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技术的发明,远在蔡伦之前,许慎《说文解字·糸部》释“纸”字:“絮,一也。从糸,氏声。”段玉裁注:“按造纸昉于漂絮,其初丝絮为之,以 荐而成之。”所谓漂絮,即在水中漂洗或杵击丝棉絮,其沉淀物在草帘上晾干,就是造纸的滥觞,这当在春秋时代。至西汉,从丝絮纸逐渐过渡到了麻絮纸,这可从考古发现的灞桥纸、罗布淖尔纸、居延金关纸、扶风中颜纸、敦煌马圈湾纸等大量古纸实物得以证明,当时植物纤维造纸技术已很成熟了。至东汉和帝后期,蔡伦进而扩大了造纸的原料,改进了技术,提高了纸的质量。《太平御览》卷六百零五引三国魏人董巴《大汉舆服志》:“东京有蔡侯纸,即伦也,用故麻名麻纸,木皮名榖纸,用故鱼网作纸名网纸也。”稍后又有左伯者,字子邑,造纸比蔡伦更胜一筹。《艺文类聚》卷五十八引汉末赵岐《三辅决录》中韦诞语曰:“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用张芝笔、左伯纸及臣墨,皆古法,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以尽径丈之势、方寸之言。”唐张怀瓘《书断》卷中说:“汉兴,有纸代简。至和帝时,蔡伦工为之,而子邑尤得其妙。故萧子良答王僧虔书云:‘子邑之纸,研妙辉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伯英之笔,穷神尽思。妙物远矣,邈不可追。'”这种“研妙辉光”的左伯纸,质地细匀,表面光滑,已达到了很高的造纸水平。
自此之后,造纸技术不断进步,品种不断丰富,不但满足书写等正途需求,还用它来制作其他物品。众所周知的,如伞、扇、灯笼、屏风、油篓、鞋底、玩具之类。这里介绍几样平常不大提到的,如衣裳、被褥、帐子、冠帽、甲胄、火枪等。它们的材料,有的是经过再加工的纸,有的是漂絮的副产品絮片,都可称之为纸物。
需要说明的是,凡殓葬所用纸物,如在新疆吐鲁番阿斯塔古墓中出土的纸鞋、纸靴、纸冠等,虽然是现存最古的唐代遗物,虽然在纸上发现珍贵的文书资料,但与我要谈的纸物,不是一回事,乃是另一个话题。
先说纸衣,纸衣最早出现在唐代,每见于民不聊生之时。《旧唐书·回纥传》记宝应元年(七六二),“时东都再经贼乱,朔方军及郭英乂、鱼朝恩等军不能禁暴,与回纥纵掠坊市及汝、郑等州,比屋荡尽,人悉以纸为衣,或有衣经者”。又《旧唐书·周智光传》记大历二年(七六六),“及智光死,忠臣进兵入华州大掠,自赤水至潼关二百里间,畜产财物殆尽,官吏至有着纸衣或数日不食者”。遭逢离乱而穿纸衣,乃不得已,大概就是将纸草草裁剪了,披挂身上而已。但在唐代,就有特地穿纸衣的僧人了,《太平广记》卷二百八十九引陆长源《辨疑志》:“大历中,有一僧称为苦行,不衣缯絮布絁之类,常衣纸衣,时人呼为纸衣禅师。”当时的纸衣,不但有单衫,还有夹袄,殷尧藩《赠惟俨师》有云:“云锁木龛聊息影,雪香纸袄不生尘。”僧人之所以穿纸衣,并不仅仅为了遮体御寒,而是与佛教宣扬的理念相联系的,这正是纸衣在后世仍得以存在的重要原因。杜臻《粤闽巡视纪略》卷五记惠州府海丰县有赤岸溪,“其地又为纸衣道者堕水处。道者为周显德间人,清潭谢氏子,出家名义韶,居常不食,以纸为衣。一日赴斋赤岸,被人推堕深潭中,咸以为死矣。及至斋所,则道者先在,纸衣亦不湿也”。
进入北宋,人们对纸衣的物理属性更清楚了,材料的加工,也有了更好的办法。苏易简《文房四谱·纸谱》说:“山居者常以纸为衣,盖遵释氏云‘不衣蚕口衣’者也。然服甚暖,衣者不出十年,黄面而气促,绝嗜欲之虑。且不宜浴,盖外风不入而内气不出也。亦尝闻造纸衣法,每一百幅用胡桃乳香各一两煮之,不尔,蒸之亦妙。如蒸之,即恒洒乳香等水,令热熟阴干,用箭干横卷而顺蹙之,然患其补缀繁碎。今黟歙中有人造纸衣段,可如大门阖许。近士大夫征行亦有衣之,盖利其拒风于凝冱之际焉。陶隐居亦云,武陵人作谷皮衣,甚坚好也。”僧人中穿纸衣的更多了,还引出公案故事来,释惠洪《禅林僧宝传》卷一《抚州曹山本寂禅师》说:“有僧以纸为衣,号为纸衣道者,自洞山来,章问:‘如何是纸衣下事?’僧曰:‘一裘才挂体,万事悉皆如。’又问:‘如何是纸衣下用?’其僧前而拱立曰:‘诺。’即脱去。”纸衣不但本土僧人着,东土僧人也着,叶绍翁《四朝闻见录》卷一说:“观音高五丈,本日本国僧转智所雕,盖建隆元年秋也。转智不御烟火,止食芹蓼;不衣丝绵,常服纸衣,号纸衣和尚。”纸衣不仅僧人穿,道人也穿,曾慥《集仙传》说:“王先生隐王屋山,常衣纸袄,人呼王纸袄。”
宋代还用纸衣来赈灾,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五说:“王荆公参政方得君,锐意于政事,多不待奏者。淮浙大饥,人相食。朝堂督安抚、监司赈济,李溥为发运使,移檄郡县。以厚朴炒豆为屑,开饥民胃口;多造纸袄,以衣贫民;榜劝谕富民施钱,以种福田。或谓曰:‘东南之民,胃口既开,又得纸袄为衣,兼得福田居之,不须虑也。’监司大惭,台章闻上,尽行降黜。”虽然措置乖戾,但以纸袄赈灾,却是事实。汪应辰《御札再问蜀中旱歉》也说:“其老疾贫乏不能自存者,支与食米,无衣者给以纸袄。”
由于当时的纸衣技术已很成熟,特别是纸经加工后,表面十分接近布料,在南宋临安市上就出现了以纸衣假冒布衣的事,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说:“又有买卖物货,以伪易真,至以纸为衣,铜铅为金银,土木为香药,变换如神,谓之白日贼。”
至清初,仍有着纸衣者,顾震涛《吴门表隐》卷十六说:“纸衣翁,剪纸为衣,行吴市中,僦居野寺。尝出崇祯、弘光、隆武等钱,安奉高处,焚香肃拜,拜已则食。”这位纸衣翁,乃性格独立、行径怪诡的胜国遗民。
明代宫中又盛行纸做的护领,类乎民国以后出现的“假领头”,李诩《戒庵老人漫笔》卷一说:“宫女衣皆以纸为领,一日一换,欲其洁也。江西玉山县贡。”
唐宋时又有纸被,也称纸衾,以藤纤维纸为材料,徐寅《纸被》云:“文采鸳鸯罢合欢,细柔轻缀好鱼笺。一床明月笼归梦,数尺白云覆冷眠。披对劲风温胜酒,拥听寒雨暖于绵。赤眉豪客见皆笑,却问儒生直几钱。”两宋时的纸被,主要产于福建和江西。福建以建州的瓯宁、建阳、松溪、崇安四县所出为佳。江西则主要在建昌,刘子翚《吕居仁惠建昌纸被》有云:“尝闻旴江藤,苍崖走虬屈。斩之霜露秋,沤以沧浪色。粉身从澼絖,蜕骨齐丽密。乃知莹然姿,故自渐陶出。”李正民《建昌寄纸被》有云:“捣楮为衾被,旴江远寄将。”记述了纸被的原料来源和制作过程。陆游特别赞赏纸被的绵软,《谢朱元晦寄纸被》有云:“纸被围身度雪天,白于狐腋软于绵。”《龟堂杂兴》有云:“闽溪纸被软于绵,黎峒花绸暖胜毡。”《夜雨》有云:“纸帐白于毡,纸被软于绵。”因此很表现出对它的喜欢,《庵中杂书》云:“蒲龛久坐暖如春,纸被无声白似云。除却放生并施药,更无一事累天君。”《自咏绝句》云:“一条纸被平生足,半碗藜羮百味全。放下元来总无事,鸡鸣犬吠送残年。”纸被用久了,容易起毛,也有办法让它复旧如新,旧题苏轼《物类相感志·衣服》说:“纸被旧而毛起者将破,用黄蜀葵梗五七根,捶碎水浸涎刷之则如新。或用木槿针叶捣水刷之亦妙。”
就价值来说,纸被远比棉被来得便宜,赵蕃《初寒无衾买纸被以纾急作四绝》云:“平生结得楮生缘,觅句抄书日费捐。只有夜窗宜暂舍,也须包裹伴幽眠。”“瑟缩从渠体尚生,不妨欹拥度天明。书生活计能消底,太息牛衣王仲卿。”“度夕阴风吹扊扅,布衾如铁念娇儿。夜来例拜奇温赐,但觉安眠晓不知。”“识字谁令胜烂奚,自应无褐更无衣。宵安亦念明朝计,儿报屋檐生早晖。”也算是黄连树下作弹唱也。更有好事者,将纸被与温馨的床笫生活相联系,王炎《纸被行》咏道:“瑶姬不触麒麟红,金壶潋滟琥珀浓。狐裘公子喜夜永,杯行暖玉烦春葱。檐头雪花大如掌,洞房但觉春融融。岂知有客方贪睡,漏尽更阑不能寐。花红玉白不相随,赖有楮生为伴侣。生家住处近麻姑,亦能幻出冰肌肤。绝嫌墨客蝇头污,懒入官黄藏蠧鱼。宁随人意任舒卷,虽则软美非胎韦。风姨霜女皆退舍,稍觉和气生氍毹。梅花破雪催寒去,春回人向花前醉。女郎雾縠试轻衫,至此失时因坐废。绿槐影底夏日长,人间只要一味凉。青奴元自不妩媚,居然负恃能专房。秋风一夜来消息,又却见渠先弃掷。冬来复挽楮生归,属付苍头轻拂拭。用则铺张舍则藏,喜愠未尝形玉色。世事乘除无不然,安用动心三叹息。”
纸被在宋代也作恤贫济老之物,《四明续志》卷四记明州广惠院,“冬则添买绵絮,造为布被,或买纸被,计口分给”。吴自牧《梦粱录》卷十八记临安寒夜,贫者艰苦,“富家沿门亲察其孤苦艰难,遇夜以碎金银或钱会插于门缝,以周其苦,俾侵晨开户得之,如自天降。或散以纸被絮袄与贫丐者,使暖其体。如此赈于饥寒,得济合家,感戴无穷矣”。
纸被至明代还有,蓝仁《纸被》云:“采得仙岩不老藤,蒸云煮雪揭轻冰。光浮一片昆山玉,暖压三冬内府绫。衣被生灵真有道,卷舒明晦亦堪征。衰年朽骨寒尤甚,自拥蒙头到日升。”龚诩《咏纸被》云:“纸衾方幅六七尺,厚软轻温腻而白。霜天雪夜最相宜,不使寒侵独眠客。老夫得此良多年,旧物宝爱同青毡。不论素罽出南海,岂羡文锦来西川。受用将图此生过,争奈义孙要与阿翁相伴卧。阿翁夜夜苦丁宁,莫学恶睡骄儿轻踏破。”虽然明代的纸被技术又进步了,但究竟是否如诗中所咏那般厚软温暖?那也未必,孙奇逢《中州人物考》卷一记洛阳人吴道行,“为人绳趋矩步,虽饔飱不给,未尝一事干人。严冬糊纸被自覆”,有人问:“纸温欤?”他回答:“纸被岂能温,惟借其片段,更加衣服耳。”说得还是实事求是的。
纸既能作被子,自然也可作褥子,直到清代还有纸褥。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卷七说:“云南腾越州,善制纸褥,一床可用六七年,坚滑驯软,无其匹也。广东始兴清化山人亦能作之,然不如滇制。”
纸帐也很早就有了,唐人徐寅《纸帐》云:“几笑文园四壁空,避寒深入剡藤中。误悬谢守澄江练,自宿嫦娥白兔宫。几叠玉山开洞壑,半岩春雾结房栊。针罗截锦饶君侈,争及蒙茸暖避风。”释齐巳《夏日草堂作》也有“沙泉带草堂,纸帐卷空床”之咏。到了宋代,纸帐更普及了,凡士大夫用之,都以独善其身作为标榜。周羽翀《三楚新录》卷二说:“李观象为节度副使,以行逢严酷,恐及其祸,乃寝纸帐,卧纸被。行逢信用之,凡军府事无轻重皆决于观象。”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三说:“杜起莘自蜀入朝,不以家行。高庙闻其清修独处,甚爱之。一日因得对,褒谕曰:‘闻卿出局,即蒲团、纸帐,如一行脚僧,真难及也。’起莘顿首谢。未几,遂擢为谏官。”又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八记张昪,“退归阳翟,生计不丰,短氎轻条,翛然自适,乃结庵于嵩阳紫虚谷,毎旦晨起,焚香读《华严》,庵中无长物,荻帘、纸帐、布被、革履而已”。从这几个故事来看,纸帐具有清寒、孤高、超脱、自尊的象征意义,南宋士大夫就将它与梅花建立了联系。绍兴初,约斋居士在《玉照堂梅品》中,举“花宜称”凡二十六条,“纸帐”就是其中之一,故后人咏唱梅花,多用纸帐作典故,但与它原本的物质形态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宋人以“梅花纸帐”入诗的,就不知多少,如方岳《宿不老山》云:“人间蚁蛭王侯梦,不到梅花纸帐边。”陈著《次韵弟观似单君范》云:“梅花纸帐寒初试,尽可留连示病身。”吴龙翰《楼居狂吟》云:“平生睡债何时足,春在梅花纸帐边。”蒲寿宬《题梅窗啸月图》云:“梅花纸帐梦,耿耿欲宵残。”明代士大夫就不满足只是曼声长吟了,开始在纸帐的幔帷上画梅、咏梅,高濂《遵生八笺·起居安乐笺下》说:“用藤皮茧纸缠于木上,以索缠紧,勒作皱纹,不用糊,以线折缝缝之。顶不用纸,以稀布为顶,取其透气。或画以梅花,或画以蝴蝶,自是分外清致。”赵弼《新繁胡大尹寿安传》记胡寿安在官时,“惟粗衣粝食,如韦布士。尝眠一纸帐,自题句云:‘紫丝步障簇春华,卧雪眠云自一家。雪又不寒云又暖,扶持清梦到梅花。’其雅淡之情,概可见矣”。不但如此,更布置出一个“梅花纸帐”的境地,《遵生八笺》同篇说:“即榻床外立四柱,各柱挂以铜瓶,插梅数枝,后设木版约二尺。自地及顶,欲靠以清坐。左右设横木,可以挂衣。角安斑竹书贮一,藏画三四,挂白麈拂尘一。上作一顶,用白楮作帐罩之。前安踏床,左设小香几,置香鼎燃紫藤香。榻用布衾、菊枕、蒲褥,乃相称‘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之意。古云:‘千朝服药,不如一夜独宿。'‘倘未能了雨云业,能不愧此铁石心。’当亟移去寒枝,毋令冷眼偷笑。”这种“梅花纸帐”实际已很像舞台布景了。
纸帐以湖南、浙江出产为多,《浙江通志》卷一百零二引嘉靖《安吉州志》:“荻浦多桑皮纸,叠而为帐,有若鱼鳞,正所谓梅花纸帐也,然亦不甚佳。”其他地方也有出产,或许由于纸帐太常见太普遍,文震亨就表示了他的不满来,《长物志·衣饰》就说:“纸帐与绸绢等帐俱俗。”
甲胄也有用纸来做的,或称纸甲,或称纸铠。它约起于六朝,《南史·齐本纪下》记废帝东昏侯永元三年(五〇一),萧衍师至,“召王侯分置尚书都坐及殿省。尚书旧事,悉充纸铠”。唐大中时,河中节度使徐商亦制纸铠,《新唐书·徐商传》说:“商表处山东宽乡,置备征军,凡千人,襞纸为铠,劲矢不能洞。”至五代,《南唐书·嗣主书》记中主保大十四年(九五六),周师入境,“江州柴克宏卒诸郡屯田相率起义,以农器为兵,襞纸为铠,处处保聚,号曰甲军,周师苦之”。上述记载中提到的纸铠,究竟是怎样做法,如今已不能知道。至宋代,纸甲即以硬布裱骨,再用纸筋搪塞而成。作为一种简易的护身甲,产量很大,使用很广,如《宋史·兵志十一》就记道:“康定元年四月,诏江南、淮南州军造纸甲三万,给陕西防城弓手。”
宋代民间武装更多使用纸甲,《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十记建炎三年(一一二九),金兵犯安吉县,“乡兵皆弃纸甲、竹枪而遁”。卷五十七记绍兴二年(一一三二)中书言:“东南州县乡兵,多因私置纸甲,而啸聚作过。熙宁编敕令有若私造纸甲五领者绞,乞著为令。”叶適《条陈堡五事》说:“照得两淮民兵,最便于皮笠、纸甲、皮甲、短装弩,胜于铁兜鍪、铁甲及神劲、克敌等弩远甚。又其工费难易,相去十之七八。”
宋代纸甲,或贴或涂以金黄,在日光或火光照射下,闪闪发亮。苏轼《乞将合转一官与李直方酬奖状》说:“每次打劫,皆用金贴纸甲,其馀兵仗、弓弩并全。”《宋史·李韬传》记李韬随征三叛,敌军骤至,旁人对李韬说:“事急矣,城中人悉被黄纸甲,为火光所照,色俱白,此殊易办,奈军士无斗志何?”纸甲与铁甲、皮甲比较,分量轻,成本低,制造速度快,亦能抵挡远箭,但究竟能起多大防御作用,周必大亦表示怀疑,《文忠集》卷一百九十七淳熙十二年(一一八五)札子说:“所谓纸甲,殊省费,又不知能当箭凿否。”迄至清代,仍有纸甲,《皇朝文献通考·兵十六》记有“锭勇字絮纸布甲”、“前胸安铁叶絮纸布甲”。
在少数民族地区,纸甲因地制宜,做法很不一样。冯苏《滇考》卷下记明云南镇守太监钱能,“久渐谋不轨,造纸甲极坚利,至百两一副者殆千领”。汪森《粤西丛载》卷十九引《百粤风土记》:“粤西纸甲,矢石不能入,胜于铁也。其纸出柳之宾州,裹以旧絮,杂松香,熟槌千杵,外固以布,缀而缝之,每甲费白金六七钱许耳。然槌不熟,则矢炮亦穿。夷獞但蒙被絮行,夜宿便以覆体,滇黔夷兵皆然。”吴宽《题汀州忠爱祠》也咏道:“竹枪纸甲锐且坚,白昼横行争扰攘。”可见那里生产的纸甲,成本既高,也坚固实用。
纸甲之制,也被戏具服装所吸收,李渔《闲情偶寄·词曲部下·脱套》说:“而近日舞衣,其坚硬有如盔甲。云肩大而且厚,而夹两层之外,又以销金锦缎围之。其下体前后二幅,名曰遮羞者,必以硬布裱骨而为之,此战场所用之物,名为纸甲者是也。”
纸冠,历史上偶亦有之,并不带有普遍性,如北宋景祐元年(一〇三四),赵元昊谋反宋,初制秃发令,据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卷七记载,其属官戴冠,其中就有纸冠,“或金帖纸冠,间起云银帖纸冠”。至于服丧而戴白纸冠,则合乎礼,徐乾学《读礼通考·丧期·国恤》说:“独庶人军吏之贫者,宜无责乎其全,惟白纸冠去华饰,其亦可也。”惟“去华饰”一句,可知白纸冠或也有作常服的。
宋金时,继竹火枪以后,还出现了飞火枪,即纸筒火枪。金正大九(一二三二)年,蒙军围攻金南京(开封),《金史·赤盏合喜传》说:“人有献策者,以铁绳悬‘震天雷’者,顺城而下,至掘处火发,人与牛皮皆碎迸无迹。又飞火枪,注药,以火发之,辄前烧十馀步,人亦不敢近。大兵惟畏此二物云。”次年即金天兴元年,蒙军又围攻归德,据《金史·蒲察官努传》记载,是年端午,官努率忠孝军四百五十人,夜袭蒙军营寨,“持火枪突入,北军不能支,即大溃,溺水死者凡三千五百馀人,尽焚其栅而还”。在记录这段战事后,还特别介绍了这种飞火枪:“枪制,以敕黄纸十六重为筒,长二尺许,实以柳炭、铁滓、磁末、硫黄、砒霜之属,以绳系枪端。军士各悬小铁罐藏火,临阵烧之,焰出枪前丈馀,药尽而筒不损。盖汴京被攻已尝得用,今复用之。”竹火枪和飞火枪是世界上最早的管形射击火器。
至于纸之为玩物,则更其多矣,散见于笔记杂著,试抄数条。
纸棋子和纸香盒,明郑元勋《媚幽阁文娱》注《核舟记》:“予所见奇技,云间潘君仲以纸制弈子,状如滇式,色莹亦然,且敲之有声;其为五瓣梅花香盒,蒙之以锦,不可觅其联缝之迹。”
纸箫和纸笛,清周亮工《闽小纪》卷二说:“闽开元寺前,旧有卷纸为箫者。予得其一,是三年外物,色如黄玉,扣之铿然,以试善箫者,云:‘外不泽而中不干,受气独全,其音不窒不浮,品在好竹上。’后以赠刘公□,公□有《纸箫诗》。”清施鸿保《闽杂记》卷九说:“来子庚观察言:‘道光初,有常州人善制纸笛,音胜于竹,每枝价一百二十文,寓福州东城内开元寺,日售有定数,满其数,虽高价勿应也,人有效之者,吹之皆不得声。’观察藏有一枝,咸丰壬子守泉州时,曾出示余,惜蠹蚀已遍,不可吹矣。”
纸砚,清吴骞《尖阳丛笔》卷二说:“北寺巷(海宁巷名)旧有程姓,工为纸砚,以诸石砂和漆成之,色与端溪龙尾无异,且历久不弊,艺林珍之,然前此未闻也。按《东宫旧事》云,皇太子初拜,给漆砚一枚,此岂其遗制欤。”清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卷七说:“又贵州出纸砚,先伯祖谏庵公有一方,用之历年,余曾见之,可入水涤,亦一奇也。”
纸杯,清施鸿保《闽杂记》卷九说:“余向见馀杭蔡冶山家纸套杯,大小凡十,各别一色,彩画精细,虽以热酒,不渗不漏。”
纸胡,民国陈邦贤《自勉斋随笔》说:“艰难困苦的时候,往往就有艰难困苦的东西出现了。储师竹,江苏宜兴人,任国立音乐院教授。他所长的技能,二胡拉戏。他在后方的时候,曾经发明一种纸胡,以纸为二胡,拉出种种戏剧出来,非常有趣。从前有人用锯齿做胡琴的,他用纸来做胡琴,更加简便了,这可以说是应运而生的东西。”
以上只是举例而已,约略可见纸物的丰富多彩。
今年七月,在苏州举办的江苏书展上,我看到一批新的实用性纸物,如拎包、钱夹、笔筒、笔架、茶垫、台布等等,五彩缤纷,那拎包可承重十公斤。这就保护环境、节省资源来说,实在有很大的前途。我想起历史上的纸物,如果还有留存,集中起来展示一下,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事,可惜它们早都已化为腐土,也就只好写篇小记来谈谈往事。
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