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见到身边一些人,写出的作品很差而自己浑然不觉。我暗自揣测其主要原因是他没有阅读过好作品,不知好作品是什么样子,也就没有参照,对比不出自己的差距。作为写作者,这是非常可悲的事情。
经典作品是人类的财富,是文学的标尺,有着全人类共通的一些密码排列组合,让你不知不觉融化其中,一颗心交付与她。尽管我们大多数写作者,终其一生的努力也无法企及,但我们至少可以远远地眺望她,领略她的风采,让她温暖的光辉照射我们心灵。
阅读过程中我们的情感起伏,我们的被征服,我们的流泪,欢笑,欣慰,黯然神伤,怅然若失,扼腕叹息,都让我们觉得如此幸福充实。假如我们再有幸能够写作,能够效仿某一位作家的语言风格,捕捉到一缕缕气息神韵,参悟到一些内在气质,当是一个写作者的万幸。起码,在我们成长的路上,在我们不安的内心,曾经有过他们的陪伴和抚慰。
经典作品中我们受到的心灵激荡,实在无法一一列举,仅只巴尔扎克笔下那些个性鲜明到极致,让人过目不忘的一个又一个人物;仅只约翰·克利斯朵夫出生时江声浩荡、日夜更迭、钟声复起;冉阿让死去时房间里那个扇动翅膀的天使;顿河边上阿克西妮亚失恋后迅速消瘦;安德烈公爵临死前握着娜塔莎的手说,我爱您;林黛玉得知宝玉要娶的不是自己,病中来至宝玉面前,相对无言,两人看着对方傻笑……无不包含着人类的高尚和真诚,卑微和痛切。我们会明白,所有经典,是为了照耀我们,让我们的心灵更柔软,目光更清澈,胸怀更博大,承受痛苦的能力更强。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更加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不管我们流泪还是欢笑,都将深深地眷恋着这个世界,从而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
尽管曹雪芹说这是贾雨村、甄士隐、金陵城,还让故事披上了神话的外衣,其实还是想表达真实的事件与情感。我们相信他写到的很多事情,都曾经在生命中发生过。作者在抄家、落魄之后,回望自己一生,追忆生命记忆和昨日繁华,表达众多姐妹、那么多生命来过世上,那些无名者、卑微者,那些丫鬟、用人、奴才,他们和曹雪芹一样,有着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明和痕迹。其实这部大书,是作者的回忆录与忏悔录。
经典作品都是作家的生命表达,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记忆与最真心的欢乐,冷静痛苦的思索,皆历历在目。
经典作品都讲述着人类在前进过程中,对于自己生存的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秩序的维护和遵守,对尊严、法则、底线的一点点修筑和加固。人类总是向着那个更美好更理想的方向眺望前进探索,在这个大方向之下,不断地有调整起伏挫折困苦停顿回环。人类前进的步伐,就是一个不停地解决自己带来问题的历程。解决了一个小问题,迎来一个大问题,最终面对终极问题——生死。但人类从未停止过前进的脚步,始终在想办法解决我们人类自身生长出来的问题与麻烦,促进人类的文明一步步走到今天。
从经典作品中,尤其是从长篇小说中,我们会认识到各种各样的人生,看到各式各样的生活。它们是对生命最真实的记录,无不是按准了时代的脉搏,又总是具有当下性,让我们从中看到自己,最终明白:人应该怎样活着,应该怎样对待外部世界,对待他人。人生,不是没有失败,不是没有悲伤,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心碎,而是失败悲伤难过心碎之后,怎么办。
由此说来,阅读经典是伴随我们一生的功课。
作为写作者,每人各有自己的风格与偏好,阅读也各有侧重,而且,这世上的好作品,我们穷其一生去读,也只是冰山之一角,沧海之一粟。但是,有那么几部作品,有那么一些作家,他们是基石性的,无论你盖什么风格的房子,都需要他们来打地基,就像初学书法时要先临帖。提起这些名字,就让我们感到文学的庄严和美丽:《约翰·克利斯朵夫》《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红楼梦》《红与黑》,歌德、陀思妥耶夫斯基、茨威格、巴尔扎克、哈代、霍桑、福楼拜……
当然,阅读有两种,一种是有形之书、书本之书,一种是无形之书、社会之书。
学历不高的沈从文,一直在读一本社会之书,人生之书,他来到北平,“在旅客簿上写下,沈从文年二十岁学生湖南凤凰县人,便开始进到一个使我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来学那课永远也学不尽的人生了”。
多么动人啊。
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