电视机的方向望去，身体前倾，慵懒地把胸部以上的身体重量都靠在桌上，傻笑了起来。

罗威则把双手搭在桌上，一脸认真而又充满好奇的样子端详我。几秒钟过后，我的余光感受到他的眼神，以为他在盯着我的方向发呆，生怕他觉得无聊，于是转头直起身，眼睛盯着他以示礼貌。谁料他赶紧收回了刚才耐人寻味的表情，然后特地又朝我胸部看了一眼后，才两眼对着隔壁的桌子望去，开始语气轻柔地问我：“你今天第一天来总部，感觉怎么样？”

我虽然对他这样聊天不看我眼神的行为感到奇怪，却也“嗯......感觉这里和工厂很不一样。”

我的话音刚落，罗威就睁大了眼睛示意我继续说下去。“今天下午的时候，行政带我绕十二楼转了一圈。我发现她好像对于邢总和新来的亚太区总裁吴明比较感冒，不敢靠近，而且他们俩办公室之间的距离也比较远。”

此时罗威“嗯”了一声，打断了我：“那个新来的亚太区总裁吴明我略有耳闻，他是马来西亚人，做建筑出身的。”

“啊？他是马来西亚人啊？”我感到非常惊讶，但是罗威却不以为然，看来在「世墨系统」这家公司，出现什么国籍的员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嗯，可能因为你在工厂，没有收到邮件。我们这边都收到总部HR（人事部）发出来的announcement（通告），里面有详细介绍他的background（背景）。”

“那么他以前是在马来西亚工作的吗？”

“他最近一份工作是在深圳那边的一家建筑公司做总裁。”

“那为什么会招聘他来我们公司做空压机业务啊？”

罗威先是露出了少许无奈的表情，但是看到我那一脸懵懂的样子，只能耐心解释道：“你都没看产品手册的，我们的空压机产品是有应用在建筑和基建领域的，现在深圳那边有很多项目，所以他肯定是有一定资源的。”

“喔，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行政这么害怕他和邢总啊？”

“因为他才刚来，组织架构就开始大规模调整了，大家都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不过他和Jean Xing(邢总)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虽然美国总部是想让吴明来接班，但也要看Jean是否想放权。”

“我听说Jean快退休了......是真的吗？”

“是啊，我们也都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想放权呢？”

罗威听到我的问题后，继续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嘬了一口咖啡，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喔。”

罗威看上去没有想长谈这个话题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不过这样我也就知道了为何吴明和邢总的办公室距离如此之远，他们明面上是汇报的上下级关系，实际却存在着矛盾，吴明想做独揽大权的接班人，而邢总则不肯放弃手中现有的权力。

“那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进公司的吗？我舅舅是......”因为罗威对我说了一些重要且敏感的信息，我也想推心置腹地跟他进行交换，结果没想到他一把接过了话茬：“知道啊，Bill嘛，你还没进公司，我们就都知道你要进来了。”

“啊？为什么？我以为只有工厂的人知道呢......”

罗威笑了笑，我能看懂他的意思，就像罗斯告诉我的：公司里面没有秘密。看来我这次交换信息并无任何效果，于是只能转移话题缓解自己的尴尬：“喔，对了，我发现公司里面很多领导都是印度人。”

“嗯，exactly（确实）。”罗威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看起来很激动地接着说道：“基本上固定式那边管理亚太区除中国范围以外的都是印度人，听说马上一个印度人要接手亚太区市场总监的职位，还是美国总部派过来的。”

“啊？那Thomas Lam（蓝有成）怎么办？他好像之前一直担任这个职位的。”我对蓝有成关切的态度让罗威颇为惊讶，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还隐藏着一股愤恨的“杀气”，好像夜晚静谧的海面突然掀起一股神秘的巨浪，而我就像是被这朵巨浪敲打着的礁石，感觉再多说一句关于蓝有成的话题，就要瞬间被吞噬。于是我赶紧解释道：“我现在正好和Thomas在一间办公室里工作，他跟你一样是香港人，所以好奇问了一下......”我的语气十分心虚，但罗威满意地垂下了眼帘，海面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嗯......那我就不知道了，要看HR之后的的organization chart（组织通告）。”罗威现在回答我的语气老实巴交中透着可爱，之前的愤恨情绪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我感觉他的不可捉摸，心里也生出了一些距离感。

不知为何，虽然【印度人即将替代蓝有成，成为固定式业务亚太区市场总监职位】的消息还未经证实，我却对罗威的话深信不疑，毕竟他是移动式的市场总监，总不可能胡乱说话。我突然想起今天在十二楼办公室走廊的那个小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位品味考究的印度人，而且根据雪梨指的方向，亚太区市场部的工位都集中在他的办公室旁边，看来很有可能就是他了。

“喔，对了，移动式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我知道他们工程部已经有人拿完赔偿金跳槽了，你之后怎么打算啊？”

“我可能不会那么快走，因为Rachel（瑞秋）已经递交了辞职信，金世华马上也要去固定式那边了，我再走的话真的就没人了。”

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我所熟悉的人都要一个个离开公司，感觉很惆怅，毕竟林晓和瑞秋都曾经帮助过我，我们的同事关系也很融洽，就像是祭奠自己心中的某一段即将失去的感情一般，我无法释怀地问了一句：“瑞秋也已经找好下家啦？她去哪里了？”

“好像是一家瑞士做泵的企业，也很有名，听说过去还升职当市场主管了。”罗威笑着摇了摇头，那副表情摆明了是觉得瑞秋当主管还不够资格。

我不喜欢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何况瑞秋还是我职场的第一个导师，此时生怕罗威说出让我尴尬的言论，于是抓住他说话的间隙赶紧问道：“喔......瑞秋看起来很年轻漂亮，她工作几年啦？”

“这个我真的看不出喔。”罗威两手一摊，迅速撇清关系的样子着实把我逗乐了，也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我忘记了他刚才生气地朝我瞪眼的情景，赶紧喝了两口咖啡，缓解一下有些躁动的情绪，生怕自己因一时失态而说错话。

罗威见我的咖啡就要喝完，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可颂，非常绅士地说了一句：“再放就不好吃了喔。”

俗话说事不过三，他都已经第三次劝我了，现在气氛又那么好，于是我笑着欣然接受了这份馈赠，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可能是由于太紧张的缘故，我竟然食不知味，只觉得自己在嚼一块发酵过的面团。庆幸的是，罗威从兜里翻出黑莓手机开始回复邮件，我这样痛苦的经历不必被他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