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院中的滴漏声分外鲜明，显得这顿午宴更加安静。
宋茗广游四方，蹭过多少宴席，祖家摆的这一次，却是唯一一个将“食不言”贯彻到底的。开宴之前，还有低声的寒暄，祖父落座后，就只有勺筷、碗碟、唇齿相碰的声音了。这么吃着，怪别扭的，她不免有些走神，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件事来：
小时候，父母亲为了搜罗曲谱，常常昨日才到了一个地方，今天就又在路上了。六岁那年，祖父把孩子留在眷青，安生待了两年，可九岁生辰刚过，自己又被父母接去刘郡。那天晌午，刚到刘家，已经过了饭点，但却是一家三口难得又在一处吃饭，母亲兴奋地不行，这边才夹了一筷子菜，那边又想起在某城某地给丫头买的礼物，翻出来给她看。可饭桌上另外两个人却木头一般，除了脸上笑笑，就知道吃，一句话也没有，母亲愣了一会儿，不禁气笑了，调侃道：“真真是眷青宋宅的人，个个都是吃哑巴饭长大的！”
如今，许久不回祖宅，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宋茗着实不习惯吃“哑巴饭”，因此食欲也淡了不少，没怎么动筷子。
“上午出去转，吃得胀了？”祖父吹了吹茶盏，问道。饭厅里，午宴已闭，家中族人都已告退，三四个小厮在撤碗筷杯盘，祖父领着宋茗坐进了屏风后的凉阁里。
“嗯，是不太饿。祖父吃的可好？今天的牛肉炖的够软烂呢。”
“是，我如今牙口不行，只能吃软的。”
宋茗默默坐着，直到祖父喝完了茶，才起身告退。祖父点点头，仰面看她，张张嘴，顿了一下，换了另外一句话：“你今晚走还是明早走？”
“明天走也行。”
“你爹给我来过信，说如果叫你回来，不能留太久，你如今忙得很。”
“不算忙的，只是确实不能留太久。祖父有什么事吗？我后天早上走也是行的。”
“我没事，家里也没事……随你心意吧，走之前说一声，我有东西要给你。”
“好。祖父，那孙儿退下了。”
祖父挥挥手，宋茗从饭厅的后门出来，走回凌翠居，推开门，进了内间，坐在榻上，往后仰了仰，又站起来，拽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往后靠了靠，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这会儿才抬眼看了看眼前被仙索束缚的两个小妖。
“说说吧，想起来自己是哪里来的小妖了吗？”
小鹿精扯着脖子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妖怪？”
宋茗笑言：“哎呦，现在不说我是仙女了？”
“仙女才没有你这么坏的，我们做错了什么事，你把我们抓起来？”
“没做错什么事，怎么就不愿意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
“你这么想知道，是要端掉我们的老巢吗？”一直沉默的那个小妖精突然开口，嗓音与小鹿精相比，有些沙哑。
宋茗打量了一会儿，歪了歪头，道：“嗯……我现在不想知道了，看你们这幅样子，连人形都没修成，修为太浅，能做成什么事呢？怕不是贪玩跑出来，还找不到回家的路呢吧。”这么说着，她欠身从椅子上下来，蹲身把仙索解了，道：“方才街上是我唐突了，现在怎么瞧着，你们都是孩子嘛！我这个大人竟然欺负起小孩子来了，实在是不应该，给你们道歉啊，走吧，走吧，不回家也玩去吧。”
两个小妖被推搡到门口，却梗着腿不动脚。宋茗先是一脸疑问地看着，接着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掌道：“哎呦，是我的疏忽，这都过了饭点了，你们两个小娃娃饿得都没力气了不是？来人呐！来呜呜……”
小鹿精一把捂住宋茗的嘴，和另外那个小妖把她往屋子里面推。宋茗顺着劲儿往后退，待它们把自己摁到椅子里，才拿下嘴上的小手，问：“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想走了？”
“你闭嘴！之前是我们低估了你，被你缚住了，既然松了绑，就别想再困住我们，当然，也甭想搬救兵来，”小鹿精鹿角高扬，皱着眉头，嘴唇撅起来，虽不知妖龄几何，但看上去就是个气咻咻的婴孩。“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坏心思？你假装放我们走，其实是打算跟上我们，端了我们的老巢！我俩才不会让你得逞呢！”
宋茗问：“你们这经验挺丰富啊，之前是被坏人跟踪过吗？”
小鹿精不理会，另外那个小妖精也只静静地看着自己。
宋茗又问：“你们老说‘端老巢’、‘端老巢’的，不会你们的老巢真的被人端过吧？”
那只额上点羽的小妖突然发狠，袖出一柄黑棕色的羽剑，直直地刺向她，她除了微微侧头，让那羽剑擦着腮边过去，眼神、表情乃至身体的姿态都丝毫没受到震动。
小鹿精惊慌失色，问：“云雀，你想杀她吗？”
“你也看到了，我杀不死她。”
宋茗微微点头，轻笑道：“原来，一个是小鹿，另外一个是小云雀啊~现在这要怎么办？我让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还要杀了我。我既不想和你们动手，又想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两位，有没有什么高见啊？”
云雀精的羽剑还没有收，哑着嗓子道：“你可以动手，大不了同归于尽。”
宋茗摇头，说：“这个方法不太妙。你呢，听说鹿精都要聪明一些。”
小鹿精想了想，问：“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你无故绑了我们，总要有些表示。”
“你们要什么？”
“你有什么？”
宋茗站起来，回身在床边的柜子里翻找，云雀精瞧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把羽剑收回袖子里。在感知到云雀精的动作后，宋茗轻笑出声：“嘿，这是我祖家，我又成了亲，平日里很少回来，所以这里面基本上都是祖父祖母的东西，也不能说给你们就给你们，不过，我记着，隔一段日子我会托人捎一些东西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找见……这呢，这呢，这有一朵干花芍药，小灵山上摘的，还有香味，是好东西……这个也好，这是我在渭阳宝珠阁里淘来的簪子；这个也不错，胡须寺你们知道吗？你们爹娘肯定知道，那里香火旺得很，这是他们那里的竹哨子，身量小，嗓门大，你们拿去了，遇见事情，吹一响，满山的妖精就都知道了；这是暴山产的小碗；这是蜀屿的刺绣……”
“那个小碗从暴山来？”小鹿精忽然打断她的话。
“你们还知道暴山呐……你们是从暴山来的妖怪？”宋茗的心脏跳得忽然有些快。