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白月舟
这是一片弯月形状的金属大地。
能量在其上汇聚、流转,最终凝聚成毛茸茸的光之穗,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管它叫光苇。
生命在此地诞生,文明在金属上滋长。
如今行走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灵自称光苇人,他们不食不饮,只需要汲取光苇汇聚的能量便可以生存。
因为欲望清浅,所以他们社会结构松散,个体之间互动少,只有少部分光苇人结伴生存。
光苇人为数不多的乐趣便是编织身边的能量,构建属于自己的光之衣。
娜塔莎很擅长编织光之衣,哪怕是感情淡薄的同族见了也会啧啧赞叹。
羡慕有之、倾慕亦有,杰克便倾慕娜塔莎编织的光之衣。
他或为娜塔莎取来新鲜的光苇,或和她讨论新衣的编织技巧。
可是有一天杰克突然找不到了娜塔莎。
她去哪了?
杰克问遍他见过的每一株光苇、每一个人都没能得到答案。
娜塔莎去哪了?
她编织的光之衣格外美丽,羡慕有之、贪婪亦有。
马丁便看上了娜塔莎的光之衣,他想将之据为己有。
但光之衣本身是由能量编织而成的,会渐渐消散,马丁即使抢走娜塔莎的光之衣,也没法穿多久。
于是马丁有了一个恶毒的想法,从各地寻来物质尘埃,炼制泥、烧成砖块,建成了一座黑色的小屋,再在其上铺上光苇,掩人耳目。
屋子建好了,它需要一个主人,不,它想要一个祭品。
马丁自己编织的光之衣灰扑扑的,像是一张蛛网,它便用这张网捉住了娜塔莎。
娜塔莎在小屋中醒来,光苇人欲望清浅如溪,鲜少有伤害他人的事件发生,所以娜塔莎第一时间没有理解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
等罪魁祸首马丁出现,想要逼迫她为自己编织光之衣,娜塔莎才知道他的恶意。
娜塔莎不理解马丁的行为,光之衣用自己的辛劳和巧思编织才最有意思啊,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逼迫他人为自己干活呢?
不理解、不情愿的娜塔莎拒绝了马丁的要求。
马丁便合上了黑屋的门,隔绝了光。
光苇人不食不饮也能生存,但没了光,他们便会渐渐虚弱起来。
马丁再度打开门,逼迫娜塔莎,虚弱的娜塔莎态度有些松动,但她依旧不清楚马丁的恶意有多么深邃。
娜塔莎表示自己被监禁的日子,让她明白自由是那么的可贵,她愿意帮马丁编织一件光之衣,那件光之衣定然是她的最高杰作,因为那是她自由意志的体现。
然而马丁污秽的欲求如同一片沼泽,没那么轻易可以逃脱。
他不止要一件,他要一直。
他继续监禁娜塔莎,直到这个光苇人虚弱的就像新月时那最浅薄的月光般,他才卸下一块砖,吝啬的给娜塔莎一线光,让她不至于消散。
娜塔莎最终屈服了,为马丁编织起光之衣。
和往常不同,这一次的创作,她不是为了兴趣去做、不是为了爱好去做,而是因为别人强迫她去做。
这让她的心蒙上了尘埃,编织出来的光之衣虽然样式依旧美丽,但其上的光如同蒙上了尘埃。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光之衣,也足够满足没有多少艺术审美的马丁了。
他穿上娜塔莎编织的光之衣,在光苇中蠕动着、爬行着,炫耀自己的“美”。
如同杀死蝴蝶用它翅膀妆点自己的毛虫。
直到这么一天。
那天光苇的光很是明亮,马丁的心却依旧阴暗。
他想要娜塔莎给自己新编一件光之衣,对此他不但不想回报娜塔莎,反而觉得最近的光太亮了,或许该给那座黑屋再砌上几块砖,好让娜塔莎足够虚弱,没机会逃跑。
他来到小黑屋前推开了门,娜塔莎目光麻木的望向马丁。
忽然,她的眼睛亮了亮,是反光吗?
她笑了,面向马丁道:“今天的天气不错,光是那么明亮,光苇是那么茂盛,我们应该去享受它们,一如既往。”
马丁闻言嗤笑一声,刚想嘲弄娜塔莎,觉得她精神失常了,忽然胸口一凉。
黑曜石般的矛尖戳穿了它的胸口,其后连接着白色的杆。
和那矛尖和马丁用于监禁娜塔莎房子是一样的材质,是物质的沉淀。
但不同的是,一个夺走了自由,一个带来了自由。
马丁被推开,死在了物质尘埃形成的污泥里。
娜塔莎看到了杰克,杰克欣喜又心疼的带着虚弱无比的娜塔莎离开了黑暗的房间。
娜塔莎被杰克抱在怀里,她微微偏头望着周围,脸上露出微笑。
杰克带她来到水边,那里有着纯白、细腻无比的沙滩,杰克把她放在沙滩上,让她沐浴着光,恢复起精神。
光苇人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只要一点光,他们便能生存,便会恢复虚弱的状态。
但心灵上的伤口,即使对于恢复力强大的光苇人来说也不是那么好痊愈的。
杰克陪伴着娜塔莎,等待着她恢复往日的模样。
娜塔莎则仰望着被光染的发白的天空,那光那自这片弯曲如月的大地本身。
她浸润在这无暇的光里,她浸润在无尽流淌的时光里。
她身心渐渐得到了恢复,她由衷的对杰克感谢道:“谢谢你救了我,让我重新体会到了自由,我颇有感触,若用这份感触编织光之衣,定然是我此生的最高杰作。
杰克,我想将它送给你,作为感谢。”
杰克轻柔的摸了摸娜塔莎的头道:“不用谢,能看到你继续在光苇中嬉戏、编织、欢闹,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娜塔莎缓缓的伸出了手,那手摸向杰克摸她头发的手,她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杰克回握住娜塔莎的手,他福至心灵:“娜塔莎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什么能再度伤害你了,而我和那个监禁你的恶心东西不同,我不会伤害你,不会违背你自己的意愿。
因为我最大的愿望便是看到你发自内心的微笑。”
听到这里,娜塔莎回望杰克,这个陪伴她许久的同类,若有所思,心头五味杂陈。
是感动、是害羞、是茫然、是失措,娜塔莎暂时不想面对这些感情,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了天空。
那个被大地“白月舟”照亮的天空。
微微发白的天空,细看之下却好似能从中看出深邃的黑暗。
就像一张白色的宣纸飘落在一缸墨水上般,纸是白色的,但纯黑的墨水却不断从纸后面渗透出来。
天空后面是什么?娜塔莎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白月舟上的光苇人只需要光便能生存,而且活的很好,所以它们的欲望清浅的就像流过石缝的小溪般,一眼就能望到底,也正如此,它们并没有发展出科学。
从某种意义上它们还处于石器文明。
但他们天生便掌握对能量的运用,哪怕是掌握了质能转换的文明,也未必能像他们一样把能量编织成衣,穿着在身上。
他们没发明武器,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掠夺资源的需要,但如果要他们发明武器,以他们对能量天生的掌握,想必很快便能抵达相当高的水平吧。
白月舟上的光苇人只是缺少一个理由,一个萌生欲求的理由,一个发明的理由。
求知欲和好奇心便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娜塔莎望着天空萌生出好奇,天空更深处会是什么样的呢?
只是刹那间,她便汇聚光为凹凸镜,调准焦距,观望天空。
她之前编织光之衣上的花纹便有用这样的技术,如今用来观望天空,只需要简单的调整一下,便有显著的结果。
她看见了……
被白月舟大地照亮的天空深处,那黑暗之外,一条扭曲,变形的触手贯穿了整片天空。
文明望见了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