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历104年，夏季，肯纳索家。
宛转悠扬的小提琴声，携上钢琴干脆利落的韵味，在肯纳索家宽阔的大厅里流动，飞旋，起合。闪烁着流光的，是飘飞的裙摆，醇香的美酒，和人们深情互望的眼睛。
“左脚，右脚，左脚，转圈，对了，很好，继续。”
艾卡穿着锃亮的黑皮鞋，眼睛盯着脚尖，手被莫里牵着，学华尔兹。
她一身雪白的长裙，层层叠叠的透明轻纱使裙子蓬蓬的，腰间系着黑色腰带，一头栗色的头发被莫里编成了一条粗辫子，小手放在莫里宽大的手掌里，她感到莫名的心安与温暖。
“呀！莫里，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巧瑞丝不知何时出现，疑惑地看着两人，站在原地。
“左进，右进，左进，右进……”莫里似乎根本没听到巧瑞丝的话，只顾教着艾卡。
“莫里！你不理我！”巧瑞丝哼了一声，“等会儿有的你后悔的！”
莫里好像失聪了一样，眼睛瞟也不瞟巧瑞丝一眼。
巧瑞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艾卡咬紧着下唇，一心一意地紧跟莫里的提示，似乎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那双舞鞋和莫里的声音。所以也根本没注意到巧瑞丝。
“艾卡，抬起头来，看着我。”
艾卡抬起头，对上莫里浅笑着的眼睛，溢满了温柔，如雨后弯绕的虹，如晨光洒满艾卡的脸庞，此刻的莫里眼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左右晃动着。
艾卡的脸悄悄地红了。
“跳舞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知道了么？”莫里笑笑。
艾卡两眼忽移不定地看着莫里的笑脸，俏皮地答：“知道啦！”
过了一会儿，莫里放开了艾卡的手。
“好了，你现在自由了，该干嘛干嘛，但是不能离我和杰里米太远。”
“我会的。”艾卡微微地侧过头，长辫子在空中晃来晃去，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那一瞬，她一改往日的了无生气，笑靥如花般妖艳绽放，眼波流转，眼角翘起好看的弧度，樱唇抿成了线，白瓷般的肌肤吹弹可破，隐约可见下面的毛细血管。这一刻她的美忽然间耀眼起来，比平常的可爱多了些魅惑，这魅惑是她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却令所有的事物都黯然失色，莫里忘记了微笑，直勾勾地盯着她。
片刻后，他才从中脱离出来，他想摸摸艾卡的头，却最终只是缄默地离开。
因为他不忍面对，那微笑太过信任，刺痛了他的心底。
“真是个傻瓜。”他自言自语。
艾卡看着莫里向巧瑞丝走去，巧瑞丝嘴巴撅得老高，双臂抱胸，看也不看莫里一眼。但是莫里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就换了一幅心悦的面孔，拉住了莫里的右手，十指紧扣，跳起舞来。
艾卡呆呆地盯着那两人出神，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看，是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姐姐，她并不认识。
“小姑娘，不跳舞要靠边站哦！来，过来。”
她拉着艾卡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打量着艾卡。
“你是莫里的妹妹么？”
“不是的。”
“你是莫里的家人吗？”
“不是。”
“你是他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
“哈，连这都不知道。”女孩笑了，露出几颗不整齐地牙齿来，“那你有家人吗？”
“没有，”艾卡毫不避讳地说，“我是孤儿。”
刹那间，艾卡从女孩的眼神中看出了怜悯，夹杂着些许惊讶，她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呢？巫女学院里的女孩大多数都是孤儿。
“那你们在一起住，是因为爱吗？”
一瞬间，艾卡感到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胸中流动，“爱？什么爱？”
“就像莫里对巧瑞丝的爱一样。”女孩的目光落在跳舞的人群中，一动不动，“爱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每个人都需要爱，需要依赖，不管是对别人的爱，还是自己被爱。爱就像阳光，很暖，却触碰不到。有的像雪，放在手心就融化了。有爱的人是幸福的，爱能让人勇敢，让人坚强。”
“会有多坚强？”
听到这个问题，女孩扭过了头，嘴角微微翘起，她展开双手做了一个从低到高散开的手势，“呼啦啦一下，会化作烟火，保护自己爱的人哦！”
艾卡仰起头笑了，眼睑遮住了半边眼睛，露出一口雪白如盐的牙齿，“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和杰里米一样爱撒谎。”
“也许以后，你和杰里米就是家人了。家人也是要互相关爱的哦！”女孩抿着唇笑了。
“家人么？”艾卡低下头，喃喃自语。在她的世界里，家人是一个陌生的词，即便是收养她的奶奶，也没有跟她解释过家人的含义。小时候她趴在巫女学院的铁栅门上，看到街上的孩子和大人一起，嬷嬷说那就是家人，她隐约感觉到那是一种温暖的羁绊，令她艳羡，却始终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如果要成为家人的话，只要杰里米愿意成为她的哥哥就好了吧。
她想着，跳下了木椅。
“啧，你那只小鸽子今天有点缠人啊！”杰里米对跳完舞在一旁休息的莫里抱怨。
“怎么了？”莫里抬头问，他手里握着一只杯子，被子里是玛卡茹斯酒。他穿着蓝色的上衣，衣服领口微露出锁骨，衣服贴在身上，隐约可见他雄健有力的肌肉地线条凸起。
正说着，艾卡噘着嘴巴皱成了波浪，眼中泛着泪花地站在了两人面前，她一脸委屈地注视着杰里米，随时有可能绷不住放声大哭的样子。
“怎么啦，艾卡，杰里米欺负你了吗？”莫里用拇指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但她只是一句话都不说，杰里米开口了：“她非要做我的妹妹，我解释说她只是在这儿暂住一会儿，不久就会离开，莫里你也会离开她，她就这样了。”杰里米捂了捂脸，“我怎么安慰都没用。”
“不会的。”莫里的声音很轻，“你会待在我们身边，我们会照顾你。”
只是一句话，艾卡就停止了哭泣，欣喜地问：“真的吗？”
“当然。”莫里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哥哥。”
杰里米放下了手，瞪大了眼睛正要说什么，“哥哥？”艾卡重复了一遍，“哥哥，哥哥！”她上前去拥抱住莫里，亲了他一口，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杰里米盯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离去，才说：“你真的要这样吗？”他严肃地看着靠在椅背上的莫里，他依旧笑着，只有杰里米看得出他有心事。
烛光闪烁着，似一颗无处安放的心。
“她喜欢就好。”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
深藏的孤独，却无法抑制地，在那一刻，乌乌泱泱地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