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批评

奥斯汀对感觉与料理论的批判，当然不是人人接受、交口赞誉。首先，艾耶尔本人对奥斯汀的批判做出了全面反驳。 ^[10] 他把奥斯汀的论证分列为17条，逐条回应。例如，第一条，奥斯汀批评感觉与料理论家举出的物质事物通常是些中等大小的干硬物体。艾耶尔回应说，奥斯汀的这个批评有些道理，但感觉与料理论家在这事上的疏忽并不大影响这个理论的可靠性。第二条，奥斯汀认为看见椅子就达到了确定性。艾耶尔评价说：“这个论辩远为更加深入；它的确触到了事情的根本点。”不过，感觉与料理论家在这里所说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是“纯粹逻辑上的”。在奥斯汀所描述的那个场景中，“引发感知判断的经验的发生与这个判断为假在逻辑上是一致的”（也许说成“并不矛盾”更好理解些）。

对这一条，艾耶尔还做了更多的辩护，但仅仅这一点就已经让我们感觉到，哲学争论一般不是收敛的，而是扩散的。要争论下去，我们就被引向诸如此类的问题：逻辑命题与经验命题的两分是否成立？经验命题是否永远无法达到“逻辑上的确定性”？既然经验命题不是逻辑命题，谈论经验命题能否达到“逻辑上的确定性”是否有意义？

赫斯特（R.J.Hirst）对奥斯汀这本书提出多种批评。 ^[11] 赫斯特的批评，先是一些具体的，最后提出一些一般的。具体批评，这里只引两条。一条批评是，如果不像奥斯汀那样对“物质事物”这个用语采用“倒错的狭窄解释”，那么，他所列举的，椅子、人、人的声音、河流、火焰、虹霓、影子、电影院银幕上的图像、水汽的确都是“物质事物”；因为anything都可以被称作a thing，任何东西都是东西、事物，而奥斯汀单子上的大多数东西显然都是物质的（或物理的）；例如，人声作为空气振动，甚至光。反正，这个用语有“通常的哲学用法”，而我们的确需要一般语词来进行哲学讨论，尽管这种讨论不是普通人的关注所在。另一条批评是，奥斯汀说直接一词始终未得界定，这至少对普莱斯是不公正的。普莱斯曾对直接加以明确界定：“对对象的意识不是通过推论或其他任何智性过程达到的，……或通过任何从符号到意义的转变达到的。”赫斯特本人倒也反对感觉与料是被直接感知到的，但方向与奥斯汀相反：根据心理学，对颜色色块的感知照样不是直接的。

赫斯特提出的一般批评主要有两条。首先，奥斯汀所持的立场是“贫瘠不育的”，例如，你总是指出看到的东西有形形色色种类，真正的一词的用法形形色色，那你还怎么进行分类、归类，进行研究？奥斯汀的另一个毛病是过于钟爱日常语言。但众所周知，“科学和知识的进步不仅靠分类和概括，而且也靠新概念、新术语，或日常语词如质量、力、波、细胞（cell）的新意义。”赫斯特的这两点批评很富代表性，很多人对奥斯汀这一路有这些质疑。

赫斯特最后警告我们，这本书含有“一个严重的危险”。它没有讨论对感觉与料理论的“因果性论证”，而这一路论证才是最关键的。奥斯汀并没有回答：感知的相对性、折射、反射、复视觉、似真幻觉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诉诸生成理论。奥斯汀一类哲学家无疑会说：这些问题要由科学去解决，然而，科学家提供的回答恰恰是奥斯汀会视之为具有哲学性质的回答，即，某种形式的表征理论。

尽管赫斯特的批评是多方面的，但都联系到他最后的这个警告，而这个警告的背景，如赫斯特本人清楚表示的，涉及的是哲学和科学的关系。这个题目放在这里讨论显得太大了。不过，这个警告，以及本节提到的其他几项反批评，我在“读后”都会多多少少做一点儿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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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瓦诺克在他的J.L. Austin中有“Perception and Other Matters”一章，综述这本书的论题，可参考。

[2] 以下内容主要采自我的《语言哲学》一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十一章第三节。

[3] 编成本书的情况，瓦诺克在他为本书写的前言里已经说明，这里不赘。

[4] 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342页。

[5] 《古希腊罗马哲学》，第340页。

[6] 柏拉图，《泰阿泰德篇》，152c。

[7] 柏拉图，《克拉底鲁篇》，386a。

[8] 马赫，《感觉的分析》，商务印书馆，1975年，第9—29页。

[9] 奥斯汀，Philosophical Paper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1年，第252页。

[10] Ayer，“Has Austin Refuted Sense-Data？”，载于K.T.Fann（范光棣）编，Symposium on J.L.Austin，Routledge & Kegan Paul，1969年，第284—308页。下面三段引文见第285—286页。

[11] R.J.Hirst，“A Critical Study of Sense and Sensibilia”，载于K.T.Fann（范光棣）编，Symposium on J.L.Austin，Routledge & Kegan Paul，1969年，第243—2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