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梅溪、梦窗、中仙(此二字手定稿中删去)、玉田、草窗、西麓[1]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2]而宝康瓠[3],实难索解。
注解
[1]梅溪、梦窗、中仙、玉田、草窗、西麓:指南宋词人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西麓:陈允平(约1205—约1258),字君衡,号西麓,南宋词人。
[2]周鼎:指周代传国的鼎,这里用来比喻词坛大家。
[3]康瓠:指空壶,破瓦壶,这里用来比喻词坛庸才。贾谊《吊屈原》中云:“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辛弃疾《水调歌头》词云:“歌秦缶,宝康瓠,世皆然。”
词牌解:《水调歌头》,隋炀帝凿汴河,制“水调歌”,唐用其名为乐。传说唐玄宗遭安禄山之变,欲幸蜀时,犹听唱《水调》,至“唯有年年孤雁飞”,潸然叹曰:峤真才子。(此《水调》为李峤所作)不待曲终而去。《水调》曲颇长,因玄宗只听了第一段便离去,故称此为“水调歌头”。《水调》属唐大曲,裁剪其歌头另倚新声,便成为宋时的《水调歌头》。又名《花犯念奴》、《水调歌》等。
译文
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等人,词虽不同,但是同样失之肤浅。虽然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风气如此,但是也要看到他们的文才确实有限。近人舍弃真正的大家而推崇这些平庸之才,实在是令人费解。
赏析
梅溪,即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汴(今河南开封)人。他曾为太师韩侂胄的堂吏,备受宠信。后韩侂胄北伐失败后被杀,史达祖也因此而受黥刑并被贬谪流放,不知所终。史达祖的词精于炼句,用语尖新,但是也因此造成了他的词雕琢过甚,缺乏意境和气骨。史达祖善于咏物,他的自度曲《双双燕》极负盛名,堪称是咏燕的绝唱。
中仙,即王沂孙,字圣与,号中仙,又号碧山,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宋亡后,被迫出任元庆元路学正。王沂孙工于咏物,善于用典比拟,技巧高明,为清时常州词派所推崇。但是他的词作缺乏深度和力度,境界狭窄。
草窗,即周密(1232—约1298),字公谨,号草窗,又号萧斋、弁阳啸翁、四水潜夫,先世济南,流寓吴兴(今浙江湖州)。生平以漫游吟咏为乐。宋亡前曾为义乌县令。宋亡后隐居不仕,专心收集整理故国文献,撰成多种野史笔记。周密的词格律严谨,字句精美,宋亡前的作品意趣醇雅,宋亡后每多故国之思,情致凄苦幽咽。周密与吴文英(吴梦窗)交往密切,词风也受其影响,故与之并称为“二窗”。
每当朝代更替之际,随着政局的混乱,文学创作也转入低谷,往往为浮靡的亡国之音所充斥。宋代末年的情况亦是如此。南宋末年的词坛词人喜欢结社唱和,词成为应酬游戏的工具,虽然这些作品在艺术上精雕细琢,音律精严,字句高雅,但是由于创作激情和灵感的缺失,它们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活力和真实的情感。于是体裁的单调、内容的空虚、意境的肤浅鄙陋便在所难免。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国破之后,先朝遗民转于词中抒写真切深刻的亡国之痛、故国之思,这些作品往往幽咽悲愤、寄托深远,每有传世上品。如此沉痛的代价所换来的夕阳之好,是不容我们轻易定夺的。但这已是回光返照,词辉煌煊赫于大宋三百余年,终究如落花飘去,不复重来。及到后世,词终不复两宋之气象,词坛消沉,佳作寥寥,让人不胜唏嘘。
南宋词人的风格评述,多有一个“雅”字。南宋词人多学周邦彦,追求雅致精美的词风。然而即便美成才情高绝,遣词造句能举重若轻,也终究逃不过后人对其多雕琢而少天真的评断,又更何况南宋学他的词人呢?正如前面所说,诗是无可学的。本为心声,又何能梏之以太多的条条框框。反倒是不学清真、被人贬为“词旨鄙俚”的蒋捷给人带来惊喜。
王国维手定稿中把“中仙”删去,不与其他数人并列,就是因为其词含蓄婉转,沉郁悲苦,有如孤雁之哀声,可算言之有物。其实王国维本人之词也正是如此,想来遗民之叹古今相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