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高娃姑姑是一个特别爱美好的人。哪怕在人烟稀少的牧区牧羊时,高娃姑姑也会把洗得发白的袍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边角的皱褶都会用手熨平。听说快不行的时候,她还请求她的侄媳妇给她把内衣穿好。
即便到了六十岁,高娃姑姑的脸上还会有少女一般的羞涩和腼腆,就是在路上偶遇一位远房的长辈都会谦卑地行一个大礼。我那时候还小,不解,也问她:“何必那么认真?”高娃姑姑就会佯装生气的样子训斥我:“尊人是尊自己。”
高娃姑姑会由衷地赞美一朵正在开花的沙葱,会为一只飞过屋檐的胡燕儿担心旅途太过遥远。她也会把捡回来的牛粪摆出各种造型,给探出头来的牵牛花搭建脚架。她也会给每一只羊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以前不懂,等到中年,我才知道这就是情怀,高娃姑姑就是情怀的样本。她把枯燥的生活过出了诗意,她把空白的人生活出了柔情。这就是情怀。
某一年,在青海尖扎,我认识了一个小喇嘛。我住在他的房间,发现每天晚睡之前,他会点一点儿藏香,让每一本经书都有藏香的味道。他粗粗壮壮的,却会早早起来,上山采几支带着晨露的格桑花,插在床头的空瓶子里。他细心地把废旧的衣服改成厚厚的棉垫,放在藏传佛教寺庙的门口,给闲暇的藏民歇脚用。现在想来,这就是情怀。
情怀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情商高就等于有情怀,情怀有时候是傻傻的、笨笨的执着,是细细的、密密的认真,是一粒沙里的辽阔,是一滴水里的清明,是一朵花里的诗意,是一次遇见的敬重。
我遇见过一个人,据说一周不去剧院听交响乐就觉得自己满身烟火气,洗澡都是撒着花瓣,小口喝着红酒,满脸胡子却把自己整的就像上海滩的名媛似的。开口闭口都是禅语顿悟,曾经沧海,引经据典,出口成诗。据说,他的情商很高,先前的几个女友全是偶遇,一见钟情,瞬间就能把对方拿下。但与之同行去了一次牧区,我就对他大失所望。
他穿着皮鞋,拿着鞋油,行走在沙漠里就像怕踩住地雷似的,高抬腿,跳着走。问起原因,他说:“沙多脏,我怕把鞋弄坏!”先前口口声声的情怀,侃侃而谈的渊博顿时在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情怀是什么?情怀是心境。是心灵的满足和随时准备迎接美好的态度。
卑微到尘埃,仍然不平庸,依然有自尊,就是情怀。
春风得意时,施舍不居高临下;同情弱者时,依然平等对待。这也是情怀。
对待生命,懂得庄严,还有敬畏和仪式,也是情怀。
别人悲苦的时候,我不炫耀快乐;别人快乐的时候,我不扫兴气愤。这更是一种情怀。
有分寸,还得体,还能被感动,还懂得柔软和细腻,是一种情怀。
情怀是对情义的仰望,是有底线的善良和拒绝。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是情怀。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是情怀。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更是情怀。
从“黄河,你尽管流哇,你怎么黄个蛋”的喊叫到“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的叹喟之间就差着一个情怀的距离。
情怀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是一种怀揣着崇高的梦想,让柴米油盐有了诗意,让酸甜苦辣有了韵律的东西,是让平凡人世间有了盼望和信仰的东西。钉鞋的丈夫怀揣着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冒着寒风给扫街的妻子送来,扫街的妻子双手捂着冻红的耳朵,是一种情怀;一对恋人迎着落阳,向往着一次远行,守护着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也是一种情怀。
情怀是一种笃定,是相信自己的未来,相信生活还有诗歌和远方。年少时拥有梦想,年轻时拥有激情,年老时拥有纯真,心里莫名地期许,等待一场遇见和重逢,也是情怀。
套用一个网络句子:情怀是根植于内心的崇高,无须刻意敬仰,是遵从内心的憧憬,是波澜壮阔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