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别说离开

方深上了一辆大巴车,车子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十分地颠簸,方深看着窗外碧绿的麦田和连绵的山脉,来往的都是挑担的农民,景色是令人感到舒适的。

红色的格子衬衫,黑色的长裤,方深穿的很朴素,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稚嫩的脸上都是自然的纯朴,当车子里飘来风,她的头发慢慢地飘起来,像是一副美丽的画。

“村子快到了,这个村子经济挺发达的就是人们都把钱看的太重,教育跟不上啊。”

方深旁边坐的是一个穿中山装,胡子占半边脸的中年男人,有很重的烟酒气息,他是金水村的村长,刚上任没几年。

“方老师辛苦了,你就叫我老陈叔吧,按辈分说我在村里的辈分不大,看你年纪叫我一声叔就行,进了村有啥事就和我说,我只要能帮就帮你办了。”说着,老陈村长点起一只烟,开始云雾缭绕起来,空气变得混浊起来。

“老陈叔,我不怕苦。”

方深看着老陈村长认真地回答,老陈村长自顾自地点点头,笑了。

“这大学生可不一样嘛,肯吃苦啊……村子也走出过不少大学生……可是没几个回来的。”

“外面的世界太繁华了,总是让人动不了脚步。”

“到了,准备下车吧,村子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

……

村长一句接着一句,方深低头开始收拾行李,她也看见了那不远处的小小的村庄。

刚下车,就有一个穿破衣服的小男孩冲过来,笑嘻嘻地抓住方深的衣角,模模糊糊地说“好!好!”

老陈村长生了气,一把把这个瘦瘦的小男孩无情地推到一边,说“这是个傻子!小方你别理他,他傻了好几年了。”

方深看了看那个被推倒的小男孩,想伸出手拉他一把,可是被村长拦住了,说“你一旦搭理他,他就没完了,一会他就自己起来了。”

村长急忙催促着方深继续前进,可是方深还是频频回头看着那个满脸傻笑的小男孩,她放心不下,于是她还是走回去轻轻地拉起小男孩,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说“以后小心点啊…自己要保护好自己。”

老陈村长叹了口气,说“你这可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方深拉着小男孩,村长急匆匆地赶着路,三人到了一间破旧的瓦房,里面的东西还算齐全,甚至还有一台电视机,不是很大,但是看着挺新的。

“这是你住的地方,学校就在旁边,先把行李放下吧,歇一歇,给。”

老陈村长递过来了一杯水,说“这暖壶里时常都有热水,学校后勤会管理好的,你不用担心热水的问题,一会好好休息一下就行。”

“老陈叔去看看学校吧。”

方深轻轻地喝了一口水,她有些喝不惯这种带着柴火味的水,即使她正渴的厉害。

老陈村长把方深带到学校,是三间房的一座瓦房,院子中央有一颗大柳树,,柳树上挂了一个破旧的大钟,应该是用来报上下课时间的,三间小小的屋子里不断地穿出读书声,读的是朱自清的春。

“你带的是语文,教五年级的六年级的,大家都混着教学,不然教室占不开。”

“嗯嗯”

方深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仔细打量着这简简单单的三间瓦房,她在观察,装出了一副参观者的样子。

小男孩也随着方深四处张望着,张着大嘴傻笑,还笑着说“不走…不走。”村长听见了,满脸嫌弃,道“这就是个傻子!”

清晨,光照旧爬进了病房,带给这些生命垂危的病人一丝丝活着的希望,楚然呆呆地看着第一缕光从窗口走进,她就这么看了窗外一夜,她在等她的姐姐,等到眼睛干涩,流不出热泪。

“楚然…楚然…”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然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她等到了姐姐的回来。

楚祯画了淡妆,一身漂亮的白衣裙,是大方且舒适的,她用尽方法遮掉疤痕,她在镜子面前一直练习微笑,她努力地想让自己忘记……她只想让楚然看不出异常,让她只是简单地认为姐姐仅是因为忙碌一夜未归。

“姐姐…你回来…真好。”

楚然仔仔细细地看着楚祯,嘴里低喃着,她伸出手抚摸起楚祯的面颊,特别是那些有伤痕的地方。

“很痛吧…这里。”

“不会啊…被楚然摸一摸就不痛了。”

楚祯握住楚然的小手,感觉一阵冰凉,原来楚然的小手是凉的,像是一块冰。

楚祯紧紧地握住,即使楚祯的手也是冷的,根本不会给楚然一点温暖,但是,楚祯不会放手,她想让楚然感觉到姐姐还在,希望还在。

无风和无浪待在病房外面,姐弟俩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对方,她们都在想周许童,那个从来都不合群,不肯承认愿为为黑组织牺牲自己的小孩子,嘴巴很硬,总是避免和别人接触,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奶奶。

“他还回来吗?”

“也许吧……”

无风还是忍不哭了,眼眶里泪光闪闪,无浪往无风身边靠了靠,让无风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它知道无风现在也很难,他的姐姐需要帮助,周许童的离开会让反黑计划几近崩溃。

无浪含着泪水望向窗外,原本拥有太阳的早晨突然就变地阴沉沉,果然,景色总是随人的心情而发生改变。

方深收到村长通知今天下午开始为三年级上语文课,方深对着小屋子里小小的花镜子仔细打理了几下,拿起一本崭新的课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呆滞。

“我来干什么呢?”

方深低声问自己,她不确定,她回答不了自己。

“老师——”

扯着嗓子,声音很大,是傻子,他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面,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方深看着窗外的傻子,突兀地笑了,方深总是觉得这个傻傻的小孩子是让她喜欢的,没有讨厌的感觉。

“你去上课不?”

“我……我?”

傻子支支吾吾地,方深走出去,拉起傻子的手,说“走,我带你去上课。”

年轻漂亮的大学生老师牵着村子里的傻子走去教室,惹来了小小学校的轰动,不大不小的孩子都戏谑地笑着,他们觉得滑稽,甚至流传出傻子是大学生老师的孩子的谣言,方深全然不在意她把傻子安置在了教室的最后面,那张破旧的桌子上,教室的同学都扭头笑了,看着那个总是在村子里溜达的傻子竟然来读书了。

“我是你们新的语文老师,以后我来带大家学习。”

方深的普通话很是让学生感到新奇,学生们一下子都看向方深,安静下来,她们都很喜欢这个刚来的漂亮大学生老师。

“谁是班长?”

“我!”

角落里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红脸颊女生急匆匆站起来,方深看了看女生,点点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任谐天。”

任谐天?方深的内心开始翻滚,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崭新的课本,随后方深点了点头说“坐下吧。”任谐天害羞地笑了,看着周围的同学,她有种自豪的感觉,毕竟她是这个班里面第一个被大学生老师点到的学生,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觉。

“任同学以后咋俩一起管理这个班级,争取把班级建设地越来越好。”

方深打开书本,低头眼睛看着书,说着,任谐天立马站起来,紧张地回答好好。

傻子痴痴地看着任谐天,看了有一会,也不知道傻子在想些什么,可能他在想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孩子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村里的人都听说了,学校来了这个大学生老师,看着挺年轻的,人长的也很漂亮,住在学校旁边的新的瓦房里面,说来到奇怪这位大学生老师竟然和村里的傻子有来往,傻子总是跟着这个大学生老师。

“老师,傻子来找你了!”

中午上着上着课,挨着窗户的学生突然站起来喊道,任谐天立马转过头去,她没有看见傻子,只看见明晃晃的玻璃和透过玻璃的太阳。

“他躲了,他刚才一直在看着教室里面。”

方深走出教室,她想去看看傻子在哪里?果然傻子蹲在教室窗户底下,还是那身破旧的衣服,脸上更加地脏了,双手抱着大腿,他笑嘻嘻地看向方深,仿佛他一直在期待看见方深一样。

“想听课吗?”

方深蹲下,平视着傻子,傻子摇头晃脑地点点头,方深笑了,她拉起傻子,把他带到教室里面,可是同学们一看见傻子就都开始哄堂大笑。

“老师,他不能和我们一起上课!”

“老师,上次傻子和我们一起上课,我妈听说以后就说傻子再来教室就不让我读书了!”

班里乱哄哄的,方深意识到了同学们对傻子的排斥,她知道同龄人与同龄人之间很少会有同情,往往只有攀比竞争和优越感,方深无奈将傻子又带回教室外面,摸了摸傻子的头,道“哪里开心就去哪里吧。”说完,方深走进教室,傻子快速地跑走了,好像他明白了方深的话的意思似的。

“老师,下节课是画画课,你带我们画画吗?”任谐天站起来,她是班长,她最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嗯嗯,咱们来画风景吧,大家喜欢哪里的风景?”

“去那边的山上吧,那里花很多。”

任谐天回答着,同学们也都回应着,仿佛商量了一样,方深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

那边的山上是很漂亮,有花,很多的花,最美丽之处就是那里有一处断壁,像悬崖一样,孩子总是喜欢玩闹的,所以孩子喜欢去那里玩。

孩子跑来跑去地,谁也没有心情去安静地画画,方深坐在草地上,看着那处断崖,孩子们怕老师倦了,在任谐天的带领下大家都扑向方深怀里说着最爱方老师的话语。

慢慢地过了十好几天,大家都习惯了方深的存在,特别是学校里的学生,他们对这个大学生老师都莫名地总有好感,特别是孩子头头任谐天,她把自己比作方老师的左膀右臂,在她的心里方老师也特别地喜欢自己,即使方老师没有同她讲过什么话。

“方老师肯定最喜欢我。”

任谐天对前后桌的同学吹嘘着,同学们开玩笑的说“不对,方老师最喜欢我。”

大家都唱反调,任谐天没有开开玩笑糊弄过去,而是认真地说“方老师肯定最喜欢我!”一脸的小霸王样子,周围的同学都笑了,来了几个唱反调的说“你别在这里胡说,有本事你就去问问方老师最喜欢哪个同学?”

任谐天想了想,笑了,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她决定找方老师问个清楚,此时,方老师正在破旧的办公室里判作业,只有方老师一个人,里面安静地很。

“报告!”

方老师抬起头一看是任谐天,说了句“进”

“怎么了?”

方深头也不抬继续判手里的作业,任谐天看着方深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害羞了,她不知下一步她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窗外好几个耳朵正在听着,任谐天也不敢打退堂鼓。

“那个……老师……你最……喜欢……的学生……是哪个?”

任谐天红着脸终于把话讲完了,方深心头一愣,手停下来,想了想道“老师最喜欢学习好的孩子。”

方深继续判作业,任谐天一下子眼泪汪汪,可是任谐天装作若无其事,甚至笑着说“老师,我知道了。”然后跑出了教室,门外的孩子都笑了,大家都知道任谐天的成绩是倒数的,这就代表了方老师最喜欢的孩子不是她。

方深同样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判着作业,她在谋划更大的事情,像这种小学生的游戏,她不想用心去参与,她更不想给某人一个虚假的期望。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一场大雨过后,方深披着雨衣去到了村长家。

“方老师来了啊……快进来,这雨可大,老人说的话果真没有错,月亮戴草帽明天大雨到。”

村长把烟头捏在手里,披着沾满烟味的外套迎接方深,方深闻不惯烟味,忍不住离村长远了一些。

“村长我来说……我明天要走了。”

方深把湿的红色外套脱下,甩了甩,村长一听,很是惊讶,问“为啥走啊?”

“村长我就是个志愿者,还要回自己的家,家里人不想我继续在这里了。”

方深一言一语着,村长深深地吸了口烟,他知道方深走后村里的老师一定会更加稀缺,一位老师任职多门课程也供不应求,思索着,方深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钱。

“村长拿着给学校添一些新的教具吧。”

村长看着两张红色的纸币推脱着,道“方老师本来就没有给你工资,住的也不好,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钱?”

“这里太难了,孩子还要未来。”

“那也不行,村里会拨款用在学校上面的。”

“拿下吧,我也很舍不得这里的学生,就当作是我的一番心意吧。”

方深最终还是把钱留在了村长手里,村长握着那两百块,迟迟没有放进口袋里,他看着方深慢慢地离开,雨还在下着,只是雨稍微小了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就前来送方深上车,那时候天色蒙蒙亮,方深的行李很少,车上的人也很少,没有人喜欢这么早出行,刚坐到位子上,村长的破旧小手机就响了起来。

村长摸索着,接了电话。

“喂!”

“什么事?”

“村长!傻子把任润军家的孩子小天退下悬崖了!已经没气了!!”

“什么!!”

村长站起来,神情紧张,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方老师我要先回去,任谐天那个孩子被傻子退下悬崖了,已经没气了!”

“啊!”

方深张大嘴巴,神情惊讶,村长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按了按方深的肩说“方老师先走吧,学生们见了你会更舍不得你,小天的事会处理好的。”

村长急匆匆地下了车,方深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看着窗外的黄色土地,眼泪就悄无声地落下了,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一幕幕开始回现。

方深安慰自己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即使话这么说,方深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挂在面颊上面,像两条长虫,盘旋,寄居。

可能方深还是忘不了任谐天那句“方老师,你别说离开啊……”

这件事情终究成了方深这一生中最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坷,她还总是回忆,一回忆到这里,心里还是翻滚地疼痛,她忍住,可是一只可怕的怪兽照旧一口一口地咬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