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朝闻道

“爸爸,为什么别人可以去学校,可以出去溜冰,划水,我就不可以?”叶扶风瞪大无辜的双眼看着父亲严肃的面孔。

“因为你身体不好,扶风,爸爸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父亲叶书瀚坚定的拉着叶扶风的小手:“你妈妈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快乐健康的长大成人。扶风一定不会让妈妈失望的是吗?”

父亲慈爱的捏起叶扶风的小脸。然而转过身去,忧愁却袭上了他的心头。

襄市第一中心医院心脏科

“陈医生,我儿子的病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叶书瀚问道。

“叶先生,我们认识也有些年头了。有些话是不便和患者直说的,但是我们是朋友,你也来询问过很多次了,”陈医生低下头推了推金丝眼镜的镜框。

“你直说吧。起码我心里有底。可以承受的起,”叶书潮说道。

“叶先生,以目前的医学水平,你儿子的病是没有办法治愈的,现在有一些保守疗法,可以保证他活到十七八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至于十八岁以后,也许会有奇迹发生。您知道,现在科技日新月异,说不定很快就有新的研究成果问世,所以也不是毫无希望的------

叶书瀚已经听不见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了。他的心如同十月天掉进了寒冷的冰窟。

“昔月,我对不起你,我们唯一的儿子,扶风,他现在身患重症,无药可医,只有等死的机会。这难道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它先是夺走了你,现在连我的唯一也要夺走了。”

叶书瀚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你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去做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吗?”

夜渐渐深了,空气里安静的出奇,叶书瀚的家里,扶风已经安静的进入梦乡了。书房里的叶书瀚眼圈发红,一枝接一枝的抽烟,那幻灭的光点在黑暗里一明一暗,一明一暗。

客厅里传来时钟走动的声响,咯咯咯咯,每一秒都是一条鲜活生命的倒计时。夜风吹起了他凌乱的头发。凭着月光的余辉,他突然看到了东墙上父亲的亲笔题字:朝闻道,夕死可矣!

襄州大学的历史系教师叶书瀚在历经了一夜的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叶扶风必须去上学。

尽管他的生命只有一十八年,但十八年和八十年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也只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

如若能让扶风在有生之年明白生命的意义,坦然迎接死亡的到来。那也不枉来世走一遭。如若碌碌终日,到那时难免凄凄哀哀,惊惧惶恐。却也劫数难逃。

“扶风,爸爸必须和你谈一谈,你今年也有六岁了。该是上学的年龄了。爸爸准备在下半年送你去学校。”

“爸爸,我早就想去学校了,小玲去年都去学校了,她才五岁,我今年已经六岁了,”小玲是叶家的邻居。

“那好,明天咱爷儿俩去买书包。”

“哦,我要上学喽,爸爸,我先去找小玲,我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叶扶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轻快的跑走了。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这孩子的笑脸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襄山的枫叶红了十个轮回,不经意间,这少年叶扶风已经过完了自己的第十六个生日了,尽管他天资羸弱,这些年也长到一米七的个头了,只是体格却像他的名字一样,弱柳扶风般的纤瘦。

这些年叶书瀚没少为他而奔走,大小城市各大医院的医生教授,甚至于乡间土郞中,只要是别人说好的,不辞路远路近,一有时间就带着叶扶风全国上下跑。但是得到的答案却是千遍一律。

眼见十八年大限将至,叶爸爸的心中时常升腾起莫名的失落感,哪怕是一次短暂的告别,一个转身的动作,都会牵动着他的心弦。调拨着他的泪腺。只是每每此时,他都故做坚强,赶紧驱散脑海中的念头,不去想它。

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叶扶风一直只知道自己心脏不好,要经常往医院跑,还不能做剧烈运动。这也是叶爸爸一直这样告诉他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久于人世。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叶爸爸的心又像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倍受煎熬。告诉儿子,又怕他心智崩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告诉儿子,他来这世间却又有什么意义呢?

等到了那一天,一定会有很多的后悔和不甘,一定会怪自己不曾早点告诉他这个事实。

熄灭了多年的叶家书房里的光点这些天又重新的闪烁起来。时钟的声响比之十多年前越发的迅急了。

“昔月,我们的孩子将要走到生命的终点了,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无能为力。如果真有阴阳两世,我倒愿意带着扶风一起下来陪你。”

叶书瀚再一次望向墙头那月辉里的字迹:”爸爸,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一直是这样教导扶风的,他现在聪明睿智,好学上进,经史子集,数学天文,外语音乐,涉猎颇广。在同龄人中可说是博学多才。

生死的大道理,我也不只一次和他探讨过了。他表现的还算豁达,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也从来没有真正的面对过这个问题。 我还是不知道怎样去告诉他。”

朝闻道,夕死可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

睡梦里的鹦鹉绝尘被叶书瀚的啜泣声惊醒了,兀自拍着翅膀惊叫着。

朝闻道,夕死可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

睡梦中的叶扶风被这声音吵醒了。他揉着朦胧睡眼趿着拖鞋走到书房的门口,突然看到深沉的夜色里

那拍打着翅膀的鹦鹉的眼睛像极了两粒绽放着荧荧绿光的宝石悬浮在夜色里。而他的父亲,在如水的月光里静静的坐着,低垂着沉重的头颅,根根银丝纤毫毕现,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三十岁。

“爸爸,你怎么了?”

叶爸爸赶紧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来。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

“哦,没什么,在这里抽根烟,不小心就睡着了。可能是刚才打呼噜把绝尘给吵醒了啊。你看,他多不耐烦。”

那鹦鹉也不知是看见主人到来而显的兴奋,还是正要抗意叶爸爸把它吵醒。在鸟架子上快速来回的走动着。一边高声的叫喊着:扶风快要死了,我该怎么办?扶风快要死了,我该怎么办?扶风快要死了,我该怎么办?

叶扶风猛然听到这一句,呆了一下,忽然笑着走近鹦鹉:“绝尘,你这家伙又在胡扯了。睡觉啦。”

“睡觉啦,睡觉啦,绝尘睡觉了,别吵。睡觉了。”

那鹦鹉嘀咕着这句,渐渐的越走越慢了,不一会勾着脑袋睡过去了。

“爸爸,您不是戒烟很久了吗?怎么今天又想起来抽?早点睡吧。都两点多了。明天还要陪我去图书馆呢。”

“好,那我去睡了,”叶爸爸在烟灰盅里按灭了最后一根烟头。站起来走到叶扶风的身边。叶扶风帮他拍落了衣服上的灰烬。

“你也早点睡吧,”叶爸爸疲惫不堪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