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初遇邱北颜

舅舅在顺风大酒店定了一个包间，在他的指挥下，军军手上拎了两捆啤酒，而我则负责拿着两瓶茅台。大家都觉得奇怪，只是一顿家常便饭，带这么多酒做什么，他解释道：“今天公司有一场应酬也定在顺风，邀请了我一起参加，因为这次的单子金额很大，是一台最新型号的螺杆空压机，需要我这边来对接工厂进行特殊排产，等下要去其他包房串个场子。”

“这么巧定在同一家饭店啊？那今天都有哪些领导过来这边吃饭啊？”舅妈在别克商务车上好奇地问道，好像她跟这些领导很熟的样子。

“除了杜总以外，还有一些其他同事，客户也要来，他们很关心这台机器。”

“哦，这么多人啊，那我就不过去打招呼了，代我向杜总问好。”

母亲和我坐在车子的最后排，她提高了嗓门对我说道：“中午肯定是为了迁就你舅舅的行程才定在顺风大酒店的吧，他太忙了。”我明白母亲这么说是为了让舅舅觉得有面子，毕竟为了我工作的事情他肯定没少操心，舅舅则开心且客气地笑了笑。

我们到达饭店的时候正好中午十二点。

“密密，你拿着茅台，正好跟我一起来一下我们谈公事的包房，我帮你引荐一下。”舅舅话音刚落，舅妈的脸色就立即阴沉了下来，但是看起来舅舅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很淡定地示意我跟他一起上楼。盘旋的楼梯铺着红色的地毯，即使不是逢年过节，氛围也显得格外喜庆。

如果不是有服务员在前面带路，这偌大的饭店让人看起来完全没有方向感。周末的午市大厅几乎都是满座，服务员各个身型苗条，往来穿梭不停歇，但仍然会有礼貌地与我们打招呼。一位领班打扮的干练女性一边用手持对讲机确认信息，一边把舅舅和我带到了一个古色古香而有格调的包间。一打开门就看到五位男士围坐在一个宽敞的十人圆桌上，服务员正在斟茶倒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铁观音茶香，我惊讶地发现，威尔逊厂长竟然也在，他正忙着吹凉手中的茶，与上次见我的时候动作一摸一样，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一举一动都透着稳重。旁边一位个子不高，但是西装笔挺的男士鞠着笑脸迅速站起身：“Bill你总算到了啊，我们都翘首以盼，哈哈哈哈。”

“哟，杜总。”舅舅帅气地两手插袋进行回应，看起来两人关系很铁的样子。舅舅在来饭店之前特地换了衬衫西裤，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感叹：男人果然还是穿正装的时候最显线条、最帅气啊！

杜总的个头与我差不多高，他面黄肌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长相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体格也很精瘦，因此在人高马大的舅舅面前显得格外小只。他把舅舅引到自己座位旁边——也就是圆桌正当中的位置，请他坐下喝茶。于是舅舅左手边是杜总，右手边是威尔逊，身后则是一副看起来气势磅礴的山水画。杜总左手边坐着的两位年轻的男士表情十分青涩，两手交叉放在腿上，十分局促的样子，时不时跟着大领导的一起笑笑捧场，感觉他们的心情与我很相似，见到大领导们就情不自禁的紧张，提起十二分精神。

我把手中的茅台酒放在桌上之后，如释重负地坐在了其中一位年轻男士的旁边。服务员为我们所有人都倒好茶之后，杜总站起身，手掌摊开指向其中一位年轻男士，介绍道：“密总，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金世华，销售经理，是我团队的成员，入职有大半年了，他本来负责移动式空压机的销售，但是因为这半年内表现突出，现在也让他负责一部分固定式空压机的订单。”舅舅拍了拍金世华的肩膀，表示赞许。金世华立刻站起身，恭敬地伸出双手，他乍一看与杜总差不多身高，仔细看比杜总要矮几厘米，我听到“移动式”三个字，自然多看了金世华两眼，没想到却突然戳中了痒神经，心想：“这是从哪里搜罗来的，杜总也不容易，为了面子，还特地带个比自己矮的男销售，长得也跟他很像，哈哈哈。”

但是好死不死，我突然发现自己走神的模样被一旁的威尔逊逮个正着，他微笑地看着我，我怕自己的想法被看穿，觉得自己毕竟戴了有色眼镜看人不光彩，于是只好强作镇定，一本正经地把头扭开，躲避他的目光。

杜总见状随即把头转向我，一脸困惑，于是舅舅赶紧向大家正式介绍了我，提到我在工厂，正在移动式空压机的市场部轮岗，目前还只是个管培生；我感觉这些同事除了威尔逊以外、学历都不是很高，原因是只有他看起来知书达理的样子，杜总的交谈风格非常油腔滑调、充满了市侩的气息、连英文单词都没蹦出过几个，不像是个满腹经纶的学者；更别提其他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了。舅舅虽然连我的姓氏也没有介绍，但是从杜总的眼神里，我感觉他其实已经猜到我是个“关系户”了，毕竟我和舅舅长得极其相像，小时候就有很多人误以为我是他的女儿，又在这样的场合、由他这样的老员工进行了引荐。

舅舅介绍我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仔细倾听着，生怕漏了重要的细节；对于我这种毫无工作经验、初出茅庐的新鲜社会人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学历文凭。于是他娓娓道来，从我就读于芈海市第六中学开始，讲到我凭借自己每天奋斗到凌晨的不懈努力，终于考上了澳大利亚的名牌大学，大家都细心聆听并且频频点头。除了杜总和金世华之外，威尔逊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面带微笑，舅舅一脸慈爱的样子介绍完，杜总带头拍手，称赞我以后“前途无量”，并与我主动握手，甚至还摆出了一副略带恭敬的姿态。我明白所有人都只是为了给舅舅面子，我的文凭对于现在的就业市场算是具有差异化的竞争优势，毕竟现在国内大多数高校的国际排名并不高；但我终究还是心虚的，毕竟从小到大，我的成绩都不算是特别拔尖的，只能说是中上等水平，我自知比起国内的一些真正的高材生，还是落后一大截。我尴尬地瞄了一眼舅舅，站起来回了杜总的礼，心里不由得感慨：看来舅舅在公司的地位的确是挺高的。

再次坐下之后我心情大好，杜总的恭维让我开始有些飘飘然，虽然我自己是个菜鸟，但总觉得有了舅舅以后，在公司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日子即将到来。我甚至开始有点忘记「世墨系统」是个庞大的体系，对于之前初入社会的敬畏心也消失不见，甚至自信到开始趁着大领导们聊天的时候，与身边的那位还未认识的年轻男士主动攀谈起来。

这位男士皮肤非常白，特别是在旁边杜总和金世华的蜡黄肤色衬托下，更显的他白里透红；他眼睛不是很大，集中精神的时候会眯成一条缝；他有着厚厚的嘴唇，态度随和，讲话不紧不慢。但是对于周围的环境似乎非常警觉，他环顾四周，见领导们在忙着互相社交，便低声对我说：“我叫邱北颜，英文名叫William（威廉）。”说完他用手指在桌布上比比画画地写了一下自己的中文名，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接着问他：“你在哪个团队？”

“我就在密总的团队，是负责运营的主管。”

“哦，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看似在夸他，其实是变相地夸舅舅。

“那可不，我们小邱也是很厉害的年轻人，以后你们可以互相学习。”舅舅见到我们聊天，忍不住笑着插嘴。

我和小邱都点头称是，但是小邱立刻把头扭了过去，继续专注地盯着舅舅，不敢再与我讲话，看起来真是一个老实而胆小的人啊！我实在听不懂他们关于那台最新的螺杆机的专业术语，觉得很是无聊，却也走不得，只能摆弄起自己的手机，给军军发了条短信：“你们那边怎么样呀？”

军军迅速地回复了我：“我们已经到包房，在点菜了，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哎呀，别提了，官场社交呢，一时半会儿看来走不掉，你们先吃吧。”

舅舅见我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机，赶紧把话题转到了我认识的威尔逊这里：“Wilson，这台螺杆机的主机和零部件我们都是走空运的，应该很快就能从德国工厂空运过来。你们这边最近排产情况怎么样？”

威尔逊是厂长，他讲话的时候，自带着威严，再加上他在我工作的事情上面也操了不少心，我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所以只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谈话。他不紧不慢地带着芈海市口音回答道：“本身这桩事情的确是有些难度的，我们通常是根据销售和市场部那边提供的订单计划表，来排好下面一个季度的生产计划。但是为了不影响其他订单正常交货，杜总那边已经和【奇跃】讲好，有一些订单可以迟点交货。”

“【奇跃】是我们合作十几年的老代理商了，所以比较好讲话。”杜总在一旁补充道，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机械手表，表示客户马上就要到达。这块机械手表在国外是非常经典的款式，我在一些时尚杂志上面的广告看到过，忍不住轻声问道：“杜总，您这款手表与IWC的一款机械手表很像，是不是......？”

“对，哈哈哈，你眼光真好！这款手表国内是买不到的，我特地托人从国外帮我带的。”虽然我尽量压低了声音，杜总仍然听到了，并且隔着两个座位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显然舅舅也是觉得我给他长脸了一般，很开心地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与杜总开始讨论起手表的事情来。

这时包房门打开，一位个子特别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了包房，我们集体沉默，朝他看去，他问了一句：“请问哪位是杜总？”

“王总！”这时杜总一边试探着站起身，一边赶紧走过去打招呼，好像这两人也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真的是久闻不如一见，我之前一直是和小林联系的，都没机会见到您！幸会幸会！”

王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礼貌的笑容，握住了杜总伸出来的手，看来他就是我们等待的客户了，而且肯定还是个大领导。这位王总的身材瘦削，显得人特别高，长长的鼻子、高高的鼻梁，组合在一张瘦长的脸上，显得特别的挺立；两只眼睛虽然不大，但也算是炯炯有神，他神态自若，对待这些官场社交做派礼数周全、游刃有余，但是并没有过多地理睬杜总的刻意逢迎。杜总赶紧闭嘴，把王总引到了饭桌一侧，请王总和舅舅并排坐在一起，自己则往旁边挪了挪，确保他们二人坐的宽敞。我心里感叹：官场上的规矩真是多，哪怕是一个小细节都要注意到，人活着真的是不容易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王总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小透明的存在，但是没想到他听到我叹气后，立刻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也并不挪开，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我也很自然地与他对望。舅舅见这个王总盯着我，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赶紧示意杜总起头，讨论正事：“我们今天有幸请来了王总，可见大家都对这台新型螺杆机很重视，也寄托了希望。”

“是的，我们希望这是一台杰出的样机，这样我们后续可以继续合作。我之前也咨询了很多国内的空压机厂，他们最后都无法满足我的要求，建议我来找「世墨系统」。”

“王总，您请。”杜总很老练地递上一根烟，包装上写着「中华」两个字。我很害怕闻到香烟味，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一副略带嫌弃的表情，王总再次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表情，盯着我的脸，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接过烟。这位王总对我的关注被舅舅看在眼里，可能我再待下去也不合适，于是赶紧找个借口把我支开，让我出去帮他买个打火机。我出门以前，小邱突然特地转过头贴心地跟我说了楼下便利店的位置，看来他的确经常陪舅舅在这里应酬，估摸着以前买打火机这样的小事都是交给他去办的。小邱的态度比之前要放松很多，看起来像是克服了心结，不知为何，我感觉他笑起来很好看。

去超市的路上，我意识到自己与这种假惺惺的应酬场合根本就是格格不入，既无法跟上他们讨论的机器生产方面的话题，也看不下去所有人都假模假样地摆着官架子、互相恭维；再加上全场除了我以外都是男性，这位客户又对我过分关注，让我很不自在。我买了打火机后，索性让服务员送去给舅舅，就逃回了自己家的包房。就让那些“热爱应酬”的男人们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觥筹交错，而我则回到自己家的包间，享受着本该属于周末的轻松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