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漓涧位于两山之间,一汪汪潭水缓缓从瀑布流下,这里常常阴雨连绵不见阳光,苍杓也总是一袭白衣站在廊下赏雨。侍子悄悄挪步过来拿着披风说:“公子请披上,小心身体里进了凉气可就不好了。”说罢,替他披上。
还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就听见雨滴落在房檐上,还有垂落在水缸的滴答声,今日又是美不胜收的一天。苍杓踱步至檀知阁,书桌上侍子已经置好了笔墨纸砚,昨日写过的宣纸,在微风中吹起了一角。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苍杓提笔悠悠写下《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这首词作,纤细的手指在纸上有力的来回,耀眼的白色袖子被左手紧紧的攥着,一阵冷风吹过,细细的发丝在额间游离,眉尖若蹙的苍杓依旧艰难的咳嗽着,写罢,举起宣纸默念着:“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时间,雨下的也越发的紧了。
苍杓脱下披风,向长廊走去,两边的池水即使下了再大的雨也总是盛不满。蜿蜒的长廊,伸向了池的对岸,对岸,是一座凤仙观,供奉着人世间第一位羽化成仙的人凤。苍杓不知不觉的来到了跟前,静静地欣赏着这位凤仙。玉雕石砌的雅观里,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自风中而来,飘飘欲仙。奉台上快燃尽的檀香苍杓又为她续上了,又轻轻将香炉周围的香灰默默掸尽,留下浅浅四行指印。
来都来了,便行了跪拜之礼,双手合十在胸前,望着石像默念着心中所愿,微微颤动的睫毛,仿佛诉说着苍杓的心事。
侍子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公子,是否该回去了?”
“好,回去。”苍杓冷冷的说到。
起身后的苍杓一步跨进了雨里,侍子紧随其后的喊着:“公子不可,公子不可啊,这才好了几日,小心凉着了。”侍子追上苍杓替他披上了雨衣,转脸就被他脱了下来。
“我今天想淋雨,不想穿这个,你拿着吧。”似乎苍杓此刻的心情豁然开朗,竟然笑意莹莹。
“公子您这样我可没法和左徒大人交代,您受的可是剜心之痛,您出点什么岔子,我就是十条命也赔不起啊。”侍子大吐苦水。
苍杓也不听侍子说了些什么,自顾自的向前走着,嘴里吟着苏轼的那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的词作,一脸陶醉的看着这里每一处风景,心境不同,眼入美景也有所不同,不一会,一袭白衣的苍杓湿哒哒的更显超凡脱俗了。
一滴雨落,缓缓从苍杓鬓角流过,他静静地体会雨滴划过的感受。
“公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么?”侍子见苍杓一动不动焦急的问到。
“我没事。”
“公子,我能问一句吗?你来这里都那么久了,为何今日想起淋雨了?是看身体渐好的缘故吗?”侍子一脸疑惑的看向苍杓。
“今日,我想和上古的文人墨客在这雨中来场心意相通。”
“公子,那你们心意是否已经相通了呢?”
苍杓只是看着远方,没有回答,心里默默地说着:“待太阳出来时,那便真的相通了。”
“刚好了几日便在这作死。”
苍杓回眸一望,原来是周谨弈。
苍杓甩了甩潮湿的头发说到:“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就要冷死了。”周谨弈边说边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苍杓的身上。
“我不冷。”
说罢,苍杓刚要脱下外套便被周谨弈摁住了肩膀,说到:“你何时如此这般孩子气了。”平淡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的情绪。
苍杓见他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是不是有事?”
“无事,就过来看看你,寻了一圈,没寻到你,原来你在这里淋雨。”周谨弈搓了搓木栏,撇着嘴说到。
“哦,左徒大人最近怎么样?他很久都没来找过我了。”
“最近太阳系发生了很多大事,御司命人着手严查严办,左徒大人背地里也是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哦,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你最近有没有再见过左徒大人,他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要交与我做的?”苍杓担心的询问着。
“没再见过。对了,你的伤……我听说……”周谨弈欲言又止,他对于苍杓剜心之痛的举动甚是忧心。
“我的伤……”一时间,苍杓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说:“和我一起长大的虞岸,在月球地宫遭人暗算,没了呼吸,护心脉的修为也消失殆尽,飞船也被炸毁了,所以,剜心救了她,好在左徒大人大发慈悲,度了青丹给我,现在也算是平安无事了。”
“你就这么剜了自己的心?”
苍杓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痛么?”周谨弈微微皱了皱眉。
“现在已经不痛了。”说罢,苍杓看着周谨弈笑了笑。
“那就是……当时很痛了?”周谨弈一再追问着,苍杓只是笑而不语。
“回去吧,我有点冷了。”苍杓转过身去对侍子说到。
细雨中,周谨弈跟在苍杓身后,为他撑着伞,踩着他的步子,望着他,偶尔苍杓转身与他相视一笑。
刚踏入檀知阁,沸腾的开水顶着壶盖。
苍杓欣喜的说:“真巧,我给你煮茶。”
周谨弈缓缓坐下,不大的石桌摆满了苍杓爱喝的茶叶。苍杓手里提着水壶说:“今天喝铁观音吧。”
只见苍杓纤细的手指拿着木夹,往壶中送着茶叶,周谨弈只是静静地看着苍杓,像是在欣赏一本令他着迷的古书。
“我钟意浓茶,周兄可喝得?”
“我都行。”周谨弈微微闭了下眼睛,表示赞同。
煮茶间隙,周谨弈来到了书桌前,看着苍杓写下的词作,不由得出了神,今日在雨中漫步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没想到苍杓今日的淋雨之举,是受了苏轼的启发,原来如此。周谨弈心想着,还以为他如此疯魔是为了折磨自己。如此至情至性之人,与周谨弈人设似乎非常契合了。
“茶好了,还不过来喝?”苍杓含笑问到。
“这就来了。”
“过来准备小住几天?”苍杓悠悠的问到。
“一会就走。”
“多留几日再走,你又没什么急事。”
“跟你做朋友的都知道,与你相处,第一是要少说话,第二是要不打扰。”说罢,周谨弈将茶水送入口中,喉结微颤。
“不打紧,反正这里也没什人,不如你留下来陪我几日可好。”苍杓笑着说到。
周谨弈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走,我们喝酒去。”苍杓一时兴起拉着周谨弈就往锦宣亭走,并嘱咐侍子拿上好酒和翊琴一同前往。
周谨弈迟疑的说着:“你刚淋了雨,这会喝什么酒?”
“你难得来陪我,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不喝酒,干嘛?”
高山流水遇知音,一间雅亭里藏着两个人的心事。
“酒挺好喝。”周谨弈淡淡的说到。
苍杓也不理他,只是自我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随着身体的摆动,翊琴上的羽毛跟着颤动着。
就这样,一个一味的喝着酒,品着心事,另一位,弹着琴,也品着心事。
“你这琴声,悠扬婉转,时而铿锵有力,犹如战场上射来的寒剑,你是有心上人了?”
苍杓停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下,将琴放在了一边,凝固的笑容消失殆尽,斟满了酒杯,一饮而下,眼神空洞,淡淡的望着一座山头,不说话。
周谨弈见状,为他添了酒说到:“局势越来越乱,御司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们这些后辈要扛起大任了,儿女私情……不如先搁置一边,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翻越千山万水,你也换不来。”
苍杓握紧了酒杯,半晌,又缓缓放下,歪着头,盯着锦宣亭的一角出神。
半晌,悠悠的来了一句:“知道了。”
“待你身子好利索了,左徒大人可能会交与你一些事情,知道你不喜政务,这几年,你也是硬着头皮做事,不到万不得已,左徒大人也不会扰了你的清净。”
“没关系,现在……我的这条命是左徒大人给的,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随叫随到。”
“听说左徒大人用了六级文明一百年的修为幻了青丹给你,刘喻州说……说见你吃下去神色有异,你现在可好些了?”周谨弈皱着眉头看着苍杓。
“我的身体一开始出现了排异反应,生不如死,犹如烈火焚心,左徒大人将我安置在这里,配合我的身体与环境调和着,现在基本恢复了,身体也更胜从前,只是该具备的遥感我还不会,左徒大人还没教我。”
“不必找左徒大人教你了,我知道一人,博览群书还德高望重,你可以找他。”
“何人?”
“圆界玄宗,就是一直坐镇在持律渊的大师,他教过的弟子不计其数,出师率也很高,你不妨去一趟。”
“甚好,改日你陪我去吧。”苍杓端着酒杯说到。
酒过三巡,周谨弈眼神迷离的看着苍杓,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抚摸着苍杓脸颊……鼻尖……
看着睡着的苍杓,周谨弈喃喃自语:“如若我是女儿身……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