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绝交信
虽说是初赛，但谁都不马虎。男生一律红色毛衣配黑色长裤，女生一律红色毛衣搭黑色短裙。大伙儿齐刷刷往舞台上一站，那精神，施展展看章老师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更绝的是，他们还有大鼓助阵。这招是施展展、莫小慧和金鑫三个人一起想出来的，章老师夸他们很有创造性。
随着朗读节奏变化，队形也跟着变化，男生女生如潮水般向左右两侧散开，中间空出一条道来，排在后面的金鑫敲着大鼓从队伍中出来了。这是整个朗诵节目的高潮。金鑫平时挺调皮的，但关键时刻，他迈开大步，一脸浩然正气，整个肢体和背景音乐十分吻合。
当金鑫走到台中央时，朗读声止，大鼓声骤然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紧接着，男女分声部朗读，女生前，男生后。台上没有指挥，但整个朗读就像一席交响乐，井然有序，声声入耳。
那条白线很快地向我们移来，逐渐拉长，变粗，横贯江面。再近些，只见白浪翻滚，形成一堵两丈多高的水墙。浪潮越来越近，犹如千万匹白色战马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那声音如同山崩地裂，好像大地都被震得颤动起来。
体艺馆内全场肃静。9.86分，比五班领先了0.6分。主持人拿着小纸条报分数的时候，施展展和莫小慧不动声色地击了一下掌。
最后一个出场的是九班。九班同学整齐的校服、整齐的笑容、整齐的朗读，给观众和评委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
莫小慧紧张地握着施展展的手，这个九班气势不错。成绩出来了，9.89分。
从体艺馆到教室才三四分钟的路程，全班同学都耷拉着脑袋。
“老师说那叫‘本色朗诵’，凭的是实力。”莫小慧学着九班的人，撇着嘴说。
“我看到台上有老师在数人。”金鑫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刘洋。
“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刘洋背对着金鑫，他们之间始终保持一臂的距离。
“你的意思是五班的人在背后告状？”施展展的脸一直绷着，这会更紧了，就像一坨速冻了的面团。
“我可没说。”刘洋吹了一声口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刘洋，你有意见就直说，别老阴阳怪气的。”莫小慧虎着脸。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刘洋摸了摸脖子，“敝人先告辞，你们继续。”
刘洋走后，金鑫也走了。不同的是，刘洋走的是教室的前门，金鑫走的是教室的后门。
“展展，别跟他一般见识。”莫小慧拉了拉施展展的手，“马桶不会怪你的。”
“……他敢？”施展展的鼻翼翕动了一下，嘴角抿得紧紧的。她很少掉眼泪，不像莫小慧，稍有委屈就哭得跟泪人似的。
他敢？他？……莫小慧看到施展展在擤鼻子。展展说的应该是刘洋吧。这个刘洋从朗诵比赛训练到现在，都不怎么配合他们。哦，对了，莫小慧差点忘了，展展和她还一起给刘洋写了封绝交信。信还在她书包袋里呢，展展跟她打算等朗诵比赛夺冠了，再把信给刘洋。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唉，都怪马桶王子。”莫小慧想，这家伙一定在家玩疯了。他们两家是邻居，相隔不到两百米路，她经常看到王梓爷爷踩着清洁车从自己家门前经过，每次总是王梓爷爷先跟她打招呼，让她上他们家玩。
王梓爸爸去世后，莫小慧就没进过他们家的门。同学们都说，王梓家的客厅里挂着他爸爸的相框，到了晚上他爸爸的鬼魂就从相框里走下来。马桶王子的爸爸王二是出车祸去世的。莫小慧看过恐怖电影，电影里说，车祸去世的鬼特别厉害，要是他的鬼魂附在人身体上，八成那人也会被车撞死。有一次，马桶王子还对她说，他有两个秘密基地，在那儿有很多朋友。马桶王子会不会在跟他爸爸的鬼朋友打交道呢？公望街上的老人都说，跟鬼在一起时间长了，身上的阳气就少了，人就会……马桶王子这么瘦，或许跟这个有关吧。
莫小慧越想越害怕，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跟展展说话。到家，她又把那封绝交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TO曾经很好的LY大哥：
现在，我们郑重地说，与你断绝一切关系。你背叛了我们，我们也懒得理你了。当初你是怎样信誓旦旦地说要跟我们做好朋友。
可是现在，你为了一只马桶居然跟我们闹别扭。当然你也可以不承认。反正，我们觉得你朗诵的时候一点都不认真。在这件事上，我们对你更是失望透顶。没想到，你是如此不可理喻。因此，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哥哥！以后什么事，关于你的，我们就当眼瞎耳聋！
祝你早日获得诺贝尔大诗人奖！
曾经的两个大傻帽
写于一个阴雨天
这封信一式两份，是昨天在施展展家的电脑上打的。施展展说如果朗诵比赛得了金奖，再把这封信往刘洋面前一搁，这家伙非吐血不可。不过，莫小慧看着看着，觉得这些话比话梅还酸。阴雨天？昨天明明是大晴天啊。
2 第二秘密基地
金鑫答应王梓，每个礼拜会去他们家看望他。可金鑫一次都没来，王梓在心里把他骂了一万零八百遍。也许是一万零九百遍，反正王梓觉得骂累了，也骂完了。幸好有K。王梓在家里除了看动画片，在纸上涂一些谁也看不懂的画，就喜欢跟K聊天。
“小米粒，你是什么精灵？”
“我……我当然是仓鼠精灵啦。”
“你们那儿有很多精灵吗？”
“伙计，是不是要下大雪了？”K从模拟程序中见到过地球上下雪的情景。F星从来不下雪，一年到头气温都是恒定的。他们那儿也没有季节和节气的说法。
“我和爷爷还堆过雪人呢。”王梓搓了搓手。他记得去年冬天自己拿了顶枣红色的绒线帽给雪人戴上。他想雪人没有头发，会冻坏的。
“很美吧？”
“那些雪全是天上的白云变的。”
王梓又在看天了，他喜欢天上的白云。他觉得白云里住着好多精灵。
这阵子，王梓总是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带着小仓鼠一起去他的第二秘密基地。那是一片还未开发的空地，就在公望街尽头。有人说，下雨天能看到对面山坳里黄公望老先生的背影。公望街的人都说黄公望后来做了神仙，一直住在大山里呢。
王梓常来玩耍。时间一长，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了。他告诉K要是春天来了，这里就热闹了。那些草全会开花，白的，黄的，紫的，还有粉红的。花丛中到处都是蜜蜂和蝴蝶，嗡嗡嗡，嗡嗡嗡的。
“除了草地，还有大山、小河、沙漠，瞧，什么都有。”王梓一一指给K看，哪儿是大山，哪儿是小河，哪儿又是沙漠。他还给它们取了好听的王国名字。他说第二秘密基地是小人国国王留下的。小人国国王去外面度假了，国王要是回来了，会邀请他一起钓鱼。
王梓指着那片被他认为是河流的土地说，在这里他和小人国国王一起钓到过很多鱼。
“你和小人国国王一起？”K差点笑出声。
“嗯，大鸟也会来这里，白的大鸟。”王梓抬头，“天一冷，白鸟全不见了。你猜它们去了哪儿？”
“去你们家了？”
“不是。”
“哦，这个问题太难了，亲爱的王梓殿下。”
K在心里嘀咕，王梓这家伙的智商估计还没有F星新生的婴儿高。在F星，婴儿出生第二天，助产师就会在他们的大脑皮层植入一种芯片，这种芯片会在人睡觉的时候发出一种超声波促使大脑细胞生长。通过芯片不断刺激，F星人在十八岁时，大脑内部细胞就可完成自身开发的百分之五十，其智商相当于十个爱因斯坦的乘积。
“白鸟是白云变的，天一冷，它们就躲到天上去了。你看，这朵大白云。”王梓用手指着天上的云，“我敢肯定，它是那只领头的大白鸟变的。”
“会下雪吗？”K能感觉到天上飘动的云。那些云优哉游哉的，他的灵也不由自主地从小仓鼠的身体里跑了出来。
“你一定冷了吧，我带你去沙漠。”王梓拎起仓鼠笼子，快跑起来。就在前面有一小块沙地，大概由于长时间不下雨的缘故，地面上有很多干裂的口子。王梓在地上蹦跳起来，嘴里一边哈气，一边发出“嘭嘭嘭”的声音。不远处有一片长着仙人掌的野草地。再过去，一排高大的厂房挡住了视线。
“小米粒，你……你会魔法吗？”王梓跳一会就气喘吁吁了。
“魔法？哦，你们古代有个叫庄子的，写过一篇《逍遥游》……”
“我要大力士。”王梓打断了K的话。他对K嘴里的庄子一点都不感兴趣。
“柯特修灵学院教这个，简单说，交换灵魂，这个，麦克……我爷爷就会。”入乡随俗，K开始称呼M教授为爷爷。
想到M教授，K的声音低了下去。王梓没觉察出来，他对小米粒嘴里的修灵学院很感兴趣。他看过《哈利·波特》的电影，知道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学习。他认为修灵学院跟魔法学校应该是相同的玩意儿。王梓把手里剩下的一块奥利奥饼干扔给小仓鼠，但小仓鼠只是用鼻子嗅了嗅，没吃。
“味道不怎么样。”K代替小仓鼠回答。
王梓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他告诉小米粒这是一座火焰山，夏天的时候，坐在上面就跟坐在火炉上似的，能把人的屁股烤得半焦。王梓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笑着。他根本不知道，此刻的K根本没有听他讲话。
K的思绪依旧在庄子的《逍遥游》上转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庄子，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地球人似乎已经通晓了灵魂之旅的秘密。他会不会是未来人呢？高智慧的人种一般都拥有超凡的精神能量，能摆脱肉体局限，让灵魂在宇宙间得以最自由地翱翔。比如他们通过修炼可以启动意念，从一个空间到达另一个空间。F星人都知道，宇宙间最快的不是光速，而是意念速。将电脑和人脑相接，用意念控制数据到达目的地。
F星距离地球有850光年，乘坐超光速飞船，起码也要10年到达，用意念速却只需5分钟。
“我可以跟你交换灵魂吗？”王梓忽然问。
“你？”K愣了愣。这小傻瓜太可爱了，他一定不知道灵魂交换只有在两个能量差不多的生物之间才能发生。若一方比另一方强大很多，比如像王梓和K这种情况，王梓的灵魂就会被K的灵魂所侵占。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最开始是因为没有摸清王梓的底细，怕自己会受到伤害，后来是不想乘人之危，占王梓的便宜。而且在F星交换灵魂也要在双方达成协议的基础上进行。除非王梓自愿，但K认为目前时机还不成熟。
“不行吗？”王梓歪着头看着小仓鼠。
“嗯，现在还不行。”
“小气鬼，我去找小仙女啦。”
王梓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镜，朝江边走去，江边是一排排落光了叶子的杨树。杨树的枝丫在晴朗的天空下，有力地伸张着。K想，王梓的小仙女难道是挂在这些没了叶子的枝丫上？
走了一段路才知道，原来王梓所说的小仙女是林子里一棵很不起眼的桂花树。这棵桂花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比王梓高不了多少。
3 白茫茫大地
两天后，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落到山顶上，山顶白了；落进河流里，河流白了；落在马路上，马路也白了。雪落在雪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王梓和K待在房间里，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雪。这是K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真实世界的雪。
“小米粒，你为什么不跟我爷爷说话？”
“只有你才能听得到我说的话，明白吗？”
“可是……爷爷不行吗？”
“只有你，听懂了没？”
“可是，爷爷说我胡说，叫我以后少看动画片。”
“瞧，这雪多美。”
K实在不想跟王梓扯下去，王梓的头脑太简单。有时候，这家伙根本听不懂他的话。数据库是怎么配的对？竟然找来一个傻瓜做他肉身。问题是，他还必须跟这个傻瓜成为好朋友，获得平等交换的机会。不过，这是他自己决定的。柯特修灵学院的校规是：平等、自由。先知者一直这样教导他们。S警官不是柯特修灵学院毕业的，他可以不遵守，但K认为自己不行，这就是他和S警官的区别。换句话说，S警官并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比如在L这件事上，他就是知情不报。他隐瞒了除了K之外的所有人。当然，这一点都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好警官，有时候上级看的只是业绩，比如抓获多少星际逃犯。
“爷爷叫我少看动画片！”
王梓跳起来，他穿着爷爷的一双灰色棉拖鞋。这一跳，一只大拖鞋从他脚上脱落了。他生气地踢了它一脚。
“这鞋真大。”
“不用你管！”
“脾气也够大。”
K闭了嘴。他觉得王梓老在闹情绪病。情绪这东西真是害人，还不如看雪呢。他得好好欣赏一下地球上的雪景，回去跟朋友们吹嘘一下。
王梓也看雪，不过，他常常盯着大马路看。“爷爷该回来了吧。当然，他可能去老理发师的理发店理发了，也可能去冯珊珊麻将馆看人搓麻将了。中饭吃什么呢？”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会，觉得无聊，又走到小仓鼠前。
“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些雪全是大鸟的羽毛变的。”
小仓鼠不跟他说话，王梓一个人继续说。
“雪落到地上，过些日子就长进土里了。春天，它们开始发芽，再长出羽毛来，风呼啦一吹，羽毛就变成了大鸟，在天上飞。”
小仓鼠还是不说话，他在鞋盒子里打瞌睡。
“白鸟飞累了，就会变成白云，到天上去了……小米粒，你能不能把我变成一只鸟？”王梓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在鞋盒子上面画着。
“抱歉，伙计，我是一个不会魔法的精灵。”
“我知道了，你一定没好好学习，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跟爷爷说话，你一定是怕……”
“喂，伙计，我可警告你，以后跟谁都别提起我，明白了吗？我是认真的。”
K的声音听上去的确十分严肃。
“你……你是我一个人的吗？”
“嗯，差不多是吧，我是你一个人的。好吧，就这样吧。”K简直不耐烦了，这家伙实在太笨。
“那我能去你们精灵王国吗？”王梓将小仓鼠捧起来，放在手掌心里。他忘了小米粒不跟爷爷说话的事。
“……嗯，这得国王同意，你知道国王……”
“我敢肯定，国王一定会答应的。来，我们拉钩。”
王梓把小拇指伸给了小仓鼠，好像小米粒就是精灵王国的国王，只要他一声令下，自己就可以立刻去他们那儿。
小仓鼠的一只前爪轻轻碰了碰王梓的小拇指。这动作让K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见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跟一个傻瓜建立关系？
K知道，这趟灵魂之旅属于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一个地球年内，他必须查清楚L的行踪。按第一个童话故事提供的线索，L应该在北纬30度范围内活动，而她接触过的地球人中有会做布鞋的。他对王梓做了调查：外婆叫“兰花”，会做布鞋，年轻时死了丈夫。这些信息和L第一个童话故事的兰姐几乎不谋而合。可是，王梓外婆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当然，如果能想办法见到王梓外婆，或许会有新的线索。S警官在第一个故事里的“1995”品牌皮鞋店上做了标记。K想，这应该也是他本人的想法。
“1995”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皮鞋店品牌，它或许是一个时间点。“回到1995年，”K对自己说。但是在没有设备的情况下，靠他个人的能力无法穿越时空。看来只有借助细胞记忆返回了。
“听着，伙计，想见你爸爸吗？”小仓鼠用前爪挠了挠身上的毛。这动作和他这句话有些不怎么协调。
王梓点了点头，十分不解地看着小仓鼠。
“我是精灵嘛，当然可以带你去见你爸爸。”
“爷爷说，爸爸到天上去了。”
“我有办法让你见到他。”
“你能去天上？你有机器猫吗？”
“机器猫是什么？”
“这个你都不知道，哎，你不会是从学校里逃出来的吧？”王梓抠了抠鼻孔。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是来找我奶奶的。”K觉得说谎话太难受，不如讲大实话舒服，反正王梓也不知道L是谁。
“你奶奶丢了吗？”
“她跟我们失去了联系。”
“我可以叫爷爷到公安局报案。对了，施展展爸爸就是公安局的。”
“这个……我们先不讨论这事，还是说说你爸爸吧。”
“爷爷说我爸爸可好了。小米粒，你等着，我去拿书。”
王梓开始翻床头柜，他有一堆漫画书和绘本。前几天，章老师送了他一个绘本《猜猜我有多爱你》，说是她女儿看过的。王梓喜欢得很。他将它捧在手里，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桌前念给小米粒听。
K假装听得很认真。有时候，他觉得王梓也挺可爱的。
“小兔子快睡着了，他说：‘我爱你就像月亮爱大地。’大兔子躺在小兔子身边，说：‘我爱你就像大地爱月亮。'”
这个傻小子居然把前面大兔子和小兔子比谁的爱有多远，全读成了爱像什么。
绘本原文是这样的：“我爱你，一直到月亮上面。”小兔子说着，闭上了眼睛。大兔子躺到小兔子身边，他小声说：“我爱你，一直从这里到月亮，再绕回来。”
“是兔子爸爸呢。”王梓指着绘本上那只大兔子。
“嗯，爸爸。”
“等等，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王梓把头埋进床头柜里，又开始翻起来。没多久，他从里面掏出一个笔盒。打开，里面有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躺着一支毛笔。王梓告诉小米粒，这就是他一周岁时，爸爸带他去镇上的剃头爸爸那儿做的胎毛笔。
“这是我的头发，还有，我的生日。”王梓指着笔杆子上竖着写上的一排字，“2006年7月1日凌晨3点40分。”
“爷爷说我爸爸可疼我了。”
王梓将两管清水鼻涕吸进了嘴里。天一冷，他老爱流鼻涕。
“小米粒，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爸爸？”
“嗯……会有点小麻烦。”
“我不怕麻烦。”
“我是说，也许我带你见到的爸爸还很年轻，那时候你外婆也还在。”
“太好了。你是说现在吗？”
“明天，也许是后天，反正得等你爷爷睡熟了才行。”
“为什么不是今天？我可以等爷爷睡着了。”
“……我得准备准备。跟精灵出门，需要点时间。”
K清楚，借助细胞记忆进行灵魂造访，前提是此人的情绪必须非常稳定，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王梓这几天的情绪还不够稳定。
“你要化妆是不是？小姑姑出门的时候，要化很长时间的妆，就这样。”
王梓学着小姑姑的样子，在脸上搽粉、涂口红。
K含糊地应着。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这个小傻瓜。小傻瓜能从东边一下子跳到西边，没有任何过渡词。
王梓合上双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白茫茫的大地，一片干净。王梓听到一只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他起身说要到阁楼上看看鸟。K也喜欢地球上的鸟，在他看来，鸟这种生灵和他们F星人在外形上比较相像，看着有亲切感。
“爷爷说，明天开家长会。金鑫说话不算话。他……他是个胆小鬼。”
王梓常常提到金鑫。上回，K听王梓说，金鑫的爸爸和妈妈都是老板。金鑫走路也像老板，他的名字全是金子做的。
4 孩子们的心里话
被雪洗过的天，格外蓝，就连太阳也像是刚从微波炉里捧出来似的。
教室里飘着好听的古筝曲，讲台上那盆蔫了的绿萝已经换成了长叶子的吊兰。每张座位上都贴着孩子们的名字。桌子左上角按次序叠放着各门功课的作业，最下面是素质报告单，记录着孩子们一学期的表现。
八点半左右，家长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先是校长发表电视讲话，谈一学期学校取得的成绩以及开展的各类大型活动。电视讲话结束后，再由各班班主任主持谈话。章老师简单介绍了班级一学期的情况，着重表扬了各方面表现突出的几个孩子。接下来，她读了班上一个男孩子的作文。
《我是一根草》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宝，因为我的名字有三只金元宝。可是，慢慢地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根草。
爸爸妈妈离婚了。我跟着爸爸生活。周一到周五，爸爸匆匆起来，匆匆给我做早饭，又匆匆地去他的店里干活。周末，我去妈妈那边过。
妈妈做美容很忙。她是老板娘，总是要招呼客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怎么多。去年，妈妈又在开发区搞了一家连锁店。
店里的姐姐们都叫妈妈花姐。妈妈做了两家美容店的花姐，她天天在两家店之间跑。有时候我到了这家店，她已经去了那家店。我说，妈，我想看电影。她说，电影毛看头。我说，妈，陪我玩一会吧。她说，你多大了，就知道玩。看书去。
妈妈的确经常给我买书，可我根本不喜欢看书。虽然，老师经常说，看书有多么多么重要，可我想，爸爸妈妈为什么自己不看书呢？
爸爸和妈妈一样，也是做生意的。刚开始爸爸是理发的，后来他不理发了，开了家水果超市，又在超市楼上开了个棋牌室。有时候我放学去店里，我还帮他卖水果。
一个人在家里，我经常玩游戏。有时候太无聊了，我就去同学家串门。可是，同学们很忙，他们忙着参加周末的补习班，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马桶王子。我估计，他是全世界最有空的人。
…………
爸爸经常唱一首歌，我觉得这歌该我来唱才对。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为了避免尴尬，章老师将文中的人名都用某某代替。
金鑫爸爸一直在摸口袋，好像是在掏什么东西，可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来。
章老师请家长们看看自己孩子的作业，那篇主题为“家里缺____”的现场作文，她让孩子们用方格纸工工整整抄了夹在课堂作业本里。
此刻，教室里安静极了，家长们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翻看着自己孩子的作业本。如果章老师记得不错，这个班三十五位学生家长中，目前已经离异的有八对，还有两对濒临离异。孩子们在作文中提到自己家缺少沟通，缺少亲情的有过半数。
散会后，不少家长都加了章老师的微信。王梓爷爷的手机是老年机，没有微信，平时他有事都直接跑到办公室跟老师面谈。上回他跟章老师讲王梓跟小仓鼠说话的事，足足聊了一节课。在章老师印象中，这老头挺能说的。
不过，这次王梓爷爷看了王梓的作文后，一句话都不说。散了会，王梓爷爷在走廊跟金鑫爸爸聊了两句，抽了一小会烟，就走了。章老师记得王梓的作文只有一段话：
我有两个姑姑。上半年我主大姑姑家，下半年我主小姑姑家。大姑姑家的狗很凶，小姑姑比大姑姑家的狗还凶。她老是说我像木头，木死啦。我喜欢跟爷爷主，爷爷不会骂我。爷爷说，爸爸去见上帝了。爷爷还说，我妈妈的良心被狗吃了。爷爷不喜欢狗，可我想有一条狗。我现在跟爷爷一起主。
这段话里有一堆错别字。章老师看后，一边摇头，一边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