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知青咋①都分到二队去了?咋不给咱队里来个呢?”红脸膛的帅气小伙儿兰传厚扬着手里的抹泥刀,不满地嚷嚷着……
“传厚,你是看上那个姓蔡的知青了吧?”李满囤的三小子李长南嘻嘻笑着打趣儿兰传厚。
“长南,看中蔡知青的不是你吗?早上俺还看见你绕着知青点儿‘转磨子’②呢!”传厚高声反驳着,脸膛更加红了。
“癞蛤蟆别想天鹅肉了!人家蔡知青好好的城里人不当,傻了才会看上咱们呢!”敦实的生产队长于文龙瓮声瓮气地喝止道。
“文龙哥,俺们……也就是痛快痛快嘴巴子……”长南放低音量,嗫嚅着。
直爽的兰传厚拍拍长南缩起来的脖子,“呵呵呵”地笑着说:“队长,你不敢想,可也不能拦着兄弟们想啊!听长南说,二队队长家那个‘一集儿’洗一回脸、待咱庄上出名挂号的‘二流子’——于世富,就那个无赖黑小子都敢追在蔡知青屁股后边跑,咱长南“仪表堂堂”的,咋就不敢想想呢!”
“就是,就是,传厚说得对!都说‘有枣无枣打一杆子’,长南,哥哥支持你!”又一个年轻小伙子直起腰,声援兰传厚。
“长南,前几天,俺看见于世富贼溜溜地窜到他家的菜园里,偷偷拔了俩他娘看得‘眼珠子’似的‘潍坊青萝卜’,泥也顾不上擦,掖进裤兜,就‘火烧眉毛’地送到知青点儿去了,你也得学着点儿,别总空着手去啊!”“造缸小组”里突然冒出来一位“军师”,他说话有板有眼地,也开始热心地指教长南。
“嗯——‘偷东西’这事儿,俺也听说了,有一次,于世富他嫲嫲上俺家‘闯门子’③,俺听她和俺嫲嫲小声‘嚓咕’④,说他大孙子竟然把她闺女送给自己的青州蜜桃也‘偷’出去了!”又一个“耳听证人”出面,进一步“坐实”了“军师”刚刚指证的关于于世富的“偷盗行为”。
“唷——那于世富连自己嫲嫲都‘偷’,也太不是个‘玩意儿’了!”
……
立冬前一天,柳沟河东岸的场院里阳光灿烂。
于文龙正领着四队的几个青壮年在制作水泥大缸。
大伙边干边聊着村中最近发生的“小青年追求知青蔡晓”的热门话题,嘻嘻呵呵地,一时倒也忘记了疲劳,同时也忘记了吃午饭的时间。
等不知不觉地培好了十几个“缸模土坯”,抬头看看,日头已近中天了。
“当、当、当……”吊挂在村头老曲柳上的大笨钟恰好也在此时敲响了。
浑厚的钟声就像一块巨石猛然丢入了柳沟河而激起的美丽涟漪一样儿,在东酉家村的上空一圈儿一圈儿地向外围扩散着,浑厚悠长地音阶层层传递出去,绵绵回荡在分散于方圆十多里地域内的村民耳边……
散工了……
“家什儿拾掇好!放到场院屋儿里。回家吃饭。‘过晌儿’⑤再‘漫水泥’⑥。”于文龙边说,边拿起搭在苞米秸上的黑夹袄,“鬼使神差”地慢慢爬上了紧靠场院西边的河崖。
“噢——,吃饭喽——!”青壮里不知谁跟了长长的一嗓子。
大家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做工现场。
一抬头,看见他们的队长不急着回家反而站到了河崖上“极目西眺”。奇怪地问着:“队长,看啥好事啊?”也纷纷跟在于文龙后面,爬上了高高的河崖儿。
秋风把柳沟河两岸青青黄黄的树叶梳理得稀稀拉拉的。
回村的大道上洒满了自西而东散工归家的人马……
这些人、马,分属两个村:河西的是西酉家村的;穿过古老的“窄木桥”进入河东的,是东酉家村的。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东酉家村连这座“窄木桥”都没有,村民们“运肥送粪”、搬拉庄稼都要绕道村子北面傅沈屯的“傅家桥”。
那么,“傅家桥”又是怎么来的呢?
听说,当年,傅沈屯出了一个大户。他家的新任当家人——傅少恒早年受过高等教育,似乎还留过洋呢!
知识渊博的傅少恒主事后,本着“于己于民”皆有利的想法,一人出资,在村头的柳沟河上搭建了一座人称“傅家桥”的青石桥。
东酉家村的村民们苦于上坡绕路费时费力,几个有头脑的前辈就在农闲时商议募集钱银搭建自己的村桥。
这一主张得到了村民们的一致赞同。于是,“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齐心协力的人们就在正冲着村口的柳沟河里打下了粗粗的树桩,桩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木板,就这样,终于在河面上简单地架就了一道勉强可“单行”大一点儿“地排儿车”的窄窄“杂木桥”。
这座木桥实在太窄了!
悠人琢磨,这座杂木桥当年搭建的这么窄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资金不足;二是前辈们那时的主要运输工具就是小拱车儿。
像那些拴得起马车、骡车的,可都是大户人家,那样的人家,前村后屯也就只有北庄上出了一个傅家。一般的平头百姓哪里又养得起骡马?“养牲口车”就更不是他们敢随意肖想的了!
……
解放后,群众的生活越来越好。如今,这日子过得,生产队里“有骡子有马还有车”。
每当牲口车通过东酉家村这道颤悠悠的杂木桥面时,就连最大胆的驾驭高手也不敢安坐在车跨杠上。他们总在上桥前,就早早儿地跳下来,双手齐抓缰绳,拉紧马嚼子,像走钢丝儿那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闪开——闪开,快闪开——,骡子惊了!”远处有人嘶哑着嗓子,一迭声儿地高喊。
于文龙闻声扭头儿向西:就见一匹狂躁的青骡子拖着一辆满载“棒子秸”⑦的大车,一路颠簸着向东驰来……
一见此景,文龙不禁脱口而出:“不好,车上还有人!”
他未加思索,就快步冲下河崖儿,蹿过没有防护栏的老木桥,箭一样迎着疯骡子奔去了……
……
于文龙的午饭是在高密县人民医院外科诊疗室里吃的……
幸亏他跑得快,总算抢在马车驰上河桥之前,勒停了猖獗的黑骡子:避免了一车、一骡、一人翻下河底儿的惨祸。
代价是,该死的硬木车辕把他撞进了医院,打乱了他下午“漫水泥大缸”的计划。
高瘦的青年医生拿修长的食指向上推了推眼镜,看着手里的几张片子,慢条斯理地说:“于文龙——右肋骨——三根儿——裂纹儿了!打打针儿,消消炎,观察几天。蔡晓,嗯!——左脚软组织挫伤,不严重。上点儿药水儿,回家养着吧!”
二十岁的下乡知青蔡晓是幸运的:骡子惊蹿后,突然仰倒的她——惶急乱挥中的双手及时地攥住了后揽绳,左脚脚背又“如有天助”般精准地钩住了前揽,得亏卢仝工作认真,揽车的大绳捆扎的特别紧。前后两道粗揽将她紧紧固定在车顶……蔡晓脊背死死地贴在苞米秸垛上,等待“贵人”施救。
她咬牙坚持着,勇敢地迎接着受惊的骡子给她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
十多分钟啊!那么“漫长”地“飙车”时间里,全靠她自身的坚强隐忍力,才没被癫狂的黑骡子摔下来。
乱蹦乱跳的骡子拉着蔡晓闯上“危桥”前,壮硕的四队生产队长——于文龙,又冒着生命危险,于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暴怒的大青骡,拼了三根肋骨骨裂的代价才堪堪搭救了她。
当事时,农村小伙于文龙和漂亮的女知青蔡晓,俩人谁都没想到,此一突发事件儿,竟然将“乡下人”和“城里人”的生活突如其来地扭到了一起。
【高密土话解析】
①——“咋”,是“怎么”的意思。
②——“转磨子”,是“转圈儿”的意思。
③——“闯门子”,就是“串门”。
④——“嚓咕”,是“背后说人”的意思。
⑤——“过晌儿”,即“下午”。
⑥——“漫【[màn】水泥”,就是“抹水泥”。
⑦——“棒子秸”,就是“玉米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